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地里,负责丈量的官吏谭戊在田埂边有节奏地迈着脚步。
由于田野太过宽广,官府没有那么多合适的度量工具,因此丈量的方法往往都是让官吏以脚步来进行度量。官吏每走一步约为一尺,沿田埂走完,共走几步就算几尺,最后以此为依据算出土地的亩数。此丈量方法虽难免不够精准,可一来省时省力,二来负责丈量的官吏做得久了,脚下也有感觉,只要有心公平度量,量出来的数字与实际的出入倒也不会太大。
??如果有心公平的话。
很显然,谭戊就是一个不认得“公平”这两个字要怎么写的官吏。
此刻在田埂边的他正竭力将自己的脚步迈得极大,恨不得一步迈出三尺远去。等他走完一块广袤宽阔的土地,他向负责记录的书吏喊道:“长四百二十尺。”
其实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眼下他刚丈量完的这块地少说也能有个一亩七八分,可因为他步子迈得太大了,硬生生把这块地给算成一亩都不足。
可书吏竟然也当做没看见,只按照他报的数字在官簿上记录。
等谭戊把钱家的几块土地全部丈量完,从田里走出来,钱家的当家就在田野边等着他们。
“两位兄弟辛苦了。”钱当家笑眯眯地递上两个油纸包裹,“这是我家夫人刚烤好的饼,两位兄弟带在路上,饿的时候拿出来吃。”
谭戊和书吏接过纸包,用指头拨开纸包看了一眼,里面装的哪是什么刚烤好的饼?分明就是沉甸甸的一大吊铜钱!
丈量前钱当家就已给了一部分,眼下是丈量的结果满意,他另给的酬劳。
谭戊和书吏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将纸包塞进怀里:“钱公有心。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钱当家摆手道:“别客气,千万别客气!”
谭戊和书吏藏好收受的贿赂,高高兴兴地去下一家继续丈量。
下一家是郑大脚家。郑大脚可没有钱家那么富裕,他只有两块地,大小也就还凑合。不过郑大脚的嘴很能说,丈量开始前他就跟谭戊和书吏攀谈上了。
“两位兄弟哪里人?”郑大脚问道。
谭戊答道:“平水县的。”
郑大脚一惊,立刻道:“这可巧了!我有个姑姑从前就嫁到平水县去了,她叫郑六娘,个子长得这么高,满月似的圆脸,最擅长做烧饼。你可认得她?”
为了防止舞弊,官府不允许本县官吏丈量本县土地。只可惜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就算是他县的官吏,老百姓也未必攀不上关系。
谭戊也吃了一惊:“郑六娘是你姑姑?她是我五叔的媳妇。”
郑大脚一拍大腿,喜上眉梢:“这可真是太巧了!原来咱俩还是亲戚呢!兄弟你叫什么名字?没准我姑姑跟我提过你呢。”
谭戊倒也果真报上了自己的姓名。
郑大脚又是一脸震惊:“你就是谭戊?天底下居然有这么巧的事!我姑姑说过她有个又聪明又俊俏的侄子,名叫谭戊,在官府当差,十分有出息。原来就是你?哎呀,我姑姑果然没骗我!”
谭戊顿时被他哄得心花怒放。
攀上了亲戚,郑大脚又拿了几文钱出来塞给谭戊和书吏,说是买茶钱。他出手虽然没有钱家大方,看在沾亲带故的面上,谭戊在丈量时仍旧把脚步迈大了不少,最后给郑大脚算出的田亩数恰好低于最低纳税的田亩数,竟就给郑大脚彻底免去了田税。
书吏记好数字,又往下一家去了。
=====
午休时,朱瑙懒洋洋地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忽然有官吏前来通报。
“府尹,有几个自称是谢将军遣来的人,在官府外求见。他们还带了封信来。”官吏一边说,一边将信送上。
朱瑙拆开一看,原来是谢无疾送来他这儿来学事的人到了。
他把信叠起收好,伸了个懒腰:“让徐少尹去安排吧。”
他与谢无疾的约定已早向徐瑜交代好,也向各部官员都交代过了,人来之后,徐瑜只要按照约定将人安置就行了。
官吏忙道了声是,找徐瑜去了。
……
徐瑜坐在堂上,手里拿着一份名册,打量面前站着的那几个人。
谢无疾派来的都是十几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年轻人好学肯干,少有顽疾,可以雕琢。成都府派去谢家军的人也大多都在这个年纪。
徐瑜点名道:“王英。”
叫王英的少年就站了出来。
徐瑜与他核对了他的身份与派遣目的,便指着一名官吏道:“你随他走,他会带你去刑狱司的。”
王英便跟着官吏走了。
徐瑜把几个人一一点名分配好,堂上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少年了??那是谢无疾最后提出补充条件时,指明安排给朱瑙的人。
只见这少年十七八岁模样,长着一双丹凤眼,面容虽也算英俊,只是眼尾上挑得厉害,难免显出几分刻薄之相来。
徐瑜看着名册问道:“你叫薛道清?”
丹凤眼的薛道清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垮着脸应道:“是我。”
名册上除了名字之外,亦有写各人籍贯年纪。徐瑜原先看到这名字还没多想,可看到此人籍贯,却不由吃了一惊:“你是澶州薛家人??”
澶州薛家,那可是谢无疾的舅家,也在两三年前就已经被谢无疾给屠了啊!
薛道清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嗤了一声,道:“对。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问吧,问完了可以告诉其他人,同样的事情我不喜欢一遍遍跟人解释。”
徐瑜:“……”
他毕竟也是一府少尹,已经不记得多少年没听过别人用这么讨嫌这么无礼的语气跟他说话了。不过他的确有很多问题想问,便也没与薛道清计较,问道:“你与薛富是何关系?”
薛道清冷冷道:“薛富是我爹。”
徐瑜愈发吃惊。那谢无疾岂不是薛道清的杀父仇人?甚至是杀全家的仇人啊!谢无疾怎么派了这么一个人到成都府来?
薛道清道:“我娘只是个洒扫婢女。薛富有三十几个儿子,两百多名婢女。我认得他,他未必认得我。再者我十三岁就离家奔往军中了。薛家的事与我没关系,我也不在乎。你们若想以此挑拨我与谢将军的关系,我劝你们趁早省了这心思。”
徐瑜:“…………”
他的心情简直一言难尽。
这么说的话,这薛道清倒是跟谢无疾颇有渊源,亲缘上说他算是谢无疾的表弟,不过听他一口一个将军地叫,他对谢无疾应是十分崇敬,与本家的关系却很糟糕。
复杂的身份先抛开不谈,关键是这薛道清的性情,也太……这已经不能用傲慢来形容,根本就是尖酸无礼啊!谢无疾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派了这人来,还往朱瑙身边安插?
……该不是因为谢无疾在关中被朱瑙给算计了,心怀怨愤,所以特意找了这么个刺头来给朱瑙添堵吧?
徐瑜心中腹诽不断,对薛道清颇有不满。可到底人是谢无疾派来的,他也不敢多加为难,只能道:“我带你去见朱府尹。”
……
午休尚未结束,徐瑜领着薛道清来到后院时,朱瑙仍在院子里晒太阳。
他见徐瑜和薛道清过来,这才从躺椅上坐直。他已猜到薛道清的身份,饶有兴致地打量薛道清。
徐瑜介绍道:“府尹,此人名为薛道清,是谢将军派来跟随府尹的。”顿了顿,神色微妙地补上一句,“他是澶州薛氏子弟。”
“哦?”朱瑙听见少年姓薛,也不由得眉峰微微上挑。不过他并没有就薛道清的身世多问什么。
随后他笑眯眯地开口:“谢将军派你来我这里,想必你一定极聪明。算术与经学你可都通晓?”
薛道清刚见到朱瑙的时候仍是臭着脸的,被朱瑙夸了一句极聪明,神情便有松动,语气也不像先前跟徐瑜说话时那么不高兴了:“略通吧。”
朱瑙道:“不必谦虚,你定有过人之处。”
薛道清很懂得顺杆子往上爬,马上改口道:“也没什么。只不过我五岁背四书,七岁背四经,十岁通晓算筹之术,头乘尾除,可当机立算。仅此而已。”
徐瑜:“…………”敢情这还是个神童啊!就是这神童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欠扁。
朱瑙也没去验证薛道清所言是否属实,只道:“果然厉害。”
又问道:“你从前在军中担任何职?”
薛道清道:“将军让我时常轮换,无固定职务。”
朱瑙了然。
徐瑜心想,也不知谢无疾是有意培养他这神童表弟,所以才让他各职轮换,以便通晓军中事务;还是神童表弟脾气太臭,一番轮换下来仍找不到合适他的职务,所以丢到成都府来气人?ωωω.χΙυΜЬ.Cǒm
这时候,官府里忽然响起敲锣声,是提醒官员们午休结束了。
徐瑜连忙提醒道:“府尹,一会儿要与度支官员议户籍之事。”
这两日各州县统计人口田地的户籍册都陆陆续续送到成都府来了,负责度支的官员们按照朱瑙的吩咐对户籍册进行了核查与检验,核查的结果需向朱瑙汇报。
朱瑙道:“我记得。”
会议的时间就定在午休之后,差不多也该过去了。
朱瑙又打量了薛道清一眼,微笑道:“谢将军既让你随我学事,你若有兴趣,一会儿便随我去吧。”
徐瑜吃了一惊,小声质疑道:“府尹?”
田地与人口,这可算得上是官府的机密了。朱瑙竟这么放心,让薛道清一起听?
薛道清也愣了一下,怀疑地看着朱瑙。
朱瑙拍拍薛道清的肩膀:“此乃官府机密要务,你虽可参与议会,不过户籍册上的内容你不可偷看,议会的内容亦不可对外泄露。你可做得到?”
薛道清迟疑了一下,点头道:“做得到!”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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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045068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22822:56:44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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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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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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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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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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