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行至半路,他却越想越觉心惊。
即便他赶在其他人之前找到董姜解释了,董姜会相信他吗不,也许董姜从一开始就知道所有人都在陷害他,但这正中了董姜的下怀
谢无疾施离间计又如何即使没有谢无疾的离间,董姜对他也从来就没有真正信任过。他在董姜手下,一辈子都不可能混出头来甚至这一次,董姜或许会无比高兴谢无疾给了他一个极好的借口,收走自己的兵权
这绝不是他杞人忧天,他在董姜手下已待了两年,也承受整整两年的屈辱。若不是他一直心怀着不切实际的期望,他早就该认清这一切
那他现在该怎么办就这样坐以待毙吗不,绝不他不能让谢无疾和董老狗得逞
韩风先一时无比激愤,恨不能提刀攻进城里,割下谢无疾的脑袋,再回到军营中,把董姜大卸八块可惜他既打不进城,也不敢贸然在军中放肆。于是激愤稍稍平息后,他顿时又焦虑起来。
他必须为自己筹划好后路。
眼下他手中虽有几张兵符,可这些兵马是董老狗临时调拨给他指挥的,不会任凭他随意差遣。他想要脱离董姜的掌控,能够指望的还是当初由他带入凉州军的那些老部下。
这两年来,董姜一直对他严防死守,禁止他与老部下往来,他为了取得董姜的信任,表面装得十分乖顺,但好在他也从未相信过董姜。他一直派哥灵察暗中行事,笼络旧部。而那些旧部因在凉州军中也不得势,与他又有几分旧情在,想必仍有一些愿意受他差遣。
回去之后,他必须继续在董老狗面前卖乖,以使董姜对他放弃警惕。但同时他要立刻联络旧部准备脱离凉州军,另谋出路。
只可惜这两年来他在董老狗麾下受尽屈辱,本以为借此能在凉州军中飞黄腾达,最后却事与愿违
韩风先心中百转千回,一时痛心,一时不舍,一时恼火。越靠近军营,他赶路的速度反而越慢下来。
无论如何不舍,他心中的反意已难以克制。于是想到还要再回去卑躬屈膝地讨好董姜,他的五脏六腑便抽搐起来,一阵阵恶心反胃。
他解下水囊,恶狠狠地灌了两口,压住呕吐的冲动,将水囊狠狠往地上一甩,骑马进营去了。
入到营中,韩风先正要去找董姜,一名被他留在营中的亲兵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校尉”那亲兵追上韩风先的脚步,急道,“校尉,不好了方才有消息传回,说今日延州军又派兵出城与校尉交战,王昭那些人马上就往董州牧帐里去了”
王昭等人是凉州军中的其他军官,与韩风先一向不对付,这段时日来已不知在董姜面前进了多少谗言。这些人去找董姜,无疑又要告他的刁状。
即便韩风先对此早有预料,听闻这话,仍忍不住头皮发紧。他恶狠狠地啐了两口,加快脚步朝董姜的营帐走去。
然而那亲兵的话还没说完,又追了上来:“校尉,不知他们和董州牧说了什么,董州牧方才已带人往哥百夫的帐里去了”
韩风先猛地停下脚步,那亲兵来不及刹住,一头撞在他背上。
“你说什么”
亲兵连退两步,被韩风先睁得滚圆的双眼盯着,吓得打了个磕巴:“董、董州牧在哥百夫的帐里”
韩风先盯住那亲兵,想要从他脸上寻出一丝玩笑的成分。那亲兵只被他盯得越来越惊恐,连连后撤。
“校、校尉”
两人僵持片刻,韩风先猛地转身,向哥灵察的营帐拔腿狂奔而去
韩风先跑到哥灵察的帐外,只见那帐篷外果然站着董姜手下的两名卫兵
,他的心猛地一沉,耳旁忽然嗡嗡作响,一阵晕眩。他勉强定住心神,深深吸了几口气,放慢脚步向前走去。
那两名卫兵看见他,目光冷冷地落在他身上,并无阻拦他之意,反而替他撩开帐帘。
帐篷内的光景旋即在他眼前展露。
只见哥灵察半坐靠在榻边,脸色虽不大好看,人倒也还算清醒;董姜坐在哥灵察的榻边,满脸亲昵的笑容;周遭还有数名卫兵随侍。
这一幕韩风先只觉耳边的嗡嗡声愈发响了,仿佛有人在他的头皮里阵阵擂鼓。
董姜见到韩风先进来,并不意外,肥腻的脸上笑容又加深几分:“好孩子,你回来了。听说你今日又立下一份战功”
韩风先望向他,神色竟有几分茫然。方才回来的时候,他分明已想好了无数解释的话,此刻脑海中竟一片空白,不知从何说起。
董姜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眼中玩味的神色愈发浓了。他拖长了语调缓缓道:“风先,这段时日来,你似乎有些反常。先是秦州作战不力,又是散关攻城失败。我心里很是担心,便着人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原来你有这么一位得力部下不久前受了箭伤。这莫不就是你近来心不在焉的缘故我便来瞧一瞧。”
韩风先的脸霎时抽搐了一下。他嘴皮子有点打哆嗦道:“风先不懂爷爷在说什么。”
说话时的模样倒是装得还算镇定,眼神却忍不住一直往哥灵察的方向瞟。
董姜将他这些小动作瞧在眼里,暗暗发笑。他也不揭穿,只道:“是么难不成这孩子不是你的得力部下”
韩风先似不知道这个问题该怎么答。
董姜便“哦”了一声,慢吞吞道:“这就难怪了。这孩子方才说起有一个名叫思思的女子,是他的妻子,似乎前两年误被当成战俘抓了起来。这两年来我从没听你提起过此事,这么小的一桩事,你说一声,我岂不早就让人把那思思送回来了你连这点小忙也不肯帮他,看来的确与他不太亲厚。”wWW.ΧìǔΜЬ.CǒΜ
韩风先脸上血色猛地褪去,抬眼朝哥灵察的方向看。董姜也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却见哥灵察只低着头,谁也不看。
董姜顿时有些惋惜。他倒想看这二人当场翻脸的模样,奈何犬戎儿的涵养比他预想的好了不少。
好在他还有其他的准备。
过了片刻,帐帘忽然被人撩开,几名卫兵带着一名女子走了进来。那女子骨瘦如柴、蓬头垢面,神情麻木委顿,走路时脚步飘飘,全靠卫兵支撑。她四肢虽细,肚皮却滚圆,瞧着已怀胎五六个月光景了。
董姜瞧瞧韩风先,又瞧瞧哥灵察,只见这二人神色都有些茫然,像是不认识那女子一般。他便出言提醒道:“哥灵察,你好好瞧瞧,这是你的思思么”
哥灵察一怔,韩风先一怔。就连那女子在听到“哥灵察”和“思思”两个名字后也怔了一怔,涣散的眼睛里忽然有了点神。
下一刻,一直半躺在榻上的哥灵察猛地从榻上翻了下来,那女子几乎是与此同时推开卫兵转身向外跑。
卫兵自然容不得她跑出去,轻轻松松将她按在地上。
“思思”
哥灵察唤了一声,那女子脸上的神情愈发惊恐,一面用手挡脸一面继续挣扎。可惜她如何挣得过几个身强体壮的卫兵
哥灵察捂着伤口踉跄向前走了几步,韩风先抬了抬手似想拦他,却还是把手收回去了。
董姜饶有兴致地将这三人的脸色和动作尽收眼底。
那日他撞见韩风先将受伤的哥灵察带回军营后,他立刻派人仔仔细细地查了哥灵察的底细。这一查可真不得了,还真查出一条险些被他忽略的线索来原来这两年来,韩风先貌似与这犬戎儿疏离,可这犬戎儿才是他真正的心腹韩风先一直派这犬戎儿与他
从前的老部下沟通联络
董姜从未相信过韩风先,也极忌讳韩风先勾结旧部,对此一向严防死守。可他千防万防,这狗杂种果然还是不老实,从来就没死过贼心。偷偷摸摸勾结旧部想做什么还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叛出他的手下么
他发现此事后,简直震怒至极,恨不能立刻把韩风先剁碎了可冷静下来仔细想后,他又改变了主意。
说到底他仍需要韩风先为他打仗,因此暂时还不懵处置了韩风先,何况他只摸出一条线索,却也没得到太多证据。再找到更好的部将之前,他还得再利用韩风先一阵。
但他也不能对此视若无睹,任由韩风先放肆。要不然韩风先忽然率领旧部反水,他便将腹部受敌。于是他便起了心思,要从这犬戎儿身上下手。
他今日来到哥灵察帐中,便是为了警告韩风先,让他不要再轻举妄动,自己什么都知道。等这出大戏唱完,他便一刀杀了哥灵察,翦除韩风先的左膀右臂,让韩风先彻底绝了勾连旧部的心。
而这出戏,却是因为他想亲眼看看韩风先这不忠不义的杂种与他自己最信任的部下反目成仇时会是什么神情。
于是他哪壶不开提哪壶,故作惊讶地问道:“这女子的肚子如何这么大了”
思思浑身一震,挣扎得越发厉害。
将她提来的卫兵道:“启禀州牧,这女子是两年前随一群战俘被掳回的,战俘营的军官不知她的身份,两年来从未有人问起过。因此那边只将她当做寻常战俘”
所谓寻常战俘,不过就是奴隶和牲畜。能在战俘营中活两年已是运气极好,至于如何活着恐怕没有人想知道。
卫兵的话说完,营帐里一时陷入静默,就连思思也只是无声地挣扎,无声地落泪。
董姜笑呵呵地看着韩风先的面孔几乎扭曲,又想看看哥灵察发怒的模样。然而出乎他的意料,那犬戎儿只是走到思思的面前,弯腰将她抱住了。
在他的怀抱下,思思由无声呜咽逐渐变成放声痛哭。
哥灵察扭过头,缓缓朝董姜问道:“州牧,能将思思还给我吗”
董姜大感诧异地挑了下眉。他瞧瞧韩风先,又瞧瞧哥灵察,心念忽然转了一下他忽然不想杀哥灵察了。其实策反了这犬戎儿留在身边,不是对韩风先更好的掣肘么
除此之外,他心中又生出另外一种念头:凉州军中处处都是狼,韩风先不过是最凶狠的一头罢了。他见惯了心狠手辣的,却没见过犬戎儿这般忠厚的。这犬戎儿不是一头狼,而像一条犬。
许是近来被手下军官勾心斗角弄得他极为头大,他忽然有些好奇:一条忠厚的犬究竟是怎么在这世道里活下去
片刻后,他缓缓笑道:“还给你当然可以。既然是你的女人,的确不该再关在战俘营中。不若我将她提拔到我帐中来做婢女,你看如何至于你,我也十分欣赏,一同到我帐下来,如何”
哥灵察一怔,韩风先满脸愕然。
少顷,哥灵察跪下磕了几个头:“多谢州牧开恩。多谢州牧”
他的神情虽克制,湖蓝色的眼睛里却流露出几分哀痛。
董姜笑了笑,又转向韩风先道:“风先,我听闻你这部下忠厚能干,只做个百夫可惜了。我有意提拔他,你该不会舍不得吧”
韩风先没有说话,只额角的青筋不住跳动。董姜也不催促,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僵持片刻,韩风先终于缓缓跪下:“风先不敢。但凭爷爷做主。”
董姜脸上的笑容愈发深了。
他扶着榻站起来,拍了拍有些皱乱的衣摆,道:“行了,今日便如此吧。哥灵察,你伤势未愈,接着休息吧,回头我再派人来知会你。”
他扭头看向韩风先,只见韩风先一脸急切,
显然盼着他赶紧离开。他心里不由暗暗发笑:韩风先虽会打仗,只可惜性情浮躁,藏不住事,终究难成大器。
于是他又道:“风先,你随我一道回去,方才的战况你还没同我汇报。”
韩风先顿时面如死灰。
董姜手一挥,卫兵们立刻提起思思,又盯着韩风先,跟在他身后一起出去了。
大散关内。
暮色霭霭,夕阳西沉,城墙上站岗的士兵一丝不苟地矗立在自己的岗位上。城墙下的将军室里,数名军官们围在地图前,也正忙碌着。
谢无疾手持一条笔直的树枝,在地图上比划着。
“两千兵马今晚连夜出发,前往此地设伏。”
“是。”
“另调八百人,弓兵两百,步兵六百,带足箭矢,准备落石,在此山谷候着。”
“是。”
自打那日延州军又给韩风先送去两百战俘后,原先天天前来叫阵的凉州军已经连续两天没有再来了。谢无疾派斥候去打探过,凉州军并无什么大动作,显然不是在筹谋一场新的攻城大战。既如此,恐怕凉州军已萌生退意了。
但谢无疾却不打算就这么让他们退回去。
凉州军此番进攻虽然受阻,可若把这些豺狼虎豹放归大漠,待他们调整一番,恐怕明年还要卷土重来。他不可能永远把大量兵力驻扎在大散关,因此必须解决了这后顾之忧。便不说全歼凉州军,至少也要予以重创,令他们年内都无法恢复生气。
如凉州军这样的队伍,顺风时虽是虎狼之师,可逆风时却往往不难对付。如今他们军官不合,士气低落,一群强盗本就不懂忠义,只为了钱财粮食而凝聚。在他们撤军之时一路埋伏一路追击,很快就能把他们打得土崩瓦解,溃不成军。
谢无疾估计好了凉州军的撤军路线,又安排好了自己的兵力布置,正要让军官们回去点兵,忽听外面隐隐约约传来声响。
有人竖起耳朵听了一阵,有人道:“是马蹄声从城外传来的”
众人面面相觑。天色已晚,难不成凉州军竟准备连夜攻城外面很快就会伸手不见五指的。
谢无疾点了两个人,道:“去城墙上看看。”
那两名军官连忙出去了。
没过多久,一名军官急匆匆地跑了回来,神色十分古怪。
谢无疾问道:“城外是何状况”
那军官道:“禀将军,是韩风先领着一队亲兵来到城下。”
众人哗然。
他们没听见外面有打斗声,又说只有一队亲兵,那韩风先难不成是来投敌的
若果真如此,他们倒得警惕起来:这该不是凉州军那边的诡计,让韩风先假意投敌,实则做内奸吧毕竟那韩风先的名声人人都听过,是绝不敢信的。
那军官证实了众人的猜测:“韩风先说,他是来投奔将军和朱府尹的还有,他似乎带来了凉州牧董姜的项上人头。”
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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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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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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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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