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富县。
朱娇站在一棵校场不远处的大树旁,而校场上,延州军的士卒们正在练习骑射。
只听鼓点声响起,一排骑马的士卒们同时朝着数百米外的箭靶冲了过去。只一眨眼的功夫,一骑赤骑从人群中脱颖而出——赫然是主帅谢无疾!
只见谢无疾的背上斜挎着一把三尺长弓。他越骑越快,转瞬便已超出身后众人数个身位。在离靶还有百米远时,他双手脱缰,从背后捞出长弓,不慌不忙地张弓搭箭。他的动作从容不迫,速度却是极快的,眼神在箭身与靶心间走了一个来回,便已锁定目标,脱手便射!
长箭破空呼啸,如长了眼睛般直奔箭靶而去,命中红心!
利落的箭法让朱娇简直看呆了。
校场上的士卒们却对自家将军的本领早已见怪不怪,紧跟其后,也纷纷射出自己的箭。一轮箭雨射完,负责计数的士卒们才从一旁奔向靶前,记下各靶成绩,然后退回原地,等待下一轮骑射。
自从知道自己的父亲被谢无疾杀了后,这段时日以来,朱娇一直躲着谢无疾。并不是杀父之仇让她有多恨谢无疾,她只是不知该怎么面对谢无疾和面对这件事。而她避着,谢无疾自然也不会主动来找她,平日少相见,也少去诸多尴尬。
唯有现在这种时候,谢无疾在校场上训练,而她有大树作为阻挡,她才敢大大方方地将目光落在谢无疾的身上……
就在她看得出神之时,一个清亮悦耳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堂妹怎么躲在这里?”
朱娇吓了一大跳,猛地回过头,看到了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朱瑙。她仿佛做亏心事时被抓到现行,顿时又羞又窘,脸上蓦地烧了起来。
她磕磕巴巴道:“我……我正好路过……随便看看……”
朱瑙笑了笑,也不揭穿,道:“走吧,一起过去看吧。”
朱娇不好拒绝,只得讷讷地应了。
两人一起往校场的方向走,一面走,朱娇一面悄眼打量朱瑙。
对于朱瑙!"
瑙,她的心情也很复杂。她对朱瑙有些畏惧,毕竟她完全不了解这个来路不明的便宜堂兄,而他来到富县后的种种手段,都明明白白昭示着他是个极厉害的人,并不如他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好相处;可朱娇对他又不由自主地生出亲近之心:或许是她对他已经仰慕很久了,或许是在这陌生的军营里,朱瑙是唯一一个会温和地叫她一声堂妹的人。
她打量了几回后,朱瑙有所察觉,也回头看了她一眼。朱娇立刻心虚地收回目光,看向自己的脚尖。
朱瑙笑笑,什么也没说。
过了片刻,朱娇小声开口:“堂兄,我听说了,最近那些邪教徒内斗得很厉害。”
最近连续好几天,每天都有打架斗殴、杀人放火的事情发生。这不过这次被杀被害的不再是普通百姓,而是邪教徒们开始了互相残杀和内斗。
要知道在此之前,邪教如同一头饕餮,风卷残云般四处侵吞人口、土地、钱财,却极少有人能从邪教手里夺回什么。而朱瑙一来,形势斗转。他甚至没有花很大的力气去讨伐邪教,就让邪教开始自相残杀,自我削弱了!
想到这里,朱娇终究忍不住好奇,问道:“堂兄,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朱瑙笑道:“我?我没做什么。”
朱娇听他这样说,顿时很失望:看来朱瑙不告诉她。
却听朱瑙接着问道:“堂妹可曾见过海?”
朱娇一怔,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想了想,又点了点头。庆阳乃是内陆,自是没有海的。可她年幼时随母亲东去省亲,到过沧州一带,曾在山上远远望过一眼。
朱瑙道:“涨潮之时,海水快速泛滥,涨势又快又凶,再大的礁石亦被淹没于海浪之下而不可见。可等到风平浪静,海水退潮,纵使一块拳头大的石块也能露出水面。”
朱娇怔怔地看着他,有些不明所以。
朱瑙接着道:“人与人之间的矛盾便如礁石。顺风顺水时并不显露。可稍有受挫,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三五人间尚难以齐心,何况万人一心呢?”
朱娇眨了眨眼,有些!"
明白了。
她年纪虽轻,但因是嫡长女,无论是父亲料理政务还是母亲打理侯府,她皆偶有涉足,见过的事情并不算少。朱瑙说的道理仔细想想她便理解了——旁的不说,只说她父母二人性情天生迥异,昔时国泰民安,庆阳百姓丰收,侯门富贵,两人倒也相敬如宾;可自从山河破碎,风雨飘摇,二人的矛盾便一日胜过一日,三天一吵,五天一闹,芝麻米粒大的事情都能闹得不可开交。整个侯府因此风云惨淡。
而邪教,一个由数十万人凝聚成的庞大势力,其中有愚昧之徒,贪婪之辈,残暴之人,也必会有许多矛盾。只是从前邪教声势汹涌,大浪之下,礁石隐没。而朱瑙的到来,给了他们迎头一闷棍,阻滞了他们的脚步。当浪潮平息,人们不得不停下思考,一块块硕大的巨礁岂能不浮出水面?
以前朱娇一直很困惑,邪教的各种说辞漏洞百出,邪教的组织亦有种种弊端,怎就仍能势如破竹地扩张?想来是扩张之时,人人都能分得好处,至少有分得好处的希望,是以有矛盾也忍声吞气。可势头过去了,人们自然就要为了分赃不匀和道理不公而大打出手了。xiumb.com
想到这些,朱娇的眼神都亮了,整个人神采飞扬:她一直担心天下要完蛋,如今她终于有信心了,看来邪教是可以颠覆的!有朱瑙和谢无疾在,时间不会很久了!
两人走到校场的围栏边停了下来,场上谢无疾已经开始了下一轮骑射。
只见骏马在场上跨栏飞驰,而谢无疾双手脱缰,端坐马上,稳若泰山。他不停地取箭张弓,依次向一排横靶射去,竟然箭箭中靶,无一脱离!
朱娇又一次看直了眼,连呼吸都忘了。
朱瑙忽然开口道:“堂妹,听闻你最近常来校场?”
朱娇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愣愣地点头:“呃……是。”
朱瑙笑着问道:“堂妹觉得谢将军厉害么?”
“厉害……”
朱娇回答完这两个问题,猛然意识到不对,连连摆手:“不不不!……不、不是谢将军不厉害,是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
这意思也不知是哪个意思,她舌头打了结般分说不清,又急又羞,脸都红了。
朱瑙温声道:“堂妹也想像谢将军那样厉害吗?”
朱娇愣了愣,逐渐平静下来了。片刻后,她用力地点了几下头。
她常常来校场上看士卒们的训练,每次看时,她总是既心酸又羡慕。心酸的是,谢无疾明明这样厉害,父亲却偏偏看走了眼,落到这样的结局;羡慕的是,倘若她也能有谢无疾,有朱瑙的本事,哪怕只有一半,甚至三分之一,也许她的亲人和全庆阳的百姓都能上更好的日子。虽说她是个女子,可如今这时局,难道女子便要坐着等死么?
朱瑙又问道:“那你想回庆阳去吗?”
这问题叫朱娇一惊,踌躇着欲言又止。
朱瑙一直没有杀她,她便猜到或许有一天是要放她回去的。但朱瑙不赶她走,她也没有主动提。一来留在军营里,她多少能学到些东西。如今父亲死了,母亲又不是个能挑大任的,她是长女,弟妹年纪还小,往后庆阳侯府定要由她支撑一段时日。二来,被谢无疾俘虏来的几千名庆阳士兵如今还被关押着,她想替他们求情,又找不到机会开口,是以才一直拖着。
朱瑙仿佛有读心术一般,微微笑道:“庆阳军虽与邪教联手,可士卒皆是奉命行事,责在庆阳侯,不在众卒。四千人皆可发还与你一同归乡,重振庆阳。”
朱娇又惊:“真、真的?!”
“自是真的。”
“你们,你们不追究他们的罪过了?真的不追究了?”
“是。”
朱娇大喜过望,又不知该如何表达,原地小跳两下后,猛地扑上去抱住了朱瑙:“谢谢堂兄!!谢谢堂兄!!”
朱瑙笑眯眯地搂了搂她的背,以示安抚。
朱娇吊在他的脖颈上,又喜又慌:“可是,可是我爹不在了,家里已经没有能干的人了。我带着军队回去,我也不知该从何做起,这如何是好?”
朱瑙道:“放心,我自会派人襄助你。”
“好!太好了!!多谢堂兄!!"
!”
就在此时,朱娇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很轻的哼声。她还沉浸在喜悦中,并没有注意,忽然,周遭的卫兵们都朝着她背后的方向行礼。
“参见谢将军。”
“不必多礼。”
朱娇吃了一惊,赶紧从朱瑙身上跳下来,一回头,正对上谢无疾冷冰冰的视线。
朱娇:“……”不友好的目光让她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心里一阵莫名:她又做错了什么?谢将军的脾气可真是让人摸不透……
朱瑙拍拍她的肩膀,道:“你先回去休息吧。回庆阳之前,你若有什么想要的,差人来告诉我便是。”
朱娇连连点头,冲着朱瑙笑了笑,不敢再看谢无疾,扭头跑了。
朱娇走后,朱瑙来到谢无疾的身旁:“你不练了?”
“今日练够了。”谢无疾接过手下递来的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与朱瑙一起往回营的方向走。他问道,“你告诉她,让她可以回去了?”
朱瑙颔首。
谢无疾哦了一声。
他和朱瑙麾下兵力有限,人才有限,还要多线应付战事,不可能到处派兵攻占。那庆阳虽算得上富裕之地,但地处边陲,对他们来说没有那么重要。只要庆阳安安稳稳,不在背后闹事,令他们腹背受敌,那么最好还是让庆阳原本的势力继续统治,他们只需派出少量人手监督即可。
谢无疾从一开始就有这方面的考虑,所以他当时将邪教军全数歼灭,却只把庆阳军俘虏了回来——要知道养这么多俘虏,每天可是要消耗不少粮食的!
而这段时日,他们也对庆阳军的内部做了一次清洗,已将其中明显偏向邪教势力的枝叶剪除。更重要的,是对于朱娇的观察。
其实把庆阳交还给朱娇的决定并不是朱瑙做的,而是谢无疾——毕竟他与朱娇接触的时日更久,朱娇是否能够胜任,他比朱瑙更有发言权。这女孩年纪虽小,性情也被惯得有些骄纵,但心性是热诚的,且有肩挑重任的觉悟。加上身份合适,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器。
朱瑙道:“其实你若!自己告诉她,庆阳侯的那笔账她便忘得更快了。”
谢无疾淡淡道:“她愿忘记便忘记,愿记着也随她记。我不擅长做好人,还是你来合适。”
朱瑙揶揄道:“谢将军打算待谁都心狠手辣一辈子么?”
谢无疾脚步一顿,偏过头看着他:“我待你难道也心狠手辣么?”
这本是一句调侃的话,没想到谢无疾竟然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道:“朱府尹知道便好。”
朱瑙:“……”
他愣怔间,谢无疾已继续向前走去。他失笑地望了眼谢无疾的背影,很快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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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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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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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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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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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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