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是炎热的夏天,蝉鸣一声又一声。
在阳光炽烈的下午,他冲了凉,带着一身水珠子,湿漉漉的头发也随意披在身上。他回到房间,发现桌子上摆了一盘白玉糕。
他一向不喜欢吃甜食,白玉糕却是例外。这种用糯米、白芝麻磨成的糕点松软可口,清甜得恰到好处,一点都不腻。在夏天冰镇过的,吃起来更是冰冰凉凉,适口极了。
细腻洁白的糕点摆在碟子中,裴远时拈起一块便咀嚼起来,吃着吃着,他觉得今天这糕味道有点奇怪。
甜还是甜,但多了一些莫名的咸味,尝起来怪怪的。
而且,口感也有所差别,原本清凉细腻,一抿就化的质地,被莫名的绵软温热所取代,他用舌头抿了又抿,竟半天吞咽不下。
真奇怪……但是也不赖。
在梦里,他就那么坐着,手中端着一个小碟子,嘴里一直在同那块白玉糕较量,反复舔舐,反复咂摸,将其中滋味品尝透了,也仍不满足。
一块儿糕的滋味怎么无穷无尽?他没有细究,也没有任何疑惑,毕竟他是在做梦。
于是他尝了又尝,品了又品,到底也没有心急去咬,不知何来的预感,他觉得这块神奇又美味的东西一咬就没了,再也没机会吃了。m.χIùmЬ.CǒM
直到他一下子被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周边的景象才慢慢褪去颜色。身边的房间不见了,窗外盛夏的景色也不见了,手中的碟子更是不翼而飞了。
他慢慢睁开眼,又怀疑自己根本没睁,因为目之所及,皆是一片沉沉黑暗。
意识也逐渐回转,裴远时仰面躺着,他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已经来到了阴曹地府,所以才会这么黑。
不,也不是纯粹的黑,身边有一点青幽的光团,它忽明忽暗,在两尺开外的空中静静燃烧,他知觉迟钝,觉得自己身上似乎很重,很湿。
是了,自己果然是死了。
淌过了奈何桥下忘川水,所以身上湿了,旁边又有幽幽鬼火。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吉利的样子。
他尝试着动了一下,一股酸软疲乏立刻袭了上来。
听觉正在缓慢地恢复,裴远时听见细微的水流声,以及轻灵空荡的水滴声。
身上的知觉也慢慢回归,他艰难地呼吸着,觉得心上似有重物倾压,叫他喘不过气来,不可抑制地,他想到了一个人。
她最后逃出去了吗?如果自己反应再快点,经验再足些就好了,她一定会远远地逃走,他本来应该陪在左右……
他恨透了这种无能为力的感受。
少年心中涌起强烈的怨憎,他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就要往身下坚硬的地面捶去,然后
他终于发现,身上趴了个人。
这个人披头散发,看不清面容,就这么僵硬地趴着,头贴在他胸前一动不动,诡异极了。
哦,此地是地府,这应当不是人,怪不得先前喘不过气,原来是这只鬼趴在自己心口上了。
裴远时伸出手,慢慢撩开了胸前的“鬼”的湿发,露出了下面
沾满了暗色血液的苍白面容。
他静静地注视这张脸,虽然它极为可怖,在这般环境中能叫人生生吓晕,但他瞬间就认出了这是谁。
难道,她竟然没能逃过,不然怎会在此处
裴远时触碰到她的脸颊,用手指慢慢擦拭上面的血迹。
他刚刚醒来,不管是思绪还是感官都非常迟钝,但此时此刻,看清这张脸的一刹那,他整颗心都抽痛起来,这种无法言说的痛来得又狠又尖锐,伴随着深深的绝望与不甘。
直到那张满是血痕的脸的主人,因为被用力地擦拭而不满地皱起了眉。
“干嘛?”她仍紧闭着双眼,十分不耐烦地说。
裴远时的动作僵住了。
于是岩窟里重回寂静,只有隐约水声,女孩再没多说一个字。
半晌,他试探道:“师姐?”
没有人回应他。
少年当下便慌张起来,他吃力地起身,将女孩搂在怀中,借着惨淡青光不住打量她:“师姐?师姐?”
女孩身若无骨,就那么软软地靠在他身上,好似一点力气都没有,她终于又说话了:“闭嘴。”
裴远时于是闭嘴,他低下头,二人额头相抵,确认到熟悉的温度,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他轻蹭着怀中少女柔软的面颊,近乎贪婪地感受她的温度,他明白了先前是自己意识不清时候的胡思乱想,他们成功逃出来了,不管现下是何地,他们逃出来了。
最后怎么样了?为什么二人浑身湿透?他试着运了气,虽稍显沉重凝滞,但同毒发时的体会大大不同,毫无疑问,是她做了什么,将自己身上的毒解开了,是怎么解开的?
想问的太多,少年终究一个字也未出口,他只紧紧搂抱着怀中的女孩,反复确认她是否真的安全无虞。潮湿的黑暗中,他一遍遍低声呢喃。
“师姐,师姐……”
清清终于受不了了,她连掀眼皮子的力气都没有:“我真的好累呀……”
裴远时轻轻嗯了一声,他声音中全是心疼:“师姐辛苦了。”
清清又有气无力地说:“我真的好饿呀……”
裴远时心中一紧,他茫然四顾,这里除了潮湿石壁与暗淡水面,什么都没有。
清清断断续续道:“有鱼,很小……可以直接吃……”
小方山这处暗河,里面一直有小银鱼的,鱼肉味道十分鲜美,且柔嫩无刺,无论是煮汤还是煎炸,都妙极了,就连生吃鱼片,也有独特滋味。
小银鱼夏天时会成群结队游出暗河,在山腰涧池边求偶繁殖,清清每年都会捉上许多。
现在虽然是二月份,但鱼儿们也有长成了,能入口的。因为暗河里终年水温恒定,几乎没有季节差异,所以小银鱼可以自由生长,不受季节制约。
清清此前一路潜泳而来,虽说视线受阻,但时不时总能从腿上指尖突如其来的奇妙触感判断,暗河中有不少鱼群在生活。
此地没有条件生火,只能手撕生鱼果腹,她现在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当然只能让师弟代劳。
裴远时虽同样腹中空空,但身体却意外地很有气力。他起身,小心地将女孩放平在地上,用手掌垫着她的后脑,待人躺好了,才慢慢抽出。
清清真的是饿极了。
昨天,她因为那破话本,午饭晚饭都没吃,半夜出去找吃的,又碰上了那群刺客,接着就是漫长的左奔右突、上蹿下跳……放了那么多血后,她眼睛发麻,心噗噗地跳,终于是撑不住。
还好,师弟醒来了,法术也成功,不然二人惨死在这暗无天日、人迹罕至的洞穴里,未免太过可怜。
玄华宗的东西,真是厉害……那枚古怪的铜针,是以施咒之人的鲜血来祛毒的道具,对施咒者念力、专注力要求极高。幸好自己颇有两分真本事,才堪堪驾驭了这个术法,危急关头,救了师弟一命。
先前虽然是昏了过去,但到底还是留了一丝清明强撑着,现在师弟一醒来,清清紧绷着的念头一下子松懈,仿佛一切有了依靠。
不管了,自己做的已经够多了,识相的,便好好为师姐尽犬马之劳吧……
但还是好饿啊……
想睡,又睡不着,此前听到噗通一声,是师弟跳下去了罢,希望尽快得手。怎么这么久都没听见其他响动,不会淹死了吧!这么不中用?
还是头太晕太沉,连耳朵都听不到响动了呢。
太饿了,好想吃东西呀,生鱼肉清清过去也常吃,不过要配上足够的麻椒、陈醋,又鲜又爽,夏天吃再好不过。
如果没有佐料,就这么吃是什么味道呢?应当是冰凉爽滑,带着十足的鲜甜……万万不会有腥味的,暗河中生长的鱼儿,根本接触不到污泥陈土,一点腥味儿都不会有。
清清觉得自己飘了起来,好像在半空之中浮动,什么也听不到,感受不到,满脑子只有想象中的鱼肉滋味,如同画饼充饥一般,这样也能叫人满足了……
想着想着,仿佛真的品尝到了鱼肉,又鲜又美,嫩滑弹软,入口即化不说,还有丝丝的甜味,古人说的望梅止渴原是真的,只要拼命地去想象,真的会有尝到鱼肉的体会,如此的真实。
迷迷糊糊地,她感觉吃了一口又一口,仍无法满足,想要更多鲜美滋味来抚慰,吃着吃着,她慢慢发现
鱼怎么像是活的,还会在嘴里动来动去,好奇怪呀。
她不高兴了,虽然生鱼吃起来好极,但若生吃活鱼,也太野蛮了些!
她皱着眉,尝试将它吐出去,但那条鱼却不依不饶,总是能重新钻进来,弄得她烦不胜烦。
既然如此,就只能叫它丧命在她的尖牙利齿下了!
于是她又去咬,但那鱼灵活无比,总是灵巧地躲开,不一会儿,又软软地缠了上来,她心急,用舌头去抵,它却仿佛同她游戏一般,又黏乎乎地贴紧了。
又软又韧的触感,如果能吃掉,味道一定好。吐又吐不出,咬又咬不到,她干脆将其狠狠含住,想生吞下去。没想到这鱼力气也大,摇头摆尾的,扫过她唇舌的每一处,她最终也没能得逞。
清清倔劲上来了,誓要同这条可恶的鱼不死不休,她同它纠缠了半晌,同时也不断尝到更多鱼肉,终于慢慢地失去感知,彻底沉入黑甜乡。
再次醒来的时候,不知过去了多久。
她神清气爽,虽仍然有点饿,但比之前好了许多,她揉着眼睛坐起,看见裴远时背对着她,似乎在打坐。
清清伸着懒腰,含混不清地跟他打招呼:“你在做什么?”
少年没有转头,也没有回答她,他答非所问道:“我之前捉到了师姐说的鱼,撕了好些喂给你吃了。”
清清闻言,下意识摸了摸肚子:“怪不得醒来不觉得太饿……”
她停下手:“我突然想起,睡着时候做了一个梦。”
少年肩膀微不可见的一颤,他的声音听上去却平静无波:“师姐梦到什么了?”
清清面露痛苦:“我梦见,我生吃了一条活鱼!那鱼在我嘴里搅来搅去,好恶心。”
清清回想到梦中同鱼的纠缠,仍是心有余悸:“真的十分恶心!”
良久,裴远时低低地应了一声:“哦。”
作者有话要说:宝贝们久等了么么么么么么么!!!!
师弟不是故意乘人之危的哈!事态紧急,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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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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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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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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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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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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