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正巧是个不错的天气,天朗气清,风和日丽。朱瑙和谢无疾各自安排好了所有行军事宜之后,才又聚到了一起。
两人并肩慢慢地骑着马前行,惊蛰和午聪跟在旁边,周遭还有一众卫兵在不远处跟着。
朱瑙见谢无疾神色凝重,双眉锁起,似乎心情很不佳的样子,就连一旁的午聪也是满脸苦大仇深。他不由问道:“出什么事了”
谢无疾先是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方缓缓答道:“我昨夜收到消息,说如今延州告急。”
朱瑙一怔,惊蛰也大吃一惊。
谢无疾离开延州日久,早就将重心转移到了关中一带。然则延州乃是他起家的地方,他手下主力兵马之中有不少出自延州。一旦延州失守,他的军心必然会动摇受挫。且万一让敌人占据延州后,敌便可图谋南下,攻打关中。延州乃是北方的门户,仍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地方。延州告急,也难怪他们愁眉苦脸了。
朱瑙问道:“敌是何人可是玄天教”
谢无疾颔首,冷冷道:“是。邪教暴民。”
这玄天教的名号朱瑙也是不久之前才刚刚听说,他听说时此教就已经声势浩大,并且以瘟疫一般的速度在北方急速蔓延。如今延州都已告急,此教的拓展之快简直超过了所有人的预料。
要说起这邪教来,倒还要再说回郭金里的身上。
想当初郭金里从太原起兵作乱,后来一路南下,占据京城,控制朝廷。虽说朱瑙和谢无疾攻入京城时已将此反贼斩首,但北方还散布着不少叛军余孽。由于牵扯太广,涉及势力众多,又不在朱瑙和谢无疾的地盘上,因此两人纵使想管也管不了。
于是郭金里死后,叛军余孽并未被消灭,反而四分五裂,变成诸多分散势力。原本倘若当地官府军尽心剿灭,未必不能斩草除根。但天子死后,时局愈发复杂,各地官府已难自保,倒给了叛军欲孽喘息的机会;原本余孽苟延残喘,终究难成大事,可偏偏,余孽里竟然出了一个妖人张玄,让叛军势力迅速死灰复燃,重新集结壮大。
短短一年的时间里,张玄的声势已然超过了当初的郭金里和厉崔
按说有如此本事的人,可算是个不世出的奇才,朱瑙听说后应该立刻派人前去拉拢招募,但朱瑙却没有这么做因为那张玄既没有处理政局的手段,也没有排兵布阵的能耐。他有的,只是蛊惑人心的本事。
那张玄自称是下凡的神仙,尊号太清玄天皇帝。他号称自己活了几百年不老不死,而且有活死人肉白骨的能力。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两个长相与郭金里、厉崔相似的人,声称自己已将此二人复活。更扯的是,他声称他已做法取走了朱瑙、谢无疾二人的性命,为郭金里复仇了。如今还在关、汉一代活跃的朱瑙和谢无疾二人不过是蜀军、延州军的军官们为了稳定人心,推出的冒牌货罢了。
这张玄或许真会一些障眼的戏法,又或者是人们口口相传、越传越玄乎。听闻他曾在数千人面前施展法力,将一具被砍了脑袋的尸体拼接起来,那尸体就真的复活了。还有人说他烧符煮水,用符水治愈了太原数千感染瘟疫的百姓。
北方早已兵荒马乱多年,民不聊生,百姓困苦日久,许多愚昧之人果真将张玄当成了救世之神,信奉起了他的玄天教。玄天教的信徒多了之后,张玄又编出一套说辞,说是他的信徒已得到他的庇护。信仰越虔诚,庇护之力就越强。最虔诚的人甚至可以做到刀枪不入,长生不死。
这下可厉害了,玄天教的信徒果真相信自己能刀枪不入,这比什么振奋军心的方法都有用。于是这些邪教徒开始组建成军队,受张玄的驱使四处攻伐抢掠,几个月就完全占据了太原府,
势力浸入河南、河中、河北,又开始向延州蔓延。饶是谢无疾带出来的兵再厉害,也挡不住那些不怕死往上冲的,这才致使眼下出现延州告急的情形。
说起此事,惊蛰觉得荒诞极了:“什么玄天教,简直可笑至极缘何竟真有那么多人会信说什么刀枪不入,战场上死几个人,那谎话不就立刻被揭穿了吗”
朱瑙摇了摇头,道:“他不是说越虔诚的人,越受庇护么不受庇护的,自然是不够虔诚了。”
没有受伤的人,会相信自己真的收到了张玄的庇护。受伤的人,会质疑自己是否还不够虔诚,于是变得愈发虔诚。至于死去的那些人,也没什么开口的机会了。这套教义,这可谓自圆其说,自成一体。
惊蛰目瞪口呆。这也能唬住人这也有人信
朱瑙转向谢无疾,问道:“那你要回延州去了吗”
谢无疾缓缓点头。原本朱瑙已经重心从蜀中移至汉中,他亦可留在汉中调兵遣将,与朱瑙共谋江山。然则那玄天教的声势过于浩大,发展过速,威胁到的已经不止是一个延州。他必须亲自北上坐镇,镇压邪教,否则轻则北方辖地尽失,重则军心溃散,后果不堪设想。
而他不必问,也知道朱瑙是不会和他一起北上的,也没这必要。朱瑙得留在汉中继续布局,稳定形势,壮大实力才行。
果然,朱瑙没再说什么了。
大军行了半日后,来到一处沙洲,便在沙洲处停下休整,恢复体力。
符原正举着水囊喝水,有人忽然从背后扑上来,把他吓了一跳,嘴里的水都喷了出去。他恼火地回头一看,怒气顿时消了大半,无奈道:“小八,我可被你吓死了。”
小八笑嘻嘻地在他身边坐下,问道:“我听说你们这次回去,要去延州了”
符原点了点头。
小八的笑容立刻就敛起了:“那我们下次什么时候还能再见面啊”
符原乃是延州军中的一员,小八则是一名蜀军。由于蜀军和延州军近来一直共同执行任务,许多人早已厮混得极为亲密。譬如符原和小八,投机得仿佛一对亲兄弟一般。
符原闻言也叹了口气。他也不想跟小八分开,可仔细想想,如今天下大乱,他们又投身戎马,这条命还能留多久也未可知。莫说小八,只恐哪一天,这世上的一切人事物便再也无缘相见了
小八想得却不如他这般深沉,仍关心着延州军和蜀军的关系。眼下两军将要分别,他担心来日不知是否还能聚在一道。因此他问道:“符哥,你说,咱们两边能一直结盟下去吗”
朱瑙和谢无疾的关系比较特殊,双方认识之前早已有了各自的势力,谁也不受谁的管束。眼下关系虽好,可若招揽韩风先那样的矛盾再发生几次,也难保双方不会有一拍两散的时候。
符原想了想,道:“可惜朱府尹和谢将军都无儿女,要不然他们结个亲家就好了。”历来联姻都是极好的结盟手段和保障。
小八道:“没有儿女,兄弟姊妹结个亲也好啊。”
符原想道:“兄弟姐妹唔”
谢无疾是有兄弟姐妹的,不过都在江南,且谢无疾与谢家的关系极为不好,亲缘早已淡薄了。至于朱瑙朱瑙要真有兄弟姐妹,那都是皇亲国戚,人家肯认朱瑙吗
两名小兵一时竟为自家将军和府尹的联姻之事烦起愁来。
边上有人听见了他们的谈话,颇有兴趣地加入进来:“谢将军和朱府尹都还没娶妻,没准他们将来还真会互相娶了对方的姊妹呢。”
又有人插话道:“或者他们同娶一双姊妹,做连襟也不错。”
这些士卒们每日行军,生活枯燥,难得有机会讨论男女之事,一个个全都兴奋起来。有胆大的甚至捡了颗石子,在沙地上画起了谢家和朱家的族
谱,又提名了不少养了一双闺女的名门望族,仿佛月老一般为朱瑙和谢无疾点起了鸳鸯谱,眼巴巴地想把两人凑到一起去。
众人正讨论到激烈处,只听后方传来一声严厉的训斥声:“你们在干什么”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一名军司马就站在他们身后,而谢无疾本人站在仅几米开外的地方,神色冷漠。众人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赶紧丢石头的丢石头,抹沙土的抹沙土,把地上的提名全胡乱抹去。
那军司马怒斥道:“你们全部禁食两日自去领罚”
士卒们一句话都不敢说,赶紧灰溜溜地跑了。
众人走后,军司马又回到谢无疾的身边,行了个礼,小心翼翼地问道:“将军,那些小卒妄议将军是非,只罚两天禁食就算了么”
谢无疾淡淡道:“小惩大诫吧。”
为了军中纪律,那些人罚是必定要罚的,不过这只是一桩小事,那些都是跟着谢无疾出生入死的弟兄,倒也没有罚太重的必要。小小惩戒一番,也就罢了。
军司马听谢无疾都这样说,便不敢多言了。
谢无疾继续往前走去,查看士卒们的状况是否还良好。太阳出来后天气变得炎热,他需要知道士卒们能否承受住在这种天气下于大漠中长途跋涉,以知是否有调整行军速度的必要。
走出一段路后,谢无疾停下了脚步。
跟在他身后的午聪连忙跟着停下,好奇地问道:“将军,出什么事了”
谢无疾没有回答,径自弯下腰去。他的脚边有一株骆驼草,开出了淡黄色的小花。他伸出两根手指,本欲将花朵摘下,然而手指在花萼处停留片刻,却又停下了。
一抹笑容在他嘴角泛起,但当他直起身面向他人时,这抹笑意已被藏去了。他又恢复成了往日不喜不嗔的冷淡模样。
他道:“走吧。”
午聪茫然地跟上他的脚步,向前走去。
休息了一段时间后,大军便继续上路了。
刚走了没多久,忽见远处一名蜀军斥候快马向大队赶了过来。谢无疾见状还以为前方出了什么事,不由放慢马速,准备传令大军稍等。
朱瑙看清那斥候的打扮,道:“不必。那是从我蜀地来的斥候。”
他人在凉州办事,但仍要时刻关注着蜀中的局势。因此他在沿路各处设置了岗哨,即使在行军路中,往来送信的斥候也能及时将消息报到他的手中。
谢无疾便不做声了。
果不其然,那名斥候驰近后,被人带到朱瑙的马前,下跪行礼道:“府尹,小人从成都来。”
朱瑙问道:“蜀地出了何事”
斥候道:“月前长沙军攻陷江陵府后,有大量江陵府难民涌入蜀地东南施州、归州。徐少尹与虞将军便遣人前往施、归二州安置安民,却不料竟在难民中发现了多名可疑之人。徐少尹认为那些人很有可能是长沙府的耳目,被派来侦查蜀中的军情。因此徐少尹和虞将军命我立刻前来向府尹汇报此事。”
惊蛰闻言皱起了眉头,谢无疾微微挑眉,并不吃惊。朱瑙则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情。
之所以不吃惊,是无论是朱瑙和还是谢无疾,在听说长沙军攻破江陵府的消息后,都已预料到,长沙府的下一个目标很有可能就是富饶的天府之国蜀地。
要知道天子死后至今,虽然天下秩序已然崩坏,可除了叛军暴民之外,没有一个理智的诸侯立刻大举兴兵。所有人都在积蓄实力,等待时机,唯有长沙府尹迅速起兵,大举入侵了江陵荆州之地。
荆州北接中原,南临百越,东极吴会,西通巴蜀,四通八达,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长沙府尹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匆忙起兵,就是为了抢下这块宝地。有了这块宝地之后,他无论想
要北上中原,还是西入巴蜀,都有了机会。
虽然中原才是王朝命脉之所在,但如今中原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对于长沙府尹来说,他没必要贸然去打中原的主意,完全可以等到中原诸侯各自斗法后实力大损再出手捡便宜。而且巴蜀未定,他便北上中原,很有可能会在背后遭蜀军偷袭,他也不敢冒这风险。反倒是先拿下巴蜀,得到了丰厚的粮仓,他的野望中原之心就得到了最有力的保障。
在这种情况下,得了江陵之后,长沙府尹将目光投向蜀地,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朱瑙并没有回那探子的话,反倒是回头望向一旁的谢无疾。
“谢将军,”朱瑙道,“看来,我也得先回一趟成都了。”
谢无疾迎着他的目光,四目相对,目光中似有千言万语,却相对无言。
作者有话要说:即将开始小别胜新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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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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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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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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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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