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理枝还是做了那个梦。
和以前一模一样的梦。
她依旧梦到了那一天。
梦中何盘盘依旧是秋水儿,梦中的自己好像依旧不知道真相,依旧以为眼前的秋水儿真的只是秋水儿。
她已无数次梦到那天的场景。
连理枝……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她此生此世都不会有一个可以陪她比翼连理的人了。
那个人已经死了。
连理枝这个名字,对于连理枝而言,只是一个奢望罢了。
窗外晚霞红的像火,它在燃烧,燃烧着渺茫遥远的天际。
连理枝缓缓起身,身上酥软,简直一点力气都没有。
她已记不清昨晚到底是如何回来的,又是如何一觉睡了一整天,就连绿丫头和她说话时,她的头脑也是昏昏沉沉的。
眼看又是漫漫长夜的到来。
不,今天和昨天不同。
连理枝暗中捏紧了自己的衣袖。
今天是十五,是月圆之夜。
今天的杨小公子和于优优将会在玉阶台上碰面。
而她,也将在这一天,在玉阶台最美的时候,做出最后的选择。
本来,她已决定在为太阴幽荧复仇后就回到天幽门,守着他曾经存在过的气息,孤独的度过余生。
但是红袖香那些话,那些传到嫖客口中继而又传到她耳边的话,那些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话……
虽然八分为假,但她们有一句话却说的一点也不错。
是她,害死了寒逝川。
如果没有她,寒逝川也许就不会死。
寒逝川也许就会爱上秋水儿。
何盘盘也许就再没有理由杀了寒逝川。
也许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吧?
她垂下眸子,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她的手肌肤又白又嫩,吹弹可破如婴孩,手指纤长美丽。
她的掌心上有一个蚕蛹似的东西,更准确来说,那个东西比蚕蛹要小,两头尖尖的,颜色有些发黑,除此之外上面还有一些密密麻麻的红点,看起来就像是溅上的血迹。
她看了那个东西很久很久,最后竟将它塞进了自己嘴里。
动作迅速,不曾犹豫半分。
是夜。
银盘高挂天际。
月光冰冷迷芒,如纱如水,柔和似雾。
海风微凉。
海浪一次一次的涌上沙滩,又一次一次的退下。
粼粼波光映着明亮的月,白浪翻滚,无情的卷起破碎的层层月光,一次又一次的吞噬黑暗,吞噬星空,却又任由黑暗弥漫,星光肆意撒下。
玉阶台上,白玉如雪,倒映明月,宛若明月。两月一天一地,遥相辉映。
台上站着一个男人。
男人身材颀长,气场沉稳。
他仰头望月,目光竟比那月光还要显得清澈澄净。
如火的红衣在微风中轻轻晃动。
腰配短剑,无鞘。
剑光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更加冷若冰霜,剑锋上像被附上了一层雾,雾蒙蒙的竟显得有些说不出的美感。
“你的剑很美。”
耳边突然传来连理枝的声音。
清冷不入俗世。
杨小公子心下一颤,忍不住回过头。
连理枝站在玉阶台下,一身白衣入眼,干净的像极了天上坠入凡界的仙子。
“你来了。”
杨小公子看着她,眨了眨星星似的眼睛,抿起嘴角笑了笑。
“我来了。”
连理枝也笑了,眸子轻轻眯起,弯弯的像极了一弯弦月。她的笑容淡淡的,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忧伤和疏离。
忽的狂风大作,海浪发疯似的冲向玉阶台,激起层层白浪,冰凉的海水飞起了丈高,水珠子雨点似的洒落下来。
风渐止。
月光依旧澄明。
连理枝手中却已赫然多了一把长剑,长剑无鞘,剑光无情。
2.
杨小公子已握紧他的剑。
他静静看着连理枝,似笑非笑道:“你还是那么美。”
连理枝浅笑安然。
“即便你手上有一把剑。”
连理枝微微颔首:“而且是一把杀人的剑。”
杨小公子佯装惊诧:“那它接下来要杀谁?”
连理枝微笑:“杀一个姓杨的人。”
杨小公子皱起眉头:“我姓杨。”
连理枝点头。
杨小公子又笑了,笑的很开心:“可是我不是人。”
连理枝垂眸看着自己的剑,剑锋冰冷。她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剑刃,语气清冷,缓声说道:“难道你是鬼不成?”
杨小公子目光微动,轻笑:“做鬼又有何不好?”
连理枝闻言,挑眉:“那我便送你去见鬼如何?”
说着手上利落的挽了个剑花,脚尖轻点,鹰隼似的腾空而起。白色的衣袂飞扬,剑风呼啸,划破长空。
“呵!”
只听她暴喝一声,剑已出手。
剑光斩碎一地月光,悲哀的月光被层层白浪卷起,雪一般的堆积,融化,融在剑光中,海水里,融入黑暗。
杨小公子脸色动也不动,他摸着自己的剑柄,无奈摇了摇头,喃喃自语:“我都已是鬼了,你又何必送我去见鬼呢?”
剑风已逼近眉梢。
杨小公子还是没动,甚至表情都没变。他还是笑嘻嘻的看着连理枝的剑,那把马上就要刺穿他的心脏的剑。
明晃晃的剑光冰冷刺骨。
突然,杨小公子好像动了,又好像没有。
剑光乍现又隐入黑暗。
红衣火一样的掠起,剑锋扫过连理枝乌黑的长发,青丝飞落。
“锵!”
清脆一声的剑吟,杨小公子已然安安稳稳的落在玉阶台的栏杆上,腰畔斜挂的短剑好像从未动过。
连理枝面露惊诧之色,手中却不曾有丝毫停顿。只见她手腕一转,长剑又一次横扫而出,剑气纵横,只扫杨小公子面门。
杨小公子眯了眯眼睛,足尖点起,身子如雏雁般轻盈,飞身而起,轻飘飘的恍若羽毛随风飘荡。
剑已出手。
剑光缭乱,不知所踪,令人眼花缭乱。
刃若秋霜,冰冷直刺连理枝心窝。
连理枝一惊,身子一旋,想要躲避杨小公子的短剑。可剑至眼前,剑光又是一晃,剑风自下而上,撩过连理枝的衣衫。
海风微凉。
月光明亮。
月光下,洁白的衣衫随着杨小公子的剑光飞起,碎成一闪一闪的白色的布条,雪一般的扑簌簌的落在玉阶台上。
连理枝完美无瑕的胴体也进入眼帘。
她的身体是那么的匀称,增一分丰腴,少一分瘦弱。她的肌肤宛若凝脂,白的像雪,却又偏偏可以勾的人欲火焚身。
“啊。”
连理枝嘤咛一声,连忙飞身倒掠丈远,用手挡住胸前春色,眼神无辜的盯着杨小公子,咬了咬下唇,说道:“大名鼎鼎的杨小公子原来也是无耻、下流之辈。”
杨小公子看也没看她,只是学着她一开始的样子,手指轻轻抚过剑刃:“我只是送你去见鬼而已。”
3.
话声未落。
连理枝突然变了脸色。
她痛苦的皱起眉头,挡在胸前的手开始到处抚摸自己的身体,脸色愈发苍白。
她的胸前开始流血,鲜血。
鲜红的血从她的身体中涌出,从胸口一直到肚脐。
继而沿着血痕的皮肤开始一层一层的崩裂开来,露出了里面的肉,场面更加惨烈。
杨小公子似是不忍的偏了偏头,却还是继续看下去,一边看一边抚摸自己的短剑剑刃,叹息道:“我的短剑一向锋利的很。”
连理枝已瘫在血泊中,肚子里的肠子都已裸露在外,里面还有一些不停蠕动的虫子从她的身体里爬出来,一点一点啃食她的内脏。
杨小公子见状也不仅蹙眉,那些虫子他早已见过一次。
蛊虫!
和秋水儿身体里发现的一模一样的蛊虫。
“你这人好狠的心,好毒的剑。”
一男声打断了杨小公子的思绪。
杨小公子抬眸,发现连理枝身边已站住了一个男人。
这男人穿着一身绿色的衣服,就连发带也是绿色的。
他身边还跟着一个个子不高的女孩子,那女孩子也是穿着一身绿色,眼睛不大,却很可爱。她的脸颊红红的,也不只是天生的还是抹了胭脂。
女孩子看了连理枝的惨状,忍不住惊呼一声,倒退了几步,然后又小心翼翼的瞥了绿衣男子一眼,怯生生的挪了几个小步回到男人身后。
男人斜睨了她一眼,眼睛一眯,嗤笑道:“你家公子我可是天底下第一厉害的人物,你怕什么?真丢脸。”
“天下第一?”杨小公子惊讶的张大嘴巴,“难道你就是那个天下第一聪明的那个公子?”
绿衣男子好像对天下第一聪明的形容词很受用,立马很满意的点点头,脸上笑开了花,可爱的小虎牙也微微显露出来:“不错不错,你真聪明。不愧是杨小公子。”
杨小公子也学着他点头:“是极是极。你也不愧是‘牵丝傀儡师’,于优优。”
绿衣男子的的确确是于优优,除了于优优,谁又会在头上系上绿色的发带,甚至还攒了一朵绿色的绢花。
于优优笑的更开心了:“你知道我是谁?”
杨小公子点头:“知道。”
于优优又用下巴象征性的指了指已经死去的连理枝的尸体:“那你可知道她是谁?”
杨小公子又点了点头:“知道。”
于优优闻言,惊诧的舌头好像打了结,过了好久才说出完整的一句话:“你真的知道她是谁?”
杨小公子还是点头:“你说了,我不愧是杨小公子。”
于优优也点头:“不错。”
杨小公子轻笑:“所以我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就是你牵丝傀儡师收下的木偶呢?或者说,我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就是曾经名震江湖的‘一人当关,万夫莫敌,千刀无极,万剐无情’的何盘盘呢。”
于优优被惊的说不出话。
杨小公子又道:“所以你我二人的决战是否还要进行下去?”
于优优闻言,无奈摇头:“本就是一场圈套,又何必进行下去?”
杨小公子眨了眨眼睛:“这个圈套倒也不是一无是处。”
“哦?”
“至少它让我见到了传说中的于优优。”
“任何人都可以是于优优。”
“但牵丝傀儡师从来都只有一个。”
“也许还会有第二个。”
“至少现在没有。”
说罢,二人大笑,每个人都笑的很开心。
“喝酒吗?”杨小公子笑着问。
“有何不可呢?”于优优笑答。
二人还在笑,一路笑,笑着来到倚红楼,他们要喝酒,他们都喜欢倚红楼的酒。
倚红楼里的人很多。
比连理枝开苞那日人还要多。
红剑绿刀见杨小公子回来,连忙迎上来。
绿刀满面愁容,急声道:“公子你知道吗?连理枝姑娘,香消,玉殒了……”
杨小公子与于优优同时怔住。
杨小公子只觉得头脑“轰”的一下变得空白,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只有连理枝,他只能听到连理枝的名字。wWW.ΧìǔΜЬ.CǒΜ
绿刀继续说:“连理枝姑娘,悬梁自尽,发现时就已去了,可是脸色如常,和活着时一模一样。坊间都说是连理枝姑娘承受不住底下传的流言蜚语和倚红楼那些姑娘们之间的勾心斗角,死了也要化成厉鬼来索命,所以这才容颜不变……”
良久,杨小公子抬起头,长出一口气,勉强勾起一丝笑意,对于优优说:“我们去喝酒?”
于优优点头不语。
酒香缭绕。
二人已醉。
酩酊大醉。
两人趴在桌子上,结结巴巴的一问一答。
“你、你、会苗蛊吗?你的、傀儡,嗝,里面有,特别,恶心的,蛊、蛊虫。”
“你瞎说、说什么,苗蛊传女不传男,你、你看我像女人吗?”
“不像。”
“那我、我又怎么可、可能会苗蛊?”
“那、那你认识鱼则渔吗?听说……”杨小公子神秘兮兮的凑近于优优,“他可是你对头!”
于优优醉眼朦胧的盯着他,眼睛都快成对眼了,他狠狠摇头:“不认识。谁知道鱼则渔,是谁啊。传闻、传闻这东西,一传十,十传百。也许,从未有鱼则渔这个人,也许,他早就死了。”
“你知道的,”于优优说着,晃晃悠悠站起来,附身,手搭在杨小公子肩上,低声耳语道:“流言,可是会杀人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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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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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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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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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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