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笑了,冷笑。
她优雅的端起茶盏,优雅的浅啜一口,又优雅的将茶盏放在桌子上。茶盏是白瓷的,放在桌上的时候竟然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你是不是也犯了一次这世间女人都会犯得错误?”
谢染尘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教主冷哼一声,冰冷的眼神有意无意的扫过沈断念:“你动心了?”
谢染尘一愣,两颊竟不住有些发烫,一双眸子脉脉含情,但她还是强行敛了目中情意,翩然笑答:“哦?动心难道就是错的吗?那我又何止犯了一次。”
说着,她不住垂眸,摇扇的手也顿了顿,“也许我的动心真的是错误。”
她笑了。
笑容中是苦涩,是沧桑,是过往。
过往从来都不是云烟。
云烟散去又怎会留下一道又一道一生都不能愈合的伤疤呢?
谢染尘的思绪好像已经飘到了很久,很久的以前,去到了那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见到了很多,很多的人。
那个地方,那个人,那把刀。
那个人在那个地方,用他手中无形的刀永远的在谢染尘心中刻上了他的名字。
然后又转身告诉她:“你还只是个孩子,你需要明白,爱情并不是只需要遇到对的人而已,还有对的时间,对的地点。我们之间早已错过,再无可能。所以你该放下了。执着并不能让你改变时间地点的错误,只会让你伤的更深。”
所以谢染尘离开了。
离开了那个地方,离开了那个人。
可那把“刀”却好像一直扎在她的心头。
醒着时,那把“刀”仿佛在剜她的肉,直到鲜血淋漓,睡着时,那把“刀”又闯进她的梦里,一次又一次狠狠刺痛她的心。
直到遇到沈断念。
那把“刀”好像失踪了。
它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
也许谢染尘此时此刻才是真的放下了。因为她心里那个人,已不再是他。
但如今教主却又给她插了一把刀。一把致命的刀。
沈断念,断念,又怎还会有情?
谢染尘脸色有些难看。
教主笑的更开心了,她不紧不慢的烹茶,任由那白茫茫的热水扑到她娇俏的小脸儿上。那热气暖暖的,还带了一丝茶香。
魑魅站在一旁擦拭着长剑,剑刃冰一般寒凉。在乱坟岗上出现的会说话的“鬼东西”魍魉女也出现了。
她安静的站在教主身侧,披头散发,脸色煞白,干裂的唇已渗出血。青色的长袍罩在身上,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有些发青的手,手指甲又长又尖。
她本就是一个“鬼东西”。
不管是子时夜半,青面獠牙还是一个在平日就像鬼的疯子似的女人。
谢染尘皱了皱眉:“鬼东西?”
魍魉女闻言,眼珠子不甚灵活的转了转,阴恻恻笑道:“会说话的鬼东西。”
谢染尘冷笑:“鬼东西竟然还没死。”
魍魉女伸出舌头,肆意舔了舔干裂的唇,桀桀笑答:“鬼东西岂非早已死了?”
谢染尘颔首:“我实在好奇你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魍魉女眼神骤冷,咬牙切齿道:“当然是为了拉更多人下地狱陪我!”
2.
魍魉女已然出手。
身形恍若诡魅。
阴森的冷风刺痛了谢染尘的肌肤,
谢染尘忍不住眯了眯眼。
折扇在手中一旋,但见白刃一瞬,寒风凛冽。
魍魉女青袍飞扬,两手鹰爪一般的勾起,又长又尖的指甲利刃似的剜向谢染尘的眼睛。
她的出手毫无征兆。
但谢染尘好像早已算到。
鬼爪将至,折扇已飞旋而来。恍若旋起的剑花,惊起涟漪一片,转眼又化作“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星河瀑布,水雾朦胧而苍茫。
洁白如雪的光幕之间,仿佛已刺出千百把剑。剑剑相连又合成一剑。一剑又化成扇。
扇一直都是扇。
扇也可以为剑。
谢染尘执扇,身姿宛若惊鸿翩然,游刃有余于青袍鬼爪,獠牙利甲之间。
教主依旧在喝茶。
她好像根本什么都没看见。她的动作还是那么的优雅,不急不缓。
魑魅依旧擦拭着手中的长剑,剑身已可映出她清晰的眉眼。可她却还在擦拭,一丝不苟。缓缓的,轻轻的,看起来很温柔,仿佛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
对于剑客而言剑岂非就是他们的孩子?更甚者是他们的生命!
剑,已和他们的灵魂融为一体。
魑魅凝眸注视着自己的剑,剑刃薄而锋利。她用手指,轻轻抚过剑锋,感受冰冷的触感。那是剑的回应。
天地肃杀。
堂中烹茶的温热仿佛已被冰雪掩埋。屋外黄沙飞扬,烈日的光芒在凌乱的沙砾之中似真似幻。
屋内已如冰窖。
门里门外,恍若隔世。
梦中梦醒,一如悲哀。
沈断念醒了。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醒的,又是如何结束了这回忆的漩涡。就像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入了这场梦境。
也许这个世间就是梦境中的深处,不知不觉而来,不知不觉而去。梦的深渊,每个人都无可避免沉沦于此。
沈断念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的心依旧在痛,痛的无法呼吸。
他想哭,但他哭不出。他的泪腺好像早已干涸,就像枯竭的喝水。无尽的沧桑,无尽的悲痛,无尽的回忆。
他好像身在梦中。
也许他本就身在梦中。
一直都是梦。
所有一切都只是一个梦。
梦醒了,一切都不复存在。
沈断念阖上眸子,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刺骨的风,阴森的嗨森。
魍魉女青袍卷起,七八点寒星迸溅而出。谢染尘只道“不好!”,翻身旋扇,左右躲闪之际,扇卷风而逆风攻其下盘。
寒风凛冽,屋外黄沙仿佛也被这骇人的狂风卷起,掀起一阵金黄色的雾。
与此同时,谢染尘面上轻纱也翩然落下,像过得自由的蝴蝶,展开了美丽的翅膀,迎入风的怀抱。
教主静静喝茶,突然道:“他好像醒了。”
谢染尘心头一颤。
即便她知道这教主本就是故意说出这句话让她分心的,但她还是忍不住用余光瞥了沈断念一眼。
只一眼,仅仅只有这一眼的功夫,那魍魉女已然找准时机,打破谢染尘的攻势。谢染尘防守不及,被那魍魉女一爪捞起双肩横抡向那承重梁上。
一瞬间,谢染尘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要断了。她趴在地上,肩上赫然已被魍魉女抓出八九个血洞。
她只觉得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
3.
沈断念突然站起来了。
他好像变了一个人。没有悲恸绝望,万念俱灰,精神萎靡。反而眼睛更亮,目光更加深邃。
魑魅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她的十香魇从来没有失败过,从来都没有人从绝望至极的深渊脱身。
教主已放下茶盏,眯眸笑道:“你醒过来了?这真是太好了。”
“是吗?”
沈断念笑了,笑容中透露着一丝邪气。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好像地狱的使者,站在黑暗的尽头。
他的眼窝微陷,浓密微卷的睫毛覆在眼睑之上,衬得他的眼神愈发深不可测。
教主有些笑不出了。但她还是勉强的勾了勾嘴角:“当然,真的,真的是好极了。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英俊的男人。”
沈断念歪了歪脑袋,唇角微扬,酒涡浅陷,带着孩子气的天真,却又有一种邪恶的魅惑:“可惜这句话并不能救你一命。”
教主脸色阴沉:“你要杀我?”
沈断念眨了眨眼睛:“好像是的。”
教主惊讶道:“我没杀你你却要杀我?”
沈断念点点头:“似乎是的。”
教主冷笑:“理由呢?”
沈断念眼珠子一转,蹙眉:“我杀人好像从不需要理由。”
江湖传闻中的沈断念杀人的确不需要理由。他本就是一个十恶不赦,喜怒无常的恶魔。
但沈断念只是沈断念。
只有他自己才最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他现在只想留下一条命,不是他的命,是谢染尘的命,即便是用他的命去换谢染尘的命。
十香魇从来没有失败过。
对于沈断念而言,十香魇同样是成功的。
只可惜沈断念早已万念俱灰。
即便是十香魇,又能让他绝望到哪里?他还有什么希望可以绝?
所以他好像还在梦中,他宁愿在梦中。
只有梦中才能见到他的昭姐姐。
“梦中”的谢染尘就是沈从昭。
她们真的太像了,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虽然沈断念知道这样对谢染尘是不公平的,但他的情感又该如何去控制?
他好像喜欢上了谢染尘,又好像爱上了沈从昭。他从谢染尘的身上去探寻沈从昭的影子,在现实的世间过着梦的生活。
他好像疯了,在沈从昭离开的那天就疯了。
他目中已含薄泪,猩红的眸子冰冷的盯着教主和魑魅的长剑。
他玄色的衣仿佛已融入黑暗。属于地狱的黑暗。恶魔本就来自地狱。
他的武器只是一把匕首。
可这把匕首却已斩杀堂中近百人。就连魑魅都没有抵过他三招。长剑断,人已亡。xiumb.com
教主身负重伤,飞身向外飞掠,但见一寒光乍现。“哆”的一声钝响,那教主赫然已被匕首穿过心脏钉在那承重梁上!
没有人了,再也没有人阻止他的梦。
他累了,太累了。
他疲惫的躺在地上。谢染尘不知何时已坐在了他的身边,静静地看着他,伸手抚过他的脸颊。
然后她突然伏下身,深情的吻上沈断念的冰冷的唇。
沈断念惊了,却又不想推开。他揽过谢染尘的肩,让她倒在自己的怀里。他用劲全身的力气去回应她的吻,用劲全身的力气抱住怀里的人。
他好怕,好怕她也会突然离开。
他轻抚她的发。谢染尘安静的躺在沈断念怀里,就像一只乖巧的鸟儿。
这只鸟儿却已落泪:“解药,我已给了你解药。”
沈断念知道,因为谢染尘的吻是苦涩的。
谢染尘继续道:“白钦阳从未想过要放你一命。他只想借你的手除了三五教……然后,让我趁你毒发之际,取你性命……”
沈断念点头:“可你却救了我……”
谢染尘道:“因为我又犯了一个错误……”
沈断念不开口,只是抱的怀中人更紧。
良久,谢染尘忽然道:“音……谢音……”
她竟唤了沈断念曾经的名字。
沈断念心头一颤,忙将谢染尘扶起来,只见谢染尘却在此时将魑魅那把断剑一把插入了自己的心脏。
沈断念呼吸一滞,再也忍不住泪水:“你这是干什么!我可以救你!我可以带你一起离开!我们一起走!一起活着走出去!我们可以的!”
谢染尘苦笑:“这……这是我欠你的……”
沈断念不懂。
谢染尘继续道:“音……我不想……不想被埋在底下……我好怕黑……千万不要……咳咳……”
谢染尘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
“谢音……”
沈断念慌忙为她疗伤。他的手在发抖,全身都在发抖。泪水已然模糊他的视线。
谢染尘气若游丝:“我……我……本就走不成了……我不能……拖累你……这……这是我,欠你的……”
谢染尘倒在沈断念怀里,伤口不断汩汩涌出鲜血。她口中呢喃着什么,好似梦中的呓语。直到最后,气息全无……
黄沙。
无边无际的沙海。
落日。
鲜红如血。
沈断念搂着谢染尘愈渐冰冷的身子,手中拿着谢染尘的扇,听着远处驼铃悠远……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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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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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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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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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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