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淙茗的眼睛亮了亮,几乎要放出光来,但是季淙茗刚将手微微抬起,但又在那一瞬间垂落了下去。
“斐垣,下次见!”最后,他也只是这样笑着对斐垣说道。
斐垣的脸在瞬间就阴郁了下去。季淙茗知道,斐垣是不高兴了。
果然如他预料的那样,斐垣什么话也没说,身影一下便消失了个干净。季淙茗吸了吸鼻子,压下了眼眶的酸涩。他有点难过。
他不想惹斐垣生气的。但是、但是——我要死了。
他想着。我不想连累斐垣。不要贪心,这样就可以了。所以,这样就好。季淙茗没有伸手抱住那已经没有人影的虚空。
他扭过头去,不敢再想。
季淙茗努力要这样想,但失落却止不住地涌上来。
“你就不能坦诚一点吗?”
季淙茗抬头看去,本该消失的斐垣又出现了。
微凉的手在他头上揉了揉。
“斐垣?你不是已经——”
“骗你的。”斐垣只是用煞气掩去了自己的身形罢了。
季淙茗一愣,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进入系统空间的虚无世界里。
“不是说了吗?好好将自己的心意表达出来没关系的,我又不会吃了你。”斐垣的手指往下移动,戳了戳他的脸。
季淙茗呆呆地看着他,然后扬起笑容用力点头:“嗯!”
斐垣看他几乎要将脑袋都点得掉下来的样子有些好笑:“那现在要说什么?”
“斐垣,抱我一下,求你了!”
斐垣抱住了他:“下次,‘求你了’这三个字可以不用说。”
季淙茗愣愣地在斐垣的怀里深吸了一口气,那股悸动和狂喜在他的脑海里炸出了烟花。
他不知道斐垣为什么对他说这样的话,但他不敢去想。
或者说,无法去想。
“好了,我出去了,晚上给我发视频通话的请求,知道吗?”
季淙茗点头。
斐垣的身体消失在系统空间里,下一秒,周围的一切像泡沫似的消失了个干净。
斐垣走了。
季淙茗让他走的。但心里的痛苦却怎么也无法遗忘。
“系统,我……”他正要说话,五官确因为痛苦而皱到了一起。
好痛!
意识海破碎,庞大力量冲击着身体的痛苦让他身体颤抖不止。
“呼——呼——呼————呼————”每一次的呼和吸,都伴随着愈发猛烈的痛苦,季淙茗只能将呼吸延长得更久,中间间隔更长。
宛如整个海洋像他倾倒而下的巨浪让季淙茗感觉到了身体每一个细胞都被碾碎、重构的痛苦。
“斐垣……爸爸……妈妈……哥哥……还有、还有大家……”季淙茗神情恍惚,身体里巨大的力量不断涌动着,肉.体、灵魂、意识海,每一个组成成分,都在被那股庞大的能量冲刷着。
季淙茗睁开眼睛,黑色的瞳色渐渐淡去,白色眼眸几乎要和眼白融为一体,只有眼瞳还带着淡淡的灰色。
“系统,从现在开始,所以副本的人类强制退出。”季淙茗再开口时,声音多了一些低沉,宛如大提琴一般温柔沉稳,乍一听还是之前的少年音,但却少了绵软和活泼。
系统听话去照办了。进入沉睡即将回到现实的玩家被送入传送阵,未完成通关任务的玩家全部强制进入睡眠状态,等待第一批玩家离开后进入传送阵。
一刻透明的光球出现在季淙茗的手里,里面伪造的记忆和认知被使用过后,已经没了踪迹,只剩一层淡淡的光晕还证明着自己曾经存在过的痕迹。像一个澄澈美好的水晶球。
“啪——”季淙茗捏碎了那个光球。
眼里划过一丝哀伤,但很快消失不见。
“终究,我还是骗了你,斐垣。”
季淙茗知道,斐垣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欺骗,不论原因是什么,被谎言和欺骗包围的人生里,不再需要任何的欺骗,哪怕是善意的谎言,斐垣也绝对不接受。
季淙茗曾经在心底暗暗发过誓,他绝对不会欺骗斐垣,绝对不会对他说谎,绝对不会让他再受伤,绝对……会让他幸福!
“对不起,斐垣,我说谎了,骗了你的。但是,我不会后悔。”哪怕斐垣讨厌死他,哪怕斐垣恨死他,季淙茗也绝对不会后悔!
承诺是有优先级的,让斐垣幸福是排在第一位,是最要紧的事情。所以,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即便是欺骗,即便是说谎,他都不会有任何的犹豫!
“反正,和我有关的一切,马上你就都会忘记了。”所以不要紧。
我会在你回过味来前办好一切。
“假如……”系统斟酌着开口,“假如斐垣在失去记忆前发觉你骗他了呢?”
“没关系的,他讨厌我就好了!”季淙茗笑着说,“不用为我担心,这种事情,我从一开始就做好了准备!”
和斐垣在猎杀场里的相遇,是一场意外。
按照季淙茗的计划,斐垣回到十年前,他也回到十年前,一切都回到了十年前。
只是,季淙茗会将斐垣十年的记忆感情淡去,让它成为梦境,作为提示送给斐垣,好让他走上一条可以避免悲剧、可以自由选择、甚至是复仇解恨的未来。
但中间出了差错,十年的时间回溯,抽取了他百分之九十的力量,季淙茗对记忆修改的力道失去了偏差,为了不伤害斐垣,季淙茗只能放弃对斐垣的记忆做手脚,只匆匆封印了自己的记忆就带着整个世界回到了十年前。
季淙茗的力量早已经不是全盛的巅峰期了,时间回溯只能借由“天书”作为中介,依靠系统进行细微操作。他算到了一切,却算漏了系统。
系统并不是真正的系统。他是“天书”的器灵。在天宫藏书楼度过的亿万年间,孤独,又寂寞。他带着规则的冷静和公平,或者说是漠然。
但就像斐垣对季淙茗而言,是与众不同的那一个一样,季淙茗对系统而言,也是与众不同的。
季淙茗是天道,他是记录天道的“书”,季淙茗是不同的。
他濡慕天道,他敬重天道,他爱戴天道,他憧憬天道,想要靠近天道,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系统想要阻止季淙茗,但又无法阻止,只能动了小心思,想要用斐垣来绊住他。
如果——如果你们相爱了的话,你是不是就舍不得去死了?
但系统错了。
因为相爱,因为比以前更爱更爱斐垣,所以季淙茗去死的决心更加坚定。
“你就——”
“因为,我想要给斐垣一个可以自在生活的世界啊!”季淙茗伸手抱住了他,一个一米左右的小男孩出现在季淙茗的怀里,圆溜溜的眼睛,肉呼呼的脸,看起来很可爱。
“我肆意妄为的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
我应该是个没有感情的记录者和执行者才对,为什么……
系统肉肉的小手攥紧了季淙茗的衣服,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挂:“别、别走!”他几乎是泣不成声,只是两个字,他却断断续续用尽了力气。
季淙茗只是抱住了他,轻轻拍着他单薄又瘦小的背。
“等一切结束后,系统,你去和他们一起生活吧。然后,找到一个想要一直陪伴着他的人,让他给你取一个名字。”
“我不要!”他大叫着,“我就叫‘系统’这不是你给我取的名字吗?!我才不要其他人给我取名字!”
季淙茗沉默了一下,然后才说:“抱歉啊,这个名字其实是——”
“我就叫‘系统’!”小男孩执拗地喊,“我不要改名字!你不就是那个我想要一直陪伴你的人吗?!”
但我马上就要消失了……
季淙茗没有将这句彼此都心知肚明的话说出来,他捏了捏小孩肉呼呼的小脸,忍不住笑了一下。这段时间,被斐垣捏脸捏得久了,竟然下意识地也学起了这个动作。
“系统,帮我一个忙吧。帮我看看照顾斐垣,他这个人,最会勉强自己,最能折腾自己。以后,就麻烦你替我多照顾他了。”
“不——”不要,你喜欢的人,自己去照顾就好了啊!为什么必须要让我来呢?!我又不喜欢斐垣,凭什么要我去照顾他?!我才不要照顾他!我最讨厌他了!超级讨厌!只要你敢消失,我就要去报复他!真的会报复哦!我真的要报复他哦!
但系统的话未说话,季淙茗的身形便想泡沫那样散去了。
系统瞪大了眼睛,伸着小手想要努力去将那些四散的光芒抓住,但什么也没有。
看着空荡荡的手心,系统问自己:我抓了什么?
抓了个……寂寞。
“哇啊啊啊啊啊啊——”系统仰着脑袋猛地哭喊了出来。
“我真的会杀了他哦!”未说出口的威胁,再也无法传到他的耳中了。xǐυmь.℃òm
季淙茗相信他。无数个虚无又寂寞的日子,是他们陪伴着彼此。
所以,季淙茗相信他。
*
季淙茗骗了斐垣。
“天书”的那部分是真的。
正如季淙茗说的那样,猎杀场是当年天道破碎后,众神佛用最后一点力量保护起来的火花,目的就是为了防止恶鬼、妖魔出世作乱,相当于是将人间和其他智慧生灵隔开得结界。
系统,也就是天书器灵本身没有力量,是结界力量的“执行人”。
为了维持人间的秩序,除了天书三千小世界中的生灵,天书器灵本身还需要从人间抓捕鬼、妖、魔……
怨念、恨意、不甘、杀意……由生灵产生负面情绪,让人间不断地有恶鬼、妖魔产生,天书作为隔离人类与其他生灵的结界,会在恶鬼妖魔力量泄露时将他们抓进天书世界。
但天书世界本身是神佛力量的残留,本身没有力量也无法产生力量,人类的信仰之力可以作为补充,但建国后信仰的力量越来越少,天书器灵本身难以维系。
没有办法为了保证天书世界能进行运转下去,天书凄凉将那些穷凶极恶的妖魔鬼怪关到了一起。
生灵本就是力量的聚合体。生灵死后,聚集的力量就能重新回过世界。天书的能量就得意补充。
靠着这个,器灵又维持了数百年。
进入现代社会后,信仰之力又渐渐地开始复苏,但却不是对曾经的满天神佛,更多的是对某个虚拟角色或是游戏的信仰。
天书被动地接受着这些信仰之力,然后某一天,天书世界的规则被改变了。
从单纯地“结界”变成了人类可以进入的“试炼场”。
以前这里只有妖魔鬼怪们相互厮杀,但是当天书世界发生改变后,达到了一定条件的人类也被抓了进来。
器灵下意识地觉得这不是好现象。人类,善智而不善力。他们不是这些妖魔鬼怪对手。
但器灵只是“执行者”。这是天书寻求自救的本能。
六道本是一体,人类是核心的那一环。
天书内多了人类后,力量循环的体系慢慢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了。但死伤也越来越多。
器灵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场面。
但这又是器灵没有办法改变的,他只是一段“程序”,没有管理的权限。好在,他同时又承载着神佛对世人的怜悯之心,所以在一定范围内,可以用储存在结界内的力量幻化成道具和人类交换。
只不过这样的交换也必须要遵守规则,这就是每场副本结束后“积分”存在的意义。
器灵开始以“系统”的身份出现。这是他从人间学来的。
但这样终究不是办法。
天书开始寻找“天道”。
季淙茗对斐垣坦白的“天道”那部分也是真的。
只是他做了一点改动。
季淙茗不是天书的力量核心,他就是曾经破碎的天道本身。
虽然已经破碎,但天道核心却逃了出去。依靠着人类胎儿的生命迹象掩盖踪迹。每当新生儿要出生时,他就再去寻找下一个“掩体”。
为了报答“掩体”,他在“借住”时会赠与些许力量,被他借住过的孩子和母亲,身体健康那是最基本的。
只是某天,阴差阳错下进入了一个死胎,然后作为季淙茗诞生了。
天书找到了他,将让他摆脱“季淙茗”的身份,回归“本位”。
继续作为“天道”存在,是季淙茗的宿命。
*
斐垣睁开眼睛,淡金色的眼光照在身上,算不上猛烈,但对于一个刚睁开眼睛的人来说有些刺眼。
“这是?”斐垣很快察觉出不对劲。
这不是正午十二点。
打开放在床边的电子表一看,果然。
大大的05:31在黑色的电子钟上以红色的数字跳动着。
季淙茗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这个念头跳出来得十分迅速,但斐垣很笃定。
管理员的权限有多高,斐垣不知道,但他知道特意将他一个人提前传送出来不合理。
“在的话扣1。”斐垣在微信群里发了一条消息,和斐垣比起来,除了仇博依其他人都是重度手机依赖晚癌患者,虽然刚回到现实有点迷糊,但看到消息还是本能地回复。
斐垣这下是百分百肯定季淙茗有问题了。
“系统,给我往季淙茗那里拨号。”季淙茗一边命令系统,一边用珠子给季淙茗发消息。
系统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丝的反应。
斐垣一愣。
不对劲,很不对劲。
斐垣冷静了下来,然后躺回床上,开始回忆和季淙茗的那番对话。
每一句话,每一个微表情,斐垣都反复地回忆。
没有纰漏,一切都是季淙茗平常的样子。
但是——
“只是‘管理员’的话,为什么会用那样的态度对我呢?”
系统对季淙茗的态度,可不像“管理员”那么简单啊!
季淙茗的那番话,是骗他的!
全部都是假的!
暴虐和愤怒地情绪在他的脑海里翻涌,意识海里新加入的成员们心惊肉跳地看着一次又一次毁天灭地似的灾难。
而其他只要有过经验的气团们,都淡定不比地等待着被打散、聚合,然后又被打散。
“呼——”宛如应激一般的反应让斐垣打心底里厌恶。
他厌恶自己被欺骗,同时又厌恶着自己在发现欺骗后的暴怒。
这种不受控制的情绪,不管是什么,他都厌恶无比。
斐垣倒回了床铺,陷在柔软的被褥里,斐垣开始调整自己的气息,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感受过这样火山爆发一样的愤怒了。
想要破坏,想要毁灭,想要……淹没一切。
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骗我!
这就是你口口声声说的爱我吗?爱我,就要骗我?这是什么道理?
斐垣再一次地,陷入了自己的怪圈。
我所认知的一切都是虚假的,我看见的一切都是陌生的,我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伪造的。比愤怒更先一步到来的是茫然。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分不清了。现在的你,说的难道就真的全是真话吗?我不相信。那就,不相信好了。
以往,遇到这样的事情,他总是按捺下去,随便自己扭曲,哪怕扭曲到快要崩坏,那又怎么样呢?
但这一个瞬间,残存的理智告诉斐垣,冷静。
要冷静下来。
斐垣觉得,周围一切的东西、一切的声音,哪怕是风吹过窗户撩起窗帘的细微响动,也是让人可厌得厉害的!他那胡乱厌恶着周围一切的情绪也是可厌的。他讨厌自己毫无理由地向周围一切迁怒,更讨厌迁怒还迁怒不彻底的自己。
最后——
“季淙茗,被我抓到,你就死定了!”斐垣磨牙,恶狠狠地放着狠话。
但乱七八糟的心情还未全部压下,门铃声便响了起来。
林语最近的日子很难过。
斐程峰住院了,伤得很重,而且精神似乎也出了一点问题。林语不关心他怎么样,但她很害怕。
她害怕斐程峰真的将什么留给斐垣,那样她会疯,真的会疯的!
顾不上更多,林语开始疯狂挑衅,挑衅常月笙,想让她压制斐程峰,又去惹怒斐程峰,希望以自己惹怒他的代价让他对斐垣迁怒不喜。
面对林语的挑衅,斐睿安很快就上当了。
斐睿安厌恶斐垣,甚至害怕他!他恨不得斐垣现在就凄惨地死去!连带着,他也无比地恨林语。
斐睿安大喊大叫地让常月笙去收拾林语。
但常月笙并未将林语正经当一回事,她的全部心思,依旧在斐睿安的身上。斐睿安就是她的命!但斐睿安目前又是粉碎性骨折,又是噩梦连连靠着镇静剂和安眠药才能小睡一会儿,这让她又能如何放下心腾出手去对付林语呢?
再说,常月笙并未把林语当一回事,她给过林语一次机会,第二次,也只能是看她的心情。给,或者不给,主动权在她这里。林语算什么东西?!
但即便如此,林语得日子过得依旧不轻松。
讨斐程峰嫌的进度非常好,斐程峰现在一见到林语,眉峰便先一步隆了起来。不耐烦的模样不能更明显。但不知为何,他对林语越厌恶,对斐垣的夸赞就越多。
爱屋及乌,也不是这样的啊!迁怒也不对啊?!林语都被弄懵了。
但对斐程峰来说,现在想尽办法讨好斐垣才是正事。
几十斤西红柿塞进胃里的糟糕体验,他不想再来第二次。经过那一次后,斐程峰每晚梦里都是各种各样被斐垣拿着西红柿撑死撑炸的惨烈梦境!
他真的不想再体验第二次了!
所以在发现自己能通过说斐垣好话来稍微减轻噩梦的血腥程度后,斐程峰每天疯了一样拉着人编斐垣的人设。但也只是减轻。因为每一天都能见证自己不同的死法,斐程峰已经很长时间不敢闭上眼睛睡觉了,打镇静剂吃安眠药也没有半点用处。
一百多斤的男人,眼瞧着就剩下了一把骨头架子,每天挂营养液都没有用!
怎么好怎么来,只要自己的生活质量能保证就好了,其他的事情,谁还管那么多啊!
斐睿安像是得了狂躁症,每天一下大喊着要杀了斐垣,又一下抱着自己脑袋瑟瑟发抖求饶痛哭,常月笙要哄他骗他,又要安慰他缓解他糟糕的情绪,两人是肉眼可见的憔悴了下去。
林语的日子不好过,她主要是被自己逼的,想到斐垣以后可能会有的好日子,想到斐垣抢了她儿子的东西,想到斐睿安现在对她的仇视和痛恨,林语的心就扭成了一团。
她睡不着,是真的睡不着。
像幽魂似的在街上飘着,脸上的倦容是几千每毫升化妆品都遮不住的疲惫。
林语老了。
打开门,看着眼前这个一脸倦容,皮肤松弛眼带大得能养金鱼的女人,斐垣甚至没能在第一时间认出来。
在斐垣的记忆里,林语永远是那么在意自己的外表。
她可以疲倦,但必须美,她可以可怜,但必须美,她可以落魄,但必须美!
林语对美的执念是极其可怕的。
但如今,斐垣在她脸上已经看不到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精气神!
虽然打扮依旧精致,但却像一朵被花瓶里的水强撑着的鲜切花。已经娇艳了两周的鲜切花,再也无法保持娇嫩和美.艳,无可避免地走向了枯萎。
“斐垣……”林语看到斐垣,眼里冒出热泪,祈求又充满了惊喜。
她还是那么爱演,依旧活在自己构筑的幻想世界里,不舍得出来。
“斐垣……我终于见到你了。”林语的身体摇晃了一下,但斐垣却没伸手扶住她,于是她只能勉强着自己靠在了门框上,微微喘着气,露出了绝望的神色,“你还在怨我吗?”
斐垣愣住了,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
斐垣的愣怔很真实,因为他完全无法理解林语。明明他都那样明确地表达过对她的厌恶了,不是吗?为什么事到如今,这个人还能这样信心满满地觉得他一定会无条件地听她的话呢?
斐垣无法理解。
林语心下一喜,却见斐垣抬起了一只手,慢慢捧住了林语的脸,掌心冰凉,让林语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妈妈错了,斐垣,妈妈错了。”大滴大滴地眼泪从她的眼眶里冒了出来,“你知道吗?这段时间,我有多么后悔。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只是……”说到这里,她哽咽了。
斐垣只是抬着她的脸,细细地看着她表演。
林语觉得斐垣有点怪,看她的眼睛里依旧是黑沉沉的,但又像是什么都没有。不太正常。林语想,这个孩子,有点不正常。
别是疯了吧?这个念头在脑海里出现的一瞬间,林语就将自己吓了一跳。然后带着这个前提,再去回忆斐垣之前的举动——
林语觉得自己找到了斐垣不听话的原因。
林语的身体一抖,几乎是要跳起来了。她有些害怕!
疯子是没有理智可言道理可讲的,最可怕的是——疯子哪怕杀人,也不会被怎么样!
林语动了动脸,想要退开。
但斐垣却没有放手,看着林语的眼神依然是什么也没有平静。
没有感觉。
对她的眼泪,没有一丝丝的触动。既不恨,也不爱,更没有想要折磨她折磨自己的冲动。
“为什么呢?”
“斐垣?”林语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眼里带着期冀。她以为斐垣心疼了。
斐垣不似疯子的平静给了林语一些安全感。大概是还没睡醒,有些懵吧。林语这样想到。
她最近失眠得很厉害,左右是睡不着,她便准备出来逛逛,左右是逛逛,她就想到了斐垣。
于是林语就来找斐垣了。
斐垣怎么能不心疼她呢?她可是他的母亲啊!含辛茹苦将他拉扯这么大的母亲!怎么能——
斐垣用大拇指将她脸上挂着的泪珠楷去,脸上挂着孩子一样单纯又恶毒的笑容:“林语,你去死吧。”
林语猛地呆住了,斐垣放了手。然后冷漠地重复道:“林语,你去死好了。”
斐垣明白了。自己根本就不爱林语,远没有自己曾经所认为的那样爱她。林语曾经是他生命中唯一的依靠,所以不管自己的内心任何,只能不断地对自己说——爱林语,你爱林语,你必须爱她。
不爱她,就活不下去。
谎话说了一万遍,他自己都相信了。
但其实不是的。
斐垣爱她,到后面恨她。与其说是和林语过不去,倒不如说和自己过不去。
斐垣恨林语,但更恨曾经的自己。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为什么要那么听她的话,为什么要那么傻,为什么呢?!我的人生,是被你这个又蠢又笨的傻子毁掉的!
所以斐垣杀掉了那个傻子。
林语爱他,那是假的,是为了以爱为筹码控制她。
斐程峰爱他,那是假的,是因为觉得“你的身上有我贡献的一个精.子,所以你必须听我的”。
常月笙爱他,那也是假的,是命运弄人后的绝望和挣扎。
斐垣的人生,曾经被这些虚假的爱意填得一丝不剩。
他不懂什么是真的,也拒绝去懂。
但有那么一个人,那么一个傻子,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执拗又笨拙地将他所有的爱都塞给了他。
斐垣想逃,但却无法逃开。
喜欢的,他喜欢季淙茗,他爱季淙茗。
斐垣不断地对自己说——那是假的,不要被骗了。别傻,别看,别理会。
但真的就是真的,就像假的成不了真一样,真的也只能是真的。
斐垣的人生曾经被虚假包围,无法逃离,所以他将一切——是真或是假的一切,全部认定为假!
因为是假的,所以可以不用理会,也不需要去忍耐。
这样,受伤的几率就会变小。
但其实——真的和假的,斐垣都知道,只是不去承认罢了。
“林语,你去死吧。”
第一次说出口时,斐垣很茫然。
第二次重复是,斐垣很痛快。
第三次,斐垣得到了真正的平静。
斐垣从来就不是一个心胸宽广宽宏大量的人,他很小心眼,很记仇,很无理取闹,很疯狂,别人对他一分不好,他要回报十分。
林语、斐程峰、斐睿安,还有常月笙,这四个人,他从不希望他们死。
不是爱,只是舍不得。
我的人生被他们毁了,只是死亡,太过便宜了。
要折磨他们,折磨二十八年、一百二十八年、二百八十年……要长长久久地折磨下去才好!让他们痛苦,让他们悔恨,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死亡太过便宜他们了。死了,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哪怕是现在,斐垣也不曾改变要看着他们痛苦疯狂的想法,只是——
他们痛苦就好了,为什么我非要参与不可呢?
对啊,为什么我要陪着他们一起呢?
斐垣醒了,清醒地认识到,原谅他不自由一条道路可以选择。
我可以做很多,很多的选择。
“你先去死吧。然后我会让你最心爱的斐睿安来找你,接着是斐程峰和常月笙。”斐垣在她惊惧的眼神中慢慢地说,“祝你们四人,可以永生永世地相互折磨,然后在感受痛苦中扭曲。”
“你……”
林语哆嗦着说不出话来,但身体却越变越透明。
斐垣愣了一下,一丝不好的预感涌了出来,斐垣想到了自己无法联系上的季淙茗。
那一刻,意识海中所有的力量猛地涌现了出来,死死地裹住了林语。
林语呆呆地看着斐垣,斐垣死死地将她裹进了三色军团里,但没有用。
林语的身体在变得透明,斐垣关于她的、关于斐程峰的、关于常月笙的……还有对季淙茗的记忆,在变得模糊。
“季!淙!茗!”斐垣磨牙,“你完蛋了!等我抓到你——”
斐垣看着空荡荡的走廊,为自己傻站在这里的行为疑惑了一秒,然后关上门,转身进屋。
*
斐程峰很需要钱。没有人不会不需要钱的!
等他有了钱,他一切都能成为被人追捧吹嘘且崇拜的资本。
斐程峰很不开心,他几乎每天都在不开心,或者说,就没有过开心的时候。他有时候会问自己——有钱,就会让他变得快乐起来吗?
答案是肯定的,有钱,一定会让他快乐起来的。
所以,为了让自己开心一点,他也必须要变得有钱起来。再大的困难,他都会去克服。
他要坚持到底,不管遇见怎么样的挫折都要去忍耐。
他还没有钱,那并只是因为他还没忍耐到极限。
常月笙侮辱他的时候,摧残他的自尊的时候,斐程峰总是会问自己——常月笙为什么这么侮辱我?因为恨我吗?
恨我出.轨?恨我不爱她?不,不是的,绝对不是的!仅仅只是因为我渺小了!
因为我可以被她随意欺辱而不能反抗,所以她越发地爱折磨我!
只要我有钱了!只要我再有钱一点!有钱到整个世界都要围着我转的时候,再也不会有人敢用这样的态度对待我!
斐程峰和常月笙发生了一场激烈的争吵。
无数的情绪涌了上来,他的胆子越发地涨大。他敢和常月笙呛声了!
斐程峰凶狠地看着她:“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你能有今天的成就,能做到现在的位子,公司能发展到这个地步!那是因为我!是因为我!”
“常月笙,你扪心自问!你除了用施舍的态度给了我一点钱!你还做了什么?!你之所以能安安心心地待在家里折磨我!侮辱我!踩踏我的自尊!那也全是因为我!完全是因为有我替你打拼!这是我赐予你的恩典!不是别人!就是我!是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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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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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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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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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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