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暮霭沉沉。
喊杀声、惨叫声、兵戈撞击声逐渐弱去,茂密的稻田变得七歪八倒,满地尸首残肢横陈。
战事结束了。
谢无疾站在高地上,看着下方的士卒打扫战场。这一幕他已经司空见惯,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曾几何时在他嗅来与路边花草树木的汁液无甚区别,如今却渐觉得有些刺鼻了。
这一仗,他胜了,胜得非常漂亮。
中原兵们到最后都想不明白,他那几万大军究竟是从何而来。其实谢无疾根本就没有那么多士卒,他最后击垮陶北,靠的仍是自己手下那两千人以及从云阳调来的一千多守军。
这话要说回前几日。陶北进入蜀境后,谢无疾命人潜入陶北军营两次偷袭,以及山谷中的那一战,其实他有两个主要目的其一,是争取时间;其二,是动摇中原军的军心,给他们造成敌暗我明的恐惧感。
结果,谢无疾的两个目的都达到了。
几次的偷袭,给他成功争取来了五六天的时间。这五六天虽然不够他回汉中或成都搬救兵,但却足够他征发云阳附近的百姓。如果中原军够仔细的话,会发现方才跟在后面的“蜀军”大多根本没有身穿兵服,只是穿了与蜀军兵服颜色相近的衣服;他们中的多数人也根本没有武器,拿的是镰刀锄头等农具,甚至还有赤手空拳的。这些人都是被谢无疾临时征发来的老百姓。
孙湘屠了公安县后,引起了蜀地百姓的强烈不满与愤怒。陶北的中原军作为孙湘的盟友,并且也是远道而来的侵略者,一样遭到蜀地的百姓憎恶。这让谢无疾在短时间内得到了大量百姓的支持,顺利调来了上万百姓助阵。
那些百姓没有经过训练,不是正儿八经的士卒,只能算是乌合之众。但谢无疾征他们来,也并不是为了让他们上战场送死,只是用他们壮声势而已。
而中原军早已被几次阵弄的神经紧绷,在看到突如其来的大军后,他们的心理防线彻底被击溃了。
丧失了斗志的军队,无论它有多少人,无论它有多厉害,都只能沦为被人宰割的鱼肉。于是谢无疾就靠着这几千精兵和几万“乌合之众”,把中原军冲的七零八落,最终漂亮地打赢了这场仗
其实陶北是个厉害的对手,这些年他四处征战,最终平定中原,堪称神勇善战。当得知是他亲自带兵来此,计划要如何对付他,着实费了谢无疾不少心思。
一开始,无论想出什么战术,谢无疾都觉得,以陶北之智,能够看穿他的意图。左思右想都觉不妥,他忽然灵机一动,想出了反其道行之的妙计。他虚张声势,故布疑阵,假装自己有大军,令陶北推断出他兵力稀少,最后却果真拉出一支大军来;他提前亮出自己的旗号,令陶北更加笃信云阳无援军兵,最后他带着援兵从天而降
他这步步走来,可谓环环相扣。而陶北之败,归根结底败在压根不知自己的对手是谁。
倘若一开始知道要面对的是谢无疾,陶北或许会愈发三思后行。又或许,他会谨慎地选择退兵
只可惜,没有倘若。
也不知过了多久,太阳落下了地平线,天地间只余昏暗暮色。一队人马跑了回来。
“将军。”带队的军官神色沮丧,“属下办事不力,尚未发现陶北的踪迹。”
谢无疾皱了下眉头“那就再加派五百人去找。”
中原军败绩显露后,陶北自知无力回天,于一片混乱中带着亲兵先行撤退了。等到战局结束,谢无疾派人去找,已经不见了陶北的踪迹。xiumb.com
谢无疾道“把守各大口岸,防止他们从江上逃脱。”
于是士卒们又马不停蹄地出去找人了。
月黑风高,江晚潮来。
跌宕起伏的江面上,数名卫兵簇拥着陶北挤在一艘小舟上。小舟在风浪中起起伏伏,船上的众人也随之前仰后倒,挤作一团。
多亏了昏暗的夜色,使得陶北那惨白中夹杂着青绿的脸色不为人所见。他脸白是因为战败后的悔恨,脸绿则是因为晕船。
戎马十余年,陶北不是没有打过败仗,但输得这么惨,逃得这么狼狈,似乎是头一回。只是此刻比起晕船的痛苦来说,吃了败仗的难受似乎已经不值一提了。
“呕”陶北扑到船舷边,对着江水呕吐起来。
又一个大浪打过来,冰冷刺骨的江水混着秽物拍到了小船里每个人的脸上、身上。
这一船都是北方士卒,许多人是平生头一次坐船,晕船的绝不止陶北一个。被这加了料的江水兜头一浇,又有几个人忍不住了。
“呕”
“呕呕”
船上的人一个接一个吐了起来,有来得及的还知道扭头往江里吐,来不及的直接吐在了自己和同伴的身上。伊始还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后来就变成了争先恐后把自个儿的胆汁往外倒。若非江风够大,船上的气味也能把人熏晕过去。
“大将军,你还好吧”卫兵虚弱地问道。
陶北摆摆手,示意手下不要跟他说话。他此时此刻真是一个字都不想说。
若非知道天亮以后沿江一定会被布满蜀军,陶北都想上岸歇一晚再说。可想要顺利脱逃,他没有别的办法。
就这辆小船,还是卫兵们运气极好地从江边的渔夫那里抢来的。有许多士卒上不了船,现在还在江边自己想办法搭木筏呢。
所有人都吐干净以后,船上逐渐安静了下来,入耳的只有呼啸的风声和船桨划动的淅沥声。将这夜晚衬得愈发凄凉苦楚。
陶北闭上眼睛,靠在卫兵的身上。他睡不着,却也并不清醒,昏昏沉沉间,脑海中浮现的仍是那数万大军向他冲来时的场景。
黑压压的大军如同阴影般铺天盖地地将他罩住,数不清的军旗赫赫摇曳,火红色的“谢”字在他心底留下一个烙印。
谢无疾谢无疾啊
这个仇,他必会铭刻心底,终生不忘。
一个月后。
千余人的军队在大道上缓缓前行着。顺着这条道往前走,再过两三日,他们就能到达汉中了。
军中大多士卒脸上不见疲惫,只有兴奋。他们是得胜回朝的胜利之师,越靠近朝廷,自然越激动。等待他们的将是大笔嘉奖与犒赏。
午聪正指挥着大军前进,一名校尉骑着马缓缓靠到了他身旁。
“午哥,”那校尉问道,“这几天怎么都没瞧见将军”
午聪还算淡定地答道“将军偶染风寒,在马车里休息。你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把校尉忙道,“只是两天没瞧见了,有些担心,才来找午哥打探消息。原来是偶染风寒了啊严重吗”
“不严重。”午聪道,“将军只是累了,让他歇一歇。过几天回到汉中还有许多事要办。”
那校尉连连点头“是,是,将军是太操劳了。”同时心里暗暗庆幸幸好谢无疾在云阳时没病,不然他们未必能打这么漂亮的胜仗。只盼着谢无疾早日好起来,等他们回朝时,想必还有不少大典仪式要参加。
那校尉打探过消息,便默默退回去了,午聪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也继续骑马前行。
没有人知道,午聪心里此刻正在默默腹诽累只怕谁累,谢无疾都不觉得累那家伙铁打的身板,让人自愧不如的很呢
卯时二刻,阳光照进殿内,将大殿照得暖洋洋的。谢无疾缓缓从睡梦中醒来,伸手在旁边一捞,却捞了个空。他懒洋洋地睁开眼,只见宽大的榻上只有他一个人。再往边上瞧,空荡荡的大殿里竟然也没有其他人影了。
他望着阳光愣了一会儿,明白那人上朝去了。他微微撇了下嘴,闭上眼睛继续休息。
过了不知多久,殿上传来脚步声。他睁开眼,只见穿着黑底彩绣龙袍的男子走了进来。
他半支起身子,将朱瑙上下打量了一番,奇道“这身龙袍是新做的”
朱瑙走到榻边坐下,笑道“是。今年时局不好,成都织造坊的蜀锦有些滞销,我就让人拿了几匹来给我裁了身新龙袍。前几日刚做好的。”
谢无疾还没反应过来,朱瑙又伸手摸了摸他的亵衣,又道“给你也裁几身,如何我出宫的机会不多,只有官员见得到我。你穿上后常出去走动,达官贵人仰慕你的风采,自会效仿。若效仿的人多了,蜀锦便不愁销了。”
谢无疾“”敢情是为了卖布
朱瑙登基之后,十分节俭,没有大兴土木修建宫殿,而是征用后简单修缮了前朝行宫;吃穿用度,也一切从简,礼制用器能用旧的就用旧的,没有旧的就随便弄点东西凑凑数。对比起陶北那边的铺张奢靡,他显得很穷酸了可实际上各自国库里有多少底子,该清楚的人心里都清楚得很。
原本谢无疾还以为朱瑙新制了一身龙袍,是为了庆祝胜利,结果到头来,居然还是为了挣钱
他无语道“我日夜兼程赶回来,你就跟我说让我帮你卖布的事”
朱瑙哈哈一笑“那该说什么”
谢无疾没好气地将他拉到榻上,几个翻身,华丽的蜀锦便被弄得皱了起来“你的精神倒好,怎么没误了今日的早朝”
朱瑙双眼弯弯的“昨晚的事你还记得吗”
谢无疾微微一怔。他本想说这也能忘然而仔细一回想,竟发现昨晚的事他居然真的忘了许多。
只记得他日夜兼程,终于在昨天下午赶到汉中。朱瑙陪他到宫泉池洗去了一身尘土后天色就已晚了。他二人一同入殿,待要共享良辰美景,一诉相思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谢无疾脸色微变。他到底不真是铁打的,也是血肉之躯,连日来太疲惫了,因此昨夜竟然刚上榻就睡着了
谢无疾不动声色,假装自己什么也没有说。朱瑙问道“你的大军约莫几时能到”
谢无疾想了想“三日左右吧。”
朱瑙又问“那你几时回去”
谢无疾蹙眉“明天还是后天吧。”
他撇下大军溜回来,因为胜利之师回朝后必然有许多庆典仪式要操办,少说十天半个月的时间里他会忙的连私下见朱瑙一面的时间也没有,是以他才日夜兼程偷这两日闲罢了。
“我想早点回来”谢无疾低声道“见你。”
朱瑙靠上去,与他额头相抵“我明白。你不妨再多待两日。我让人送信去,便说犒赏大军的接风宴还来不及置办,让大军慢慢走呗。”
谢无疾失笑,也不知朱瑙说真的还是开玩笑“你认真的”
朱瑙笑呵呵道“真不真且看我会否误了明日的早朝吧。”
谢无疾“”
两人温存片刻,太阳已升到了头顶,却仍赖在榻上不愿起来。
谢无疾忽然想起一件要事,问道“对了,我还不知道长沙那边形势如何”他昨日到得太晚,根本来不及打探长沙的消息。
朱瑙道“孙湘被陶北的人软禁,已带往邺都去了。黄东玄与哥灵察先占了长沙府五县,陶北军占了四县。往后还有纷争,我已命人向东增兵了。”
孙湘已经彻底完了,长沙府也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黄东玄与哥灵察,以及中原军都因为兵力受限,没有立刻侵吞长沙,长沙也还有些抵抗的势力。陶北没有杀孙湘,是想留着他拉拢一些长沙本地的势力。
而这方面朱瑙就比较吃亏了,这几年在孙湘的带领下长沙与蜀府结仇颇深,朱瑙想拉拢收买长沙势力会比陶北难不少。不过从地势上说,他占着江陵,想要谋取长沙比陶北从北方下来更容易。
总之不管怎样,很快他们就会将长沙府完全蚕食。
谁又能想到,两个月前还是中原军与长沙军联手攻蜀,两个月后竟变成蜀军与中原军一起瓜分了长沙
作者有话要说小谢,时尚的风向标,带货蜀锦,分分钟售空库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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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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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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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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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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