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垣伸出手,轻触了一下那只蝴蝶,蝴蝶化作光点散去。xǐυmь.℃òm
斐垣闭上眼睛,进入了一个什么也没有的世界。
没有声音、没有感觉、没有黑暗……什么也没有,只有自己的世界。
很安静,很寂寞。
*
斐垣问系统:“季淙茗目前的情况怎么样?”
系统犹豫了一下,然后如实回答:“季淙茗的意识正在溃散。没用的,斐垣,已经……”他说不下去了。
季淙茗的“死亡”,是他花了十年时间为自己规划的道路。一旦开始,谁也无法阻止。
斐垣只是冷静地在复述他的话:“你之前说,我的意识海,是季淙茗共享给我的,对吧?”
系统有些不太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虽然是季淙茗共享给你的,但一分为二后,他是他,你是你。”
“你就没想过吗?我的意识海,现在是能收容煞气、怨气、妖气甚至连信仰之力和神力都能塞进去。”斐垣一副冷嘲热讽的模样,“我的一半是进入,季淙茗的一半是放出。虽然无法将天道和核心修复完整,但我和他,只要在一起,就是一个完整的循环了。对吧?”
系统愣了愣,然后乌溜溜的眼睛像是射出了彩虹。
但兴奋不过一秒,他又蔫吧了下来:“如果真想你想得这样,季淙茗不可能没发现。他那么喜欢你,如果还有一丝可能,他是绝对不会选择离开你的。一定是、一定是——”
斐垣烦躁地皱起眉:“我说可以就可以!废话不要多说,继续就带我去找他!”斐垣凶神恶煞的样子让系统又想哭了。
斐垣拿出了一条黑色的“小鱼”,这一半传送珠,不知道季淙茗是想留作纪念还是出于什么考量,并没有把他拿走。
因果线改变过,这东西成了斐垣暑假在路边摊买的小摆件。
“我对季淙茗说过,他只要敢丢,我就不会原谅他。他不会丢掉的,也舍不得丢。”斐垣提着他,目光冷冽阴森,“你说他的意识正在散去,那就是说,他的意识还未完全消失对吗?”
系统隐隐猜到了斐垣的意思,惊恐的瞪大了双眼:“不行的!那样你只会和季淙茗一起失去意识化为虚无!我答应过季淙茗要保护好你的!”
“那就,只能让你现在就去死了。”斐垣掐住了系统细细的脖子。
“别——”系统害怕得全身都在颤抖,“我会帮你的。”
如果可以,他也希望季淙茗能够回来。但可能性太小了。
“请你一定要、一定要……”系统哽咽地说不出话来。他已经失去了季淙茗,不能再失去和他的约定了。
系统哭得太惨了,或许斐垣良心发现,斐垣伸手在他的脑袋上揉了一把:“我会把季淙茗带回来的。”
斐垣又威胁道:“如果你敢在背地里做小动作,让我昏迷或是篡改我的记忆,我会让你在季淙茗之前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懂?”
系统缩着脖子点点头。
“我会送你去季淙茗的意识世界,但他的意识太庞大了,你进去就会迷失。我只能努力给你一条‘绳索’,能不能发挥作用,我也不知道。所以……”
“我会把他带回来的。”
*
死一般的寂静,比雪还要纯白的干净……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季淙茗身边一批又一批的蝴蝶开始死去,每天早上醒来,季淙茗都能发现床边散落着一大堆的蝴蝶尸体,似乎要将他淹没。
虽然每天要从蝴蝶的尸体堆中醒来,但季淙茗却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虽然都是蝴蝶,但也不过只是一群“精灵”罢了。死掉了,只是回归这个世界。然后再通过某个契机,再次出现。
就像这么多年陪着他那样,死去了还会再出现。
即便不因为某种原因被消灭,也会死去。
就像他一样。
总有一天,我也会死去的吧。
季淙茗不喜欢去想象自己死去的场景,但因为太无聊了,哪怕自己不去想,死亡的忧思也会自己出现在脑海里。
然后寂寞很痛苦,但在未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之前,应该没有人希望自己死去的吧?
“斐垣,我喜欢你!要不要和我交往试试?!”
季淙茗就读的高中很厉害,面积也很大,三学年人数并不多算得上多的学生全部放出来都不一定把校园哪一块填满,但季淙茗的运气并不是很好,虽然人均面积极大,但在他只是找个地方发呆情况下,不小心听到了校园里必定会出现的纯情男女生告白桥段。
斐垣不爱说话,个性也属于比较阴沉的那一挂,但他并不讨人厌。长得帅,性格也意外的好,很会照顾人,很能看气氛,虽然不太爱说话,但人气一点也不低。他就像月光,不炽热不耀眼,但总是吸引着别人向他聚集。
这应该不是斐垣第一次被高边,他经历过很多这样的告白,所以拒绝起来十分迅速且不给留任何的念想。
迄今为止,光季淙茗知道的就很多,虽然谁也没能在斐垣身上成功过就是了。
季淙茗虽然对这已经习以为常了,但在看到那个男生告白的时候,一直困扰着他的问题,终于想明白了。
喜欢也好,讨厌也好,不管什么都好……
反正这些情感,是他不能够感受到的吧。
和“听”到的“看”到的那些东西一样,虽然知道,但却不明白,不了解,仅仅停留在“喜欢吗?喜欢”这样的层面。
既不会因为对方的一句话心跳加速,也不会因为不在眼前就满脑子是他。
他的时间和感觉,已经被蝴蝶同化了。
再深刻的感情也在作为人时的漫长中变得微不足道的。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难过。
看可悲的是,连“难过”这样的感情都不是真实存在的。
我果然是个怪物啊……
季淙茗和斐垣的三年高中生涯,以从未说过一句话的“同班同学”身份结束了。
季淙茗是个怪人,除了上课回答问题,他几乎不说话。
也没有人找他说话。
*
“超帅的!也超酷的!什么时候也能和我说说话就好了,一定会幸福得死过去吧!”
“但总觉得有点怪怪的,季淙茗他是不是太过高傲了啊,跟他问好都无视的!”
“那是个性啦个性,帅哥总要有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啊,而且就算是冷着脸不搭理人,也好帅气啊!”
“真是命好啊,天生就长着那样一张有优势的脸,不用努力也能轻易地比别人过得更加幸福。”
“今天也要努力和季淙茗搭上话呢!如果能交往的话就更好了,哪怕是一天我也愿意啊!”
“好羡慕啊,季淙茗那家伙,每天被那么多女孩子围着,超~~~~~幸福的!”
“如果也有女孩子来围着我就好了……”
每一天每一天,斐垣总是能在随便什么地方听见讨论季淙茗的声音,翻来覆去的无非是那些,痴迷脸的,想要和他交往的,羡慕嫉妒恨的,说酸话的……各种各样的都有。
“季淙茗那家伙,真的是一个怪胎啊!百分之一百纯正的!”
交朋友这种事情,对于徐渐昌说是一件不能更简单的事情了,他这种开朗自来熟的人,无论是和谁都能处上关系。
哪怕是斐垣也不例外。
但就是有这么一个人,打破了麦克“只要用心,只要死缠烂打,就一定会成功”的信念。
季淙茗,一个百分之两百纯正的怪胎!同班三年,两人竟然连一句话都没有说上。
当然,是季淙茗当方面的什么也不说。
既不嫌他烦,也不“顺从”地开口打发他几句。
说他是哑巴吧?但上课老师让他回答问题又是可以听到他说话的,说他不是哑巴吧?正常人哪有好几天一点声响都没有的!徐渐昌重怀疑,如果不是被老师叫道回答问题的话,这个人大概会整整三年都一声不吭吧!
那双纯黑色眼睛里无神又认真地看了他三年,然后无视了他三年。
毕业典礼那天,徐渐昌真的认输了,无奈承认了季淙茗的怪胎属性。
和徐渐昌一样,斐垣也是季淙茗的同班同学。但和徐渐昌不同的是,斐垣三年来也没和季淙茗说过哪怕一句话。
徐渐昌是孜孜不倦地想要让季淙茗和他说话,但斐垣不同,他是典型的节能主义者,麻烦的东西从来也不会主动去招惹。
季淙茗对他来说,虽然不是个麻烦,但也没有必要招惹。
两个都不是自来熟的人,哪怕是课堂谈论或是一起安排在一起打扫卫生的时候都没有说过什么话。
但鬼使神差的,斐垣那天问徐渐昌:“你不觉得他很孤独吗?”
“哈?!”麦克跟见了鬼似的眼睛瞪得贼大,“那家伙怎么可能孤独啊,你的脑子是坏掉了吗?看看每天围着他的那些女孩子啊,只要他想,随便勾勾手,就有一大群女孩子上赶着跟他做朋友吧!”
那样的家伙,怎么可能会孤独呢?
是啊,他怎么会觉得季淙茗很孤独呢?
斐垣想,大概是那股和所有人都格格不入的疏离感吧。
从一开始,季淙茗给斐垣的感觉就很虚幻,虚幻得好像并不存在。像蝴蝶那样,美丽但是脆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消失,虚无地如同和他们不在一个次元,像虚影,还像幻觉。
但即便如此斐垣对季淙茗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斐垣不觉得自己是那个可以改变或者为他人付出什么的人,更不觉得自己是特殊的那个人,所以即便感觉到了季淙茗的孤独,也没有太多的想法。
毕竟,他连自己也拯救不了,更别说去拯救别人了。
而且,又不是中二病,说什么拯救之类的话,也太过雷人了!
不仅是斐垣不主动,季淙茗更是不理人,最亲近的时候也不过只是在别人说起他们班两个怪胎时一起出现的名字。
这样就可以了。
——但毕业典礼结束那一天,因为落了东西在教室,所以斐垣又折了回去。
“我啊,很高兴。”季淙茗笑着说,“因为,现在我一点也不寂寞了。”
温柔的人,温柔的话语……
真温暖啊……
“真是谢谢你们呢!让我能够遇见了大家。”
温柔的人,都是很恐怖的人。
但是……我却很喜欢。一点也不害怕,一点也不想逃离,很喜欢。
斐垣一直说他是个笨蛋,连好赖话都听不懂。季淙茗也觉得自己是个笨蛋,因为他根本无法理解别人话里的感情,不管是嘲讽的也好,还是别扭的夸奖也好,他都不能很好的分辨。
但是那种温柔的心情,却不需要任何困难的分辨,很自然地,就走到他的心里来了。
我真是一个幸运的人啊!
季淙茗这么想着,慢慢露出了笑容,明明是个怪物,却还是那么多人愿意用温柔来对待我,真是……太好了。
斐垣偷偷地往教室里面看,空空荡荡连课本垃圾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的教室里,季淙茗一个人站在讲台上,一脸幸福地对空旷的教室鞠了个躬。
“……”
斐垣那一瞬间,说不出话来,大脑一片空白。
季淙茗有一张九十分的脸,虽然不说话,虽然偏科,但他成绩好,脸好。脸好总是有优势的,在女生里,季淙茗的名气不小。
只是碍于他的冷淡,很多女生哪怕是想上去和他说话,也碍于羞涩和矜持退步了。
万一被无视,好尴尬的。
所以季淙茗并不知道,自己也是一个很受欢迎的人。
斐垣没有问过他以后要做什么,不过下意识地觉得,这样的人,也只有相对单纯的学术科研领域或是靠脸吃饭靠资本运作的明星适合他了吧。
但斐垣怎么也没想到,大学毕业后再相见,会和他分到了一个辖区。
斐垣一愣,年少时那莫名的心悸和空白又涌上了大脑。
“你好,我们又见面了,季淙茗。”
季淙茗像是呆愣了很久,才伸出了手:“你好。”
那是……斐垣听到季淙茗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季淙茗的声音很清澈,四年过去,岁月似乎没再他身上留下任何印记,似乎还是当年那个俊朗缥缈的少年。
斐垣有些愣神地伸出了手,任何握住了那只温热的手。
*
人能接受的声音是有限的,季淙茗并不是不能听到声音,而是他听到的声音太多太吵了,风的声音、人的声音、车流的声音,没有一刻是安静的。
好吵……
好吵……
好吵……
好痛苦……
然后某一天,季淙茗耳朵里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世界重回一片寂静。
好安静……
好寂寞……
没有人能理解他,没有人会理解他……
果然啊……像他这样的人,就该一辈子在孤独中绝望地死去。
季淙茗和其他人说的一样,他是一个怪胎。
明明没有瞎,却看不到东西。
明明没有聋,却听不见声音。
很奇怪吧?
没有父母,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他的世界里,单纯地只能容纳下他和他的蝴蝶。
蝴蝶会将外界的一切告诉他,这里是房子,这里是黑板,黑板上写着什么样的字,这里是桌子,这里是凳子,这里站着什么人,在说什么话。
很奇妙的感觉,所以听不见也看不见,但是他既不瞎也不聋,因为和他的世界一样沉默虚无的蝴蝶会告诉他这个世界的一切。
好安静……
但是并不害怕了。
因为,再怎么害怕,也不会有人来救他的,没有人的。
所以也无所谓害怕还是其他。
在孤独中死去,在寂寞中消失,最后和虚无融为一体,这大概就是他诞生的意义吧?
虽然他并不知道这样的意义有什么用处。
季淙茗不喜欢开口说话,因为,说话是一件对他而言很可悲的事情。
空空荡荡的世界里回荡着只属于他的声音,安静的、寂静的世界里,他的声音清晰得不断传来回音。
也只有他的声音了。
虽然打破了寂静,但是这样……
更寂寞了,而且还很悲伤。
每一次的回音,都在一遍又一遍地让他确认着,他只有自己一人。
只有自己……一人。
“你好,我们又见面了,季淙茗。”——那是,季淙茗听到的声音。
季淙茗愣了很久,很久。
“咚——”
“咚——”
“咚——”
好美丽的声音……
很温暖的声音……
有种,让人想要哭泣的冲动。
冰凉的泪水滴落在指尖,季淙茗迟钝地想要去将斐垣的每一处细细看清楚,但是——
依旧是白茫茫的一片。
我只能在这样的世界里死去吗?
这是我的命运吧?
大概……
但是——
那种温暖的声音,那种除他之外的声音,还想更多更多地,再听一次,哪怕只是一次都好的。
这一次,他一定会认真地将每一个小细节记住的。
季淙茗想要开口祈求上天,再多给一秒,再多给一秒就好。但无论内心得愿望多么强烈,巨大的渴求之下,纯白色的世界开始崩塌,从斐垣的眼睛开始,整个世界开始变得朦胧了起来。
我的眼睛……
这是……外面的世界吗?
好漂亮……
但像我这样的人,是不配生活在这样的世界的吧?
银色的蝴蝶扇动着翅膀,飞过那片模糊的世界,视线之中,再次变为了白色。
但是,我会好好记住的。
那样美丽的世界,那个温柔的人,那句温柔的话语,我会好好地作为比我的生命更重要的东西守护住的。
季淙茗喜欢斐垣。很喜欢。
从高中,到大学,到毕业。
他一直喜欢那样一个人。
温柔、沉默、细心、体贴……
季淙茗喜欢他的一切。
但他不知道斐垣长什么样,不知道他的声音是怎么样的,连话也没有和他说过。
季淙茗以为,自己的暗恋,要这样带着空白变成骨灰进入坟墓。
然后,在再寻常不过的某一天,季淙茗和斐垣重逢了。
遇见了他,看见了他,听见了他。
——还有比这更让人幸福的事情了吗?
没有了。
*
基层民警的工作大多繁琐且忙碌,斐垣和季淙茗的宿舍虽然就在隔壁,但两人刚工作这一段时间,基本上也没有回宿舍的时间。
每天趴在办公桌前眯一会儿也就算睡过了。
不过因为是新人,两人一起值夜班一起熬夜,四年未见的生疏少了很多。
——虽然他们本来也没多熟悉。
“呼——终于下班了。”斐垣伸了个懒腰,端起杯子本来想喝一口醒醒神,但想到马上能回去睡觉了,怕浓茶影响睡眠,立刻又放下了。
“季淙茗,要一起去吃宵夜吗?”
“啊,你们下班了啊,我还想说让你们把这个做完再走呢!”
斐垣和另一个过来交班的民警同时出声。
季淙茗并没有对他们的声音没有过多的理会,其他人也好,斐垣也罢,在他得世界里只是一个点罢了,无需理会也适合理会。
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蝴蝶没有告诉他的事情,季淙茗是不知道的。
因为和斐垣共处一室,季淙茗紧张得坐立不安,所以将蝴蝶的活动范围控制在周身半米内,至于半米外的世界,除非有“公事”,不然蝴蝶是不会“打扰”他的。
斐垣一直觉得,社交对于他而言是没有必要的,但不代表他不会社交。刚出社会的斐垣社交很烂,甚至可以说烂得有些讨人嫌,但即便如此,也比季淙茗的社交好上了百倍。
如果不是季淙茗的运气不错,遇到的人都不是什么坏人,各种层出不穷的职场欺凌都不知道要针对他多少次了。
但即便如此,前辈的表情还是尴尬到五官僵硬。
“大概是累到精神恍惚了吧。”斐垣替季淙茗找了个借口。
好在前辈也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两人交接一下,斐垣就告辞了。
还真是个笨蛋啊。
越是相处,斐垣就越发地觉得季淙茗是个笨拙的笨蛋。
不会看气氛、没有情商可言、不会表达自己、除了脸和脑袋一无是处的笨蛋。
连整理个头发都笨拙得要死。
新入职的这两个月很忙,平时睡眠都不够了,哪里有什么时间去捯饬自己。季淙茗对自己不太上心,头发养长了一点。每天头发都翘得乱七八糟,什么形状的都能翘出来。
什么时候翘出个小猪佩奇,斐垣都不觉得是什么意外的事情。
也就是警察有制服,不需要费心,不然季淙茗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斐垣都不意外。
对季淙茗来说两件衣服穿一个季节,头发乱成一团,只在洗完头后才变得不那么乱糟糟是常态。但因为那张脸,倒也不显得多么违和,反正再乱也能被说成是“凌乱美”。季淙茗大概天生就适合警察这碗饭,进来的这几个月,季淙茗身上的气势越来越足,也越来越没有人敢直视。
但不管是随便的造型还是越发凛冽的气质,斐垣想,其实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太笨了吧。
笨得不会买衣服,笨得不会出门前扒拉一下头发,笨得不懂得要收敛周身的气质,笨得不会看气氛,笨得不懂得融入这个世界,笨得……连怎么去笑都不会。
如果能笑出来的话,至少不会被针对成这样的。
斐垣和季淙茗的关系还是那样,出任务的时候站在一起,不出任务的时候各干各事,不管是工作还是私下,“节能主义”遇上“一言不发”,安静得连周围同行的警察和犯人都诡异得过分安静。
明明是交流少到几乎没有的搭档,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斐垣的视线就忍不住过多地在季淙茗的身上停留了。
等他发现的时候,已经没办法对这个笨蛋坐视不理了。
“杯子,有什么喜欢的吗?”
常人看不见的蝴蝶将周围半径一米内的所有东西的坐标都告诉了他。但季淙茗并没有在意,也没有要买杯子的准备,只是习以为常地再一次发起了呆。
斐垣的坐标上,蝴蝶将他的话“告诉”了他,但季淙茗也没有在意。
大概是在自言自语吧。
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
所以回过神的季淙茗慢吞吞地眨了一下因为发呆而忘记眨,所以变得有些干涩的眼睛,然后准备走。
“喵咪的杯子,喜欢吗?”斐垣拿起一个印着喵咪的杯子问。
是在,和我说话吗?
季淙茗有些迷茫地想着,但并不打算理会。
牙膏用完了,他是出来买牙膏的,所以对杯子什么的并不感兴趣。
对斐垣……也……没有兴趣。
忍住,要忍住。季淙茗拼命地告诉自己。
斐垣不会喜欢男人喜欢他的。要忍住!
斐垣掀着眼帘看着季淙茗一脸不在状态的样子,懒洋洋地将那个喵咪杯子放入了购物车,然后朝着和季淙茗相反的方向走去。
有点……想看到季淙茗见到杯子时,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季淙茗的杯子是上了高中,从福利院搬离的时候来到高中住宿后,送他来学校的院长送给他的。要说有什么意义的话,其实也没有,只是正好不用再买罢了。季淙茗来雄英的时候除了把自己为数不多的衣服带上之外,什么也都没有了。
他本来就是孤孤单单地来到人世间,最后也会孤孤单单地离开这个世界,所以自然是什么也不需要的。
院长和其他所有人都一样,只是一个坐标,只是一个“院长”。出现的时候蝴蝶会告诉他这个位置站着的是院长,不出现的时候,也不会有多余的想念。
仅此而已。
杯子不是消耗品,只要不碎,就能一直用,所以季淙茗就无所谓地用了这么多年,从大学宿舍搬出来的时候,因为行李箱还有很多空间,所以杯子也被带来了。
但就那么扔掉,季淙茗也不会在意。
他的世界很简单,不需要在意的,和不这一秒在意下一秒就不需要在意的。
所以在第二天发现自己桌子上多了一个“昨天斐垣在超市里拿过的那个可爱杯子”的时候,季淙茗是迷茫的。
是犯错了地方吗?
“嘛,算是作为同期新人送你的礼物吧,虽然已经有些晚了。”坐在一旁的斐垣低着头装作十分随意的说道。
礼物啊……
院长送我杯子的时候,好像也说过。是那种,必须要做的礼节吗?
季淙茗摸着杯子上微微有些凸起的图案想着。
一个可爱的、印着圆滚滚小猫的、抱着尾巴打滚图案的杯子。
季淙茗不明白可爱的定义,但是他摸过小猫,回忆了一下那样的触感和柔软,唔……应该是叫做可爱吧!
季淙茗这样想着,便让蝴蝶记住在下班后提醒他要去买回礼。
季淙茗的忘性很大,上一秒抓捕的人下一秒就能当做没有存在过,更不用说其他的事情了。
只是在回礼买了之后,季淙茗过了好长时间才送出去。
斐垣和季淙茗出差去了。
季淙茗以为吃完饭回来他就能把回礼送给斐垣的,所以将杯子买好了放在抽屉里,准备找个合适得时机给斐垣。但半路就被通知配合一起重案,办公室都没得回,匆匆回宿舍收拾点东西就走。
季淙茗不是一个在意时间的人,他这不长的一生,大部分都花在了没有意义的发呆上面。
只是因为惦记着要回礼,在和斐垣出差的这段时间,稍微,有点在意。
明明是和往常一样的重复,但因为多了点什么,所以变得有些在意了。
然后在十六天的等待中,季淙茗和斐垣终于处理完事务回来了。
熬了三天没合眼的斐垣一回来就倒下睡了。
季淙茗也很困,但他有更重要的事情。
季淙茗将十六天前就买好但一直没能送出去的杯子拿了回来。然后等。
他很困,但不想睡觉。他想在第一时间,把这个礼物送给斐垣。
季淙茗等啊等啊……等到了天黑,又等到了天亮。
然后打开门,忐忑地站到了斐垣的宿舍门口。
“叩叩。”
季淙茗觉得每一秒,都是那样的漫长,像一年那样的漫长。
虽然睡得很熟,但斐垣还是很迅速地醒了过来。警察的工作性质决定了要随时随地做好准备。
一脸困倦的斐垣低气压的开了门,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充满了下一秒就要把他掐死的危险气息。
“最好是有世界末日要来的大事!”斐垣恶声恶气地说。
季淙茗一无所觉地将杯子放到了斐垣的手里,小声地说:“回礼。”
斐垣愣住了。
徐渐昌努力了三年气了四年都没能做到的事情。
斐垣突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说实话,斐垣根本没有期待过季淙茗能对他有所回应。他也不准备将自己的心情进一步发展下去。
只是……
只是有些想要看看他眼中的世界。
斐垣想知道季淙茗眼里的世界是怎么样的。
想要让这个笨蛋,多少能看一下正常的世界。
这样就够了。
仅此而已……
但是当还带着些余温的瓷杯握在手里的时候,他又不甘于此了。
斐垣沉默地看着杯子看了很久很久,然后在季淙茗转身离开前将他拉进了自己的怀里:“谢谢,我很喜欢。”他低低的说。
不客气。
照着之前背过的套路,季淙茗觉得,自己应该是这么说的。
但不知道是不是斐垣刚睡醒体温还有些高的缘故,季淙茗觉得自己的泪腺、食管好像有些融化的趋势。
涨涨的、酸酸的,还有些堵。
但是,很温暖。
不想离开了。他不想离开这个怀抱了。
季淙茗很少去在乎什么,或者说,在他的观念里是没有“在乎”这种东西的。他的感情通道很窄很窄,窄到几乎容不下除了孤独以外的情感。
他不喜欢文学,所以无法理解,从小到大,他的语文成绩都只有勉强及格的样子,文科类的东西也只能靠着死记硬背默写答案才能拿一些分。不是唯一性的答案,他是没有办法的。
数学之类的科目虽然能够填上正确的答案拿到很高的分数,但他也不喜欢。
没有讨厌,没有喜欢,只是像一杯寡淡无味什么都没有的蒸馏水,对他而言,什么都没有差别。
他成不了文学家,因为无法共情,成不了科学家,因为没有好奇。
想要成为英雄,也只是想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为了能够让自己活下去。
看不见这个世界,听不见这个世界,在蝴蝶的领域内,他能“知道”周围的一切,但繁杂的“感知”冲淡了一切的思考。
即是存在,也是不存在。
所有的东西,他都无所谓。
因为无所谓,所以“看”过就会忘记“听”过就会过去,上一秒的事情和下一秒的世界在他这里没有任何差别,只是“虚无”。
但这样也挺好的。
他们的谩骂、他们的怀疑……永远不可能伤害到他,他们的喜爱、他们的期待……也永远不会化作压力让他勉强自己。
季淙茗,只要能够活下去就可以了。
——他是怎么想着的。
但是……好温暖。
斐垣的手,斐垣的呼吸……好温暖。
温暖地让他眼眶发酸发胀,温暖地将把狭窄地通道化掉,温暖地让他舍不得离开。
我……想要见到斐垣,我想要听到斐垣的声音,我想要回到斐垣的身边去。哪怕只有一次都好,想要……再见到他。
想要告诉他,我的心情。
我不想消失,不想。
有什么东西聚过来了……
季淙茗慢慢的慢慢地感觉到了自己的呼吸,然后是心跳……
季淙茗睁开了眼睛——
一片白深深浅浅的白刺得他忍不住将眼睛闭上。
——季淙茗停止了自己的妄想。
*
季淙茗和斐垣的关系稍微变得好了一些,起码是那种可以互相进对方房间的朋友关系了。
斐垣是个什么都追求“能不做就尽量省略”的节能主义者,季淙茗说不上是那种浪费主义,但事实就是,他不仅慢,而且特别慢。
明明就两套衣服换着穿,但还能在穿衣服的时候发个呆走过神,刷牙、洗脸、吃饭,无论干什么,好像都能随时随地地走个神发个呆。
斐垣简直对他服气死了,但哪怕说了他几十遍,他也只会用迷茫的眼神看着你,然后在过后几秒又开始发呆。
到了最后,斐垣都习惯了,发呆就发呆吧,他干自己的事情就好了。
警察大多都是忙碌的,不是出任务就是训练,再不济也是要休息放松一下,反正时间是被安排得满满当当的。
但是季淙茗除外。
除了工作,他好像从未有过自己的娱乐空闲时间。
不看综艺不追剧、不看小说不追番、不交女朋友也不出去玩,今天放不放假、下不下班,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
大概,这也是季淙茗为什么被同事排挤的原因之一吧。
季淙茗闲着的时候,也只会一个人坐在办公桌上,或是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来。
然后发呆。
斐垣问过他,只是一直坐着发呆的话,会不会无聊。
季淙茗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摇头。
为什么会无聊?季淙茗觉得斐垣的话问得很奇怪。
斐垣没有再问,只是对他说:“下班后,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季淙茗点点头,然后斐垣将桌子上的一叠“现场行动报告”交给了他:“帮我写一点,照着我之前的格式改动一下就好了。”
哪怕是斐垣,对报告这种东西也是深恶痛绝,明明没什么好写的,但按照规矩,就是要为每一份“犯人”写一份长达几百字的报告。
虽然也能用电脑的复制黏贴**,但每一份行动报告都是警察为之仇视的存在。
只不过对季淙茗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就是了。
不得不说,他是很擅长做这类工作的。
和派出所隔着一条街的小公园会在夜幕降临前会很热闹,因为不远处就有派出所,安全得到大大保障的小公园有很多小孩喜欢在这里玩闹。
连带着,这里的流浪猫也被喂得很肥,被食物吸引的猫越来越多。斐垣在来这边出差的时候也会来这里喂喂猫权当放松心情。
只是从来只是在夜幕降临,孩子回家吃饭后才过来。
斐垣熟门熟路地拆了一包小鱼干倒在地方,被鱼腥味吸引来的猫咪很快在两人的脚边聚集了一堆。
大概是因为性格其实很平和的缘故,季淙茗的吸猫体质还挺厉害的,明明斐垣耍小聪明地在自己脚边倒了更多的小鱼干,但从数量上来看,显然是季淙茗那边更多。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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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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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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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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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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