眼前的少年一身白衣,仍是那副清冷矜贵的模样,但她从他一片暗色的双眼和轻颤的指尖中分明看出,他真的愿意恳求她。
倘若她还要开什么条件,或是将他狠狠戏耍一番,他也大概率不会拒绝。
但那有什么意思?
她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太多,纷涌上喉头,却始终挑不出合适的字句来面对这般场合。
在面前的少年眼神彻底晦暗下来之前,清清终于开口了。
她说:“唉。”
萧子熠哑着声音说:“唉什么?”
清清望了望天:“你说要带我走,那要去哪里?”
萧子熠反问她:“你想去哪里?”
清清喃喃地说:“在尘埃落定之前,哪里都不是我想去的地方。”
萧子熠说:“你不知道如今时局多么凶险,那不是你能做出努力的事……”
清清打断了他,她轻声说:“你看,这就是我们现在会变成这样的原因。”
萧子熠注视着若有所思的女孩,他沉默下来。
清清望着天边翻卷的云朵,笃定地说:“你不了解我。”
她止住了正欲开口的萧子熠,继续道:“或许你其实了解,但仍选择用这种方式那岂不是更糟糕?”
“师父在的时候,我尚能躲在他的保护中,假装对一切毫不知情,现在他不知何处去了,而我,就只能转投于另一人的庇佑之下,其他什么都做不得了么?”
“我不是那种甘于被欺瞒,被哄骗,能心安理得地在旋涡中生活的人。水花已经溅在脸上,仅仅躲开是不够的,因为风浪永远会在。”
“你凭什么觉得,我只能躲藏在别人的港湾里,而不能做浪上的舟客?”
她这番比喻将萧子熠的想法说得太通太透,她早就看穿了他。
萧子熠并没有反驳,她这番话,其实他早就想过了。
但想过是一码事,想通又是一码事。
他说:“既然你知道这些,知道为了你能安稳安心地生活,你师父作出的牺牲,又为什么……”
“为什么不乖乖地等着,为什么不装聋作哑地过着,”清清再次打断他,“为什么非想去涉一涉?”
“我是被护着,但不是作为一个花瓶,一样古董珍宝来护着,我首先是一个人,有自己的愿望,能做自己的事。”
“师父也不会愿意我真这般傻的,”清清平静地说,“萧子熠,我们已经三年没有见了,三年能改变很多。”
“也许它没有改变你,但它改变了我。有些东西对我来说”
她坦然地望向眼前站立的少年:“确实不再那么重要了。”
萧子熠咬着牙说:“就因为那天”
清清摇摇头:“那天那样还不够吗?”
“你只晓得你过得不痛快,但我就十分快活么?你有苦衷,有难言之隐,但你至少知晓一切,只有我才是一无所知的,被伤害的那个。”
“我才是真正尝到被背叛,被欺骗滋味的人,”她一字一顿的说,“掌控一切的你,有什么理由指责我的不信任?”
萧子熠的声音染上几分痛色:“我没有指责,我现在只想你能原谅”
“好啊,我原谅。”
萧子熠顿住了,他察觉到了什么。
清清突然笑了起来:“我原谅你啦,萧子熠,那些事我不计较了。”
萧子熠看着她,他已经隐隐预料到她接下来的想说的话。
他听到女孩轻快地说:“因为我不在乎了。”
哦,果然,他就知道,她从来只会,给出让他失望的答案。
多坏的女孩,她又用那样的表情看着他,她的眼睛怎么能那么亮?就好像真的一点也不在乎,一点也不需要了。
她不需要他了,他终于迟钝地相信了这个事实,她真的,把所有话都说开,把所有路都堵死,不给肯再他任何机会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领受够了痛楚,没想到过去几年所体会过的,跟当下的感受比起来,完全是不值一提。
而她还在笑吟吟地说话,她竟然试图安慰自己,说要向着前面。
向前面,他不知道所谓的前面在哪里,只知道她笑起来的时候还是那么该死的好看。
他为此感到深深的无力。
“你喜欢那个人?”他听见自己这么说。
怎么问出了这个问题?他疲倦地想着,再怎么嫉妒或痛恨也不该这么问,这种话说出口,他真的同一只败犬无异了。
她果然被问住了,她视线不自然地转到一边,耳朵尖竟登时便红了。
他看着那点嫣红,这么漂亮的颜色,从前是看过许多遍的……但如今,只能通过提起别人才能再次得见啊。
看来不需要答案了,这是已经是最有力的答案,它有力到如同一柄枪,直直扎进他心底,还没来得及感受痛楚,便是无尽的麻木。
在这样的麻木中,在女孩遮遮掩掩的眼神中,他竟感受到一丝荒谬的宽慰。
她毕竟,还能拥有这样的眼神,这样的红晕,一切其实并不算太糟。
即使眼神是为其他人而亮,即使她的心现在、以后,都不会属于他。
不甘的只有他罢了,他仿佛醍醐灌顶,如果以后只有自己需要承受这份折磨,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日光又泼洒下来,偏远的西南山脉之上,总会有这样无遮无拦的晴朗天气,亮堂的光洋洋洒洒,把地面上的一切都照得无所遁形。
萧子熠站在这样的日光之中,慢慢地笑了。
“好,”他温声说,“就这样吧,如你所愿。”
他转身离开。
清清站在原地没有动,她看着他走尽空旷谷底,白色的身影如鹤翩跹,最终消失在了视野之外。
他始终没有回头。
她又呆了一会儿,才迈开脚,慢慢走上了回去的路。
萧子熠最后的眼神很奇怪,那给她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好像释怀了,又好像没有。
但她不会傻不拉几地追上去问:“喂,你到底有没有死心?”
一时半会儿还是不要去找他了,清清在心中思索,明天领东西的人马便要来,萧子熠大概是要和他们一同离开的。
她打算在那之后也离开苏罗,依照师叔所说,去须节山。
只是古拉玉那只蜘蛛该怎么办?虽说这不是自己需要关注的事,但她已经知晓了古拉氏姐妹的故事,她想尽力帮助她们一把。况且,那罗存活着,润月真人炼丹之事就会这么永远顺顺利利下去。
如果实在不行,她只能采取其他手段了……
她的非常手段并没有得到发挥。
当天下午,萧子熠从天而降,堵在了她要去找道汀的路上。
他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冷淡做派,即使是帮她的忙也像在颐指气使。
“你带我去找族长,我帮她完成那项仪式。”
清清缓慢地眨了眨眼,疑虑自己听岔了:“你竟愿意做这个?”
萧子熠颔首,没多说一句。
清清上下打量他:“你就空着手?”
萧子熠淡淡道:“带路。”
清清忙不迭点头:“好勒,您往这边儿走”
他们在莫鸠的院子中见到了古拉玉。
清清感到意外,突然发觉,她好像从来没见到过古拉玉来此处。当她看到那个素白纤细的女子蹲在地上,在满地的药材中抬起头朝她一笑,竟有些愣神。
莫鸠似乎不在此处,道汀也不知哪儿去了。
清清向古拉玉说了早晨在山谷中的法阵,它十分成功,苏罗已经不会再有后患之忧。
古拉玉静静听着,很久都没有说话,她白皙的脸庞在光下近乎透明,显得澄澈又脆弱。
只有清清晓得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背负了多少,那纤细的肩又是多么的坚强。
她轻轻地叹气:“族长,以后不会再有那罗了。”
“不会再有了……”古拉玉喃喃重复她的话,一滴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下,滴落到了衣裳上。
清清很想抱一抱她,但忍住了,看着古拉玉无声地流了一会儿泪,她才道:“最后这只那罗,您打算怎么处理?”m.xiumb.com
古拉玉果然看向萧子熠:“道长帮苏罗这么一个大忙,如果还需要那罗的汁液,我定会将它好好养着,以供您需要。”
清清忍不住说:“无需亲自养,现在有这么个办法……”
她一一说明,古拉玉听着,眼中的泪水更是珠串儿一般往下坠。
美人落泪,如梨花带着雨露,纵然清清想欣赏,也不得不安抚了几句。
“两位道长大恩大德,苏罗的子孙都将铭记于心……”
一刻钟后,仪式开始。
那罗已经被取下,放置进了陶罐中。古拉玉双手交叠,躺在冰凉的地上。
按古拉玉所说,它离开宿主超过半时辰,便会自己慢慢死去,所以必须时刻放在头发中间,即使需获取汁液,也必须尽快完成。
清清好奇的是,萧子熠这回是真的什么也没带,他到底想怎么弄……
萧子熠割破了古拉玉的手腕。
暗红的血液如质地上好的丝绸,绵绵流淌而下,滴落到瓷碗之中。
他蘸着碗中的血,以装有那罗的陶罐为中心,开始往地上画下图案。线条十分繁密复杂,难以辨认,他画得极慢极专注,犹如在完成一幅工笔画。
图案慢慢显现出整体轮廓,他不断蘸取血液,为这个法阵增添细节。古拉玉的伤口仍在淌出细细的血线。
清清不禁毛骨悚然,这个阵法需要流多少血……
更让她觉得古怪的是,地上的花纹图形竟然有点眼熟,她可以确定自己没有学习过这个阵法,但也想不起哪位宗内长老在教习的时候施展过。
这种隐隐的熟悉感是从何而来?
古拉玉的面色愈发苍白,就在清清觉得她快晕过去的时候,萧子熠手一扬,她手腕上的血立刻止住了。
而地面上的法阵已经彻底完备,清清看着那大大小小的弯曲,缠缠绕绕的交叠,一种难以言喻的恶心感涌上心头。
最后,萧子熠咬破了自己的指尖。
他低声念着咒语,室内的光随着愈发暗沉,而法阵的花纹,竟隐隐发出了红色的光。
诡异红光越来越盛,清清手脚冰凉,她不知道这种莫名的心悸感从何而来,是这个法阵本身就带有的威压吗?她快要喘不过气了。
终于,红光缓缓聚拢,如无数条细小触手,包裹住了中间的陶罐,将其紧紧缠绕。
光亮逐渐熄灭了,地上纹路无影无踪,只有大口喘着气的古拉玉,和黑漆漆的陶罐。
萧子熠走上前,从陶罐中取出那罗,血红色的可怖蜘蛛被他用手指夹着,他眼睛淡淡地垂视,好像那只不过是只寻常蟋蟀。
“结束了,”他说,“这只那罗不再需要寄生在你身上,只需要定时喂养鲜血便可。”
古拉玉被清清扶坐起来,年轻的族长显然十分疲惫,她微阖着眼,轻声道了句谢。
清清同古拉玉挨得近,她清楚地看到,女子原本平滑白皙的脸庞上,多了一丝丝不易察觉的细纹。
看错了吗?她不由得又暗中看了两眼,随即惊愕地发现,古拉玉墨一般的发丝中,竟也有了隐隐斑白。
“这是必要的代价,”萧子熠似乎看穿了她心中所想,“要延续本该死亡的生命,逆天而行,自然需要一定代价。”
清清顿时明白过来,那罗离开宿主半个时辰便会死亡,而从萧子熠开始画阵,到施法结束,远远超过了半个时辰。
罐子中的那罗早就死了,这是置死地而后生的一种方法,通过这样,让它能以其他方式而活……
清清突然问:“这个法阵能用在人身上吗?”
萧子熠没有说话。
清清厉声说:“回答我!”
萧子熠低声开口:“能。”
“也是这样的代价?”
“不止……”
“把话说完。”
“不止需要以命补命,每年还须得耗费血液来定时加持,不然会导致施法对象的死亡。”
清清的手指攥进了掌心,她似乎感觉不到疼痛。
她颤着声音说:“我师父在哪里?”
萧子熠说:“我不知道,今年他没有上山。”
清清抬头望向他:“可我还活得好好的。”
萧子熠不再说话,他静静地看着她,狭长的眼眸暗得像再也不会亮起的夜。
清清轻声说:“……是你?”
萧子熠仍是那样看着她。
“说话。”
过了很久,或许也没那么久,萧子熠回答了她。
他的声音很轻:“那不重要了……清清。”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开启最后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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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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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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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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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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