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八点四十五,距离约定的报道时间还有四十五分钟。
急速行驶的地铁缓缓停下,车厢响起播报员机械的报站声,车门随着报站声缓缓朝两边打开,挤成沙丁鱼罐头一样的人群瞬间倾泻而出,荣岁往边上避开,稍微喘了口气,等人走的差不多后,才赶在地铁门合上之前走了出去。
今天是他正式上班的第一天。
荣岁大学是在本省读的,h省汉中师范大学的学前教育专业。其实他原本中意的专业是汉语言,只是运气不好,三分之差被人挤了下来,然后就调剂到了学前教育去。
一个班三十二个人,加他一共就两个男生,比大熊猫还要珍稀。
好在荣岁是个适应能力非常强的务实青年,踏踏实实的待到了毕业,拿了毕业证就找起了工作。
但现在就业形势严峻,幼儿园老师大小也是个不错的体面工作,不管是本专业的还是其他专业的都来参合一脚,竞争非常激烈。
要说荣岁的专业成绩其实不差,在女多男少的教师行业还有一些优势,但无奈现在的幼儿园都重视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因此老师也得是全能的,唱歌画画跳舞弹琴样样都得行。
荣岁就卡死在了这道坎上。
面试了几家比较大的公立幼儿园都被遗憾拒绝后,他只能将要求降低,随便挑了一家没听过名字的幼儿园投了简历。
山海幼儿园的招聘摊位在会场的角落里,没什么人经过,冷冷清清,负责招聘的是个年轻男老师,长得很清秀,就是有些腼腆,荣岁把简历递过去的时候,对方还有点受宠若惊的样子。
匆匆扫了两眼简历就问他什么时候能来报道。
荣岁怀疑他连简历都没看清楚,但是对方看起来很无害,而且幼儿园的官网点进去,也确实是正经的公立幼儿园,荣岁连着几天被拒已经有了心理阴影,难得遇见个这么爽快的,想着对方可能急招人,看了看待遇,工资不高但好在包吃住,便点头答应了。
于是就约好了星期一早上九点半到幼儿园报道。
出了地铁,荣岁拿出手机导航,跟着导航弯弯绕绕的找了好一阵子,才找到一条有些偏僻的小路,路右边的墙上挂着个蓝底的铁牌子,用白字写着七里路九十九号。
关了导航,荣岁顺着路进去,走了有五分钟,才看到幼儿园的路标。
这家幼儿园在汉城区,汉城区是市的老城区,就紧挨着郊区,市发展起来后,如汉城区这样的老城区就逐渐荒凉下来,又因为紧邻郊区,离周边乡镇近,所以那些进城打工的人多半都聚集在这里,人多而杂乱,环境也算不上好。
由此可知建在这里的山海幼儿园条件自然也不可能有多好,到达目的地前荣岁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但是看到幼儿园破旧的大门跟空荡荡的门卫室时,荣岁心态还是有点崩。
幼儿园大门紧锁着,黑色的油漆脱落许多,底部还有斑斑锈迹,右手边是简陋的门卫室,连着一扇小门,就这么大喇喇的敞开着,荣岁见没有人,只好自己进去。
进了门先是一栋两层的白色小楼,应该是教学楼,看着年代挺久了,白色的墙体灰扑扑的,还爬满了爬山虎,左右两边则各是一排平房,墙壁刷成了柠檬黄色,上面还挂着红色横幅,写着“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创建先进幼儿园”的字样。
荣岁心想这横幅标语跟幼儿园对比着,嘲讽力真是满分。
幼儿园虽然破旧,但是占地还挺大,荣岁往里走了一段,竟然一个人也没有碰到,连个问路的人都没有。
皱了皱眉,荣岁停下脚步,朝四周张望一圈,心里的怪异感越来越重。
现在才刚刚九点出头,应该正是家长们送孩子上课的热闹时候,但是这幼儿园里却安安静的,从他进来到现在,连个人影子都没看见。
别说家长学生了,就连本来说好了要来接他的那个同事白图也没见人。
荣岁心里直犯嘀咕,站在树荫下给白图发了条微信,告诉他自己到了。www.xiumb.com
微信刚发出去白图就回了,说自己记错了报道时间,让他等等自己立刻就过来。
荣岁越来越大的脑洞这才暂时打住,不至于往封建迷信的道路狂奔而去。
等了两分钟,荣岁就远远看见有个人影朝这边狂奔而来,看身形应该是来接他的白图、
荣岁暗地里啧啧两声,白图看着瘦瘦小小的,跑的倒是挺快,一阵风一样就刮到了他面前,红着脸小声的道歉“不好意思啊,我记错时间了,你没等很久吧”
荣岁笑着摇头,“没,我刚到呢。”说着目光扫过低着头不好意思的白图,似乎是不经意的问道“不过学校怎么没看见其他人我想找个问路的都没有找到。”
白图闻言脑袋垂的更低,十分愧疚的样子,说话都结巴起来了,“我、我们学校条件不是很好。”
荣岁压根没明白他的意思,学校条件不好跟没人有什么关系
直到他跟着白图到了办公室,见了校长,才终于明白他口里的“条件不好”是怎么个不好法。
简单来说,就是幼儿园环境太差,加上经营不善,目前不仅没有几个学生,连老师也没有了。
如果荣岁入职,就是这里唯一的任课老师。
荣岁“”
勉强控制住了震惊的表情,荣岁看向白图,“白老师不上课吗”
白图又羞愧的垂下了头,微不可闻的说“我是保育老师,兼职做点行政工作。”
荣岁“”行吧。
白图见他不说话了,顿时就紧张起来,生怕他一怒之下要走,结结巴巴的给他卖安利,“虽、虽然我们幼儿园条件一般,不过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他说着还暗地里推了推老校长,指望捧着茶杯的校长帮帮腔,老校长茫然的放下茶杯,侧脸手放在耳朵边朝他大声道“啊小白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荣岁“”
白图脸红到了脖子,尴尬的都快哭了。
一个耳背的老校长,一个腼腆的跟兔子似的同事,以及一个破破烂烂的幼儿园,荣岁感觉自己在情感跟现实两边拉锯。
理智告诉他最好扭头就走,这么个破幼儿园指不定明天就能倒了,傻子才待在这里。但另一边白图又眼巴巴的瞅着他,眼眶红通通的,荣岁觉得如果他现在就说要走,白图能当场哭出来。
深沉的叹了一口气,荣岁决定先待一天,回去后再找个委婉的理由辞了这个见鬼的工作。
“学生在哪里没有老师怎么上课”荣岁换了个话题。
见他没立刻说要走,白图果然高兴起来,回答道“他们在教室自习呢。”说完又试探的道“我带你去看看”
荣岁心里没打算留下,就无可无不可的点了头,跟他一起下楼。
校长办公室在教学楼二楼,而一楼就是学生教室,因为学生少,好几间教室都空着,门窗紧闭。
只有下楼右手边第二间教室的门开着,白图领着荣岁往那边走,嘴里说道“我们幼儿园的孩子虽然少,但是个个都很可爱听话,你肯定会喜”欢他们的。
后面半截话他没能说出口,因为他刚刚夸过可爱听话的孩子们正分成两拨掐架。
教室里桌椅被胡乱堆成了两堆,中间隔着一条道,五个孩子分成两波对峙。
一个棕红色卷毛的小男孩嚣张的站在摞起来的桌子上,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对面叫骂,“殷烛之有本事你过来,我们俩单挑”桌子下面还有个小孩儿巴巴垫着脚去够他的腿,小声的喊“毕方你快下来。”
他们对面还有三个小孩儿,站在最前面的个头挺高,刘海长的都遮住了一只眼睛,一听毕方还不服气,他稚嫩的脸上做出一个冷笑的表情,“嘁打不过就会耍赖,赖皮鸟”
毕方顿时怒了,双手叉腰恨不得跳起来骂,“你才是赖皮鸟”
高个儿小孩儿继续冷笑,“我又不是鸟。”
毕方气的一头卷毛更卷,却又无从反驳,只能拿眼睛瞪人。
这时刚被他指着挑衅的小孩儿从桌子上跳下来,他穿着有些陈旧的不合身的校服,头发也不知道多久没剪了,都长过了肩膀,就用橡皮筋在脑袋后面扎了个小马尾,他一蹦,马尾就跟着一晃一晃的。
“你下来,我把你打到服气为止。”
小孩儿仰着下巴,圆溜的眼睛眯着,长得倒是挺好看,但是一开口却比小卷毛还要狂。
“打就打”毕方一撸袖子就要往下跳,半空中却忽然横过一只手将他拦腰抱住,荣岁笑眯眯的在他红色的卷毛上揉了揉,“小朋友不可以打架哦。”
忽然有人插手,毕方愣了愣,反应过来后顿时更怒,“毕方爷爷的头也是你能摸的吗”
紧接着他又耸了耸鼻子,大惊失色的从荣岁怀里挣脱出去,躲远了警惕的看着荣岁,“哪里来的大妖怪”
荣岁“”
毕方神情依旧警惕,还顺手将晕乎的白泽往身后扒了扒,盘问道“你来干什么的”
荣岁尽量露出个温柔和善的笑容,“我是新来的老师,给你们上课的。”
靠后的殷烛之一皱眉,声音听起来非常不耐烦,“才赶跑了一个,怎么又来”
他眯起眼睛,在荣岁身上上上下下的打量,像是要透过皮肉的看到他内里去,荣岁被这么个小孩看的有点起鸡皮疙瘩,心里感觉怪异极了,他笑了笑将心底的违和感赶走,上前在殷烛之头上揉了一把,“我姓荣,草木枯荣的荣,你们以后可以叫我荣老师。”
“嘁”边上的龙崖冷笑一声,将迷迷糊糊弄不清情况的温暾挡在了身后,露在外面的一只眼睛不善的看着荣岁,“少装模作样,就算是大妖,我们也不怕你。”
虽然这次来的比前面几个难对付,但是他们也不带怕的。
荣岁“”
他满头雾水,迷茫的看向白图,希望他能解释一下,这几个孩子是看西游记走火入魔了吗
白图缩在他身后,露出半张脸往教室里瞅了瞅又迅速的躲了回去,小声解释道“以前有老师品行不好,偷偷欺负过温暾跟白泽,所以孩子们比较警惕。”说完可能是担心荣岁印象不好,立马又补救道“不过那个老师被发现后就被园长开除了,后来招来的老师们品行都没有问题的”
原来是以前被品行不端的老师欺负过,荣岁理解了一些,看向五个脏兮兮的小孩子也没有那么排斥了,甚至有了一种奇妙的怜惜感,尤其是被护在后面两个小些的孩子,一看就是曾经被欺负的两个小可怜。
看向刚才还互骂此刻却已经站在了同一战线的三个小崽子,荣岁弯了弯眉眼,蹲下身体重新自我介绍,“我叫荣岁,是你们的新老师。”
说完还伸出手想跟几个小崽子握握手以示友好。
谁知道躲后面的温暾跟白泽却吓得一个屁股蹲坐在了地上,白泽连滚带爬的扑到毕方腿上,将他往后面拉,“毕方毕方,我们快跑,这个打不过。”
坐在地上愣神的温暾也爬起来,在空气中胡乱抓了几下才找到龙崖的衣摆抓住,缩在他身后慌张的说“他闻起来好凶qaq”
荣岁的笑容就这么僵在了脸上。
白图在他身后手足无措,又有些畏惧的不敢上前。
尴尬的咳嗽了一声,荣岁刚想收回手,就见一只小小的有些冰凉的手抓住他的手指晃了晃。
殷烛之板着有些肉的小脸蛋,冷冷的看着他,“你别想打歪主意。”
毕方和声,“对,不然把你揍回原形”
荣岁的适应能力非常好,此刻已经迅速接受了小崽子们的妖怪剧本,笑眯眯的点头应下,“明白明白,有几位大王在,小的不敢乱来。”
毕方满意的哼了一声,拖着腿上的白泽去收拾桌子。
他动了,其他小孩儿也跟着一起,五个小崽子自己动手将推得乱七八糟的桌椅重新摆正。
一直缩着不敢出声的白图这才拍了拍胸口小声道“看吧,他们还是很可爱的。”
荣岁的目光却落在温暾身上,温暾长得胖乎乎的,比身边的龙崖矮了一截,剪了个西瓜头,因为头发有点长了,额前的刘海还扎了个冲天的小揪揪,正好露出饱满的额头跟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来。
刚才荣岁就注意到了不对,这小孩虽然睁着眼睛,但要是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他双眼是没有神采的他看不见。
白图见他一直盯着温暾看,就小声给他介绍,“那个是温暾,眼睛天生就看不见,不过他鼻子很灵,平时也不用特别照顾,穿衣吃饭都没什么问题。”
荣岁微微皱眉,有些不赞同他的说法,心想这么小就看不见,怎么可能没问题,但是白图一副习以为常样子,他也没有反驳,而是上前将温暾抱开,给他将面前的桌子摆正,才把他重新抱起来放在椅子上。
温暾被他抱住时吓得一动都不敢动,他天生眼盲,其他的感官却异常灵敏,荣岁一靠近,他就感觉自己被一股异常强大凶悍的气息包围住了,吓得呼吸都暂停了。
荣岁却对此一无所知,甚至还自以为十分温柔的伸手在小胖墩的头上揉了一把,温声道“以后有问题就叫老师。”
温暾当场就被他吓哭了。
他本来胆子就小,加上虽然看不见却又无时无刻都能感觉到那股凶煞的气息,心里恐惧被放大,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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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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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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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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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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