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烈没死成,在宫中调养了几日,便主动从永安殿搬回到了东郊,禁足也给他解了。太医院每日有医官过来给他复诊开药,伤势也还算恢复得快。
未到正午,这日头就够晒的了,蝉鸣阵阵。
今日段天涯一早便去集市上采买去了,李重烈没闲着,卷着裤腿在给自家小院中的菜田除杂草,除完草,他擦了把汗,又挑上了木桶,出门到附近的井中打水。
桶里的水正打满,一回头,李重烈就看到阳光下晃着一串的红色东珠。
“三殿下真是好雅兴。”
甜杏给萧挽撑着把伞,站在这青砖白瓦的巷弄之间。
李重烈挑眉一顿:“萧阁老没事大老远跑到这乡下沟子里来,才当真是好兴致。”
萧挽笑了一笑,从甜杏手里取过伞,独自朝井边走了过来:“这话说得便生分了,在下可是一直记挂着三殿下的伤。”
这天热得很,李重烈看了眼太阳:“我在永安殿中躺了那么多天,也没见阁老来瞧过一眼。”
“宫里人多耳杂,多有不便,哪有这宫外头洒脱自在?不过说来,洛京确实与你不对付,先是中毒、摔马,而今胸口又中了这样一刀子,人间行路难呐,三殿下要顾及身子才是。”萧挽的口气一贯来是正经的,可听着总有戏谑撩拨的意味在里头。
李重烈干脆卸下了肩上的担:“多少是拜你所赐。”
“承让,承让。”萧挽的伞沿稍倾,就近打量他这身干农活的装扮:“正所谓‘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1],三殿下这般,是立志要做大周的陶渊明。”
李重烈睨了他一眼,撑着扁担而立:“我可没那么高洁的心志,萧阁老四体不勤,自然不觉得这洛京城里的东西样样都贵。没有银子,只能多卖点力气。”
萧挽含笑望着他:“既然手头拮据,三殿下好不容易以命相搏进了趟宫,住进了永安殿,至少衣食无虞。皇上没有发话,又何必要急着搬出来?”
李重烈默了默。李梧不是一个好糊弄他的手中没有任何筹码,此时若住进了宫中,就等于是死囚。
“我在漠北野惯了,一到了宫里便骨头奇痒,浑身不自在啊。”
李重烈说这话时也笑了,不觉与萧挽对上了视线。
浮云蔽日,一阵微风袭入两人的衣袖,那伞下的空气恍如凝结了一般。
萧挽挑起了的含情眸,空荡荡的袖子贴若有若无地贴上李重烈的后背:“三殿下是嫌皇上给的好处不够吧?”
他袖子的布料极为软滑,李重烈站着没动:“我能盼着什么好处?”
“不然三殿下抓得住影卫的箭,怎么就偏偏躲不过一个女子的匕首呢?”萧挽调笑说:“莫不是你怜香惜玉,偏要死在美人刀下。”
“跟你比起来,那可不算什么美人刀,”李重烈盯着萧挽的耳,反问道:“十七个女子当天的破绽其实不难寻,影卫又怎会迟钝,出手竟比我还慢?”ωωω.χΙυΜЬ.Cǒm
他一顿,说:“除非是影卫帮忙往都察院地牢里头递的刀子,才说得通吧。”
“三殿下何以见得?”萧挽愿闻其详。
李重烈沉了一口气,说:“这十七个女子能在青州万古塔那种地方留着一条命,必是心中有恨,那她们来到洛京,又怎么可能为了跟狗官讨条生路而自暴自弃,于她们来说,死了倒比活着更好。但凡有人给她们制造这个机会,手刃真正的仇人,她们便会不惜一切代价。”
树上的蝉不再叫唤,萧挽又笑了:“三殿下真是绝顶聪明,旁人看不透的局,你一点就明了。”
“我并非是聪明——”李重烈眼眸暗淡了几分,苦笑着没再说。
萧挽见他这般,又近了一步,贴着他的耳谈笑风生:“当今皇上不是寻常帝王,她不轻信于人,也不长久信于任何人,哪怕是那些替她挡过刀子卖过命的。十多年前,周充也曾替她挡过刀——”
军妓案已结,周充那日主动将七颗东珠奉还后,李梧虽碍着颜面没有对他直接动手,可史正业被革职查办,底下牵连了一片官员,都察院算是一蹶不振了,原先他们承办的案子多半也都转到了刑部与大理寺。
都察院史正业这帮人一倒,于周充来讲,无异于是断臂之痛。
“哦,忘了恭喜萧阁老,如今佩七颗东珠,天底下只你一人了。”李重烈冷声说。
萧挽轻笑:“东珠再显赫,可终究不过也是个虚名,比起他手中的西南兵权与三部势力,这几颗珠子又算的了什么呢?这一招是以退为进罢了。”
说着,他看向李重烈,偏头笑着说:“我知道西南兵署这么多年来处处于漠北边军不利,三殿下想要对付周充,那可知他这些年是凭什么在朝中立命扎根?”
萧挽这话听着是在教导他,又像是在勾他入套。
李重烈出于谨慎,也并未深想,随口一答:“李重杰?”
“四皇子若无这样一个精明能干的父亲,还未必就能入得了皇上的眼,”萧挽细声慢语地同他讲:“论行军打仗,周充比不过镇远侯;论权谋算计,他也未必就是算无遗策,朝堂上多得是高手。可周充胜在好权而不贪权,进退自如,这才是他的真本事。”
李重烈面上拂的全是温凉的香气,他蹙眉盯着萧挽,思忖了顷刻,问:“那你的真本事是什么?”
萧挽这会儿撑伞撑得有些酸了,将伞柄靠近李重烈的胸前,李重烈一怔,便不自觉地去接过了伞,替他撑着。
萧挽眉眼一弯:“三殿下觉得是什么,便是什么——”
李重烈望进萧挽的那双成熟的桃花眼,瞳中泛着涟漪,犹如星芒坠入湖中,却叫人看不清这湖底的深潭究竟藏着什么暗流汹涌。
他的心不觉一滞,脑中竟浮现不出别的词来形容这个人。
唯有“风流”二字。
李重烈觉得有些头疼,忙将那把伞丢了回去,重新挑起水桶,要往回走:“让开。”
萧挽压根没让,倒是李重烈自个绕过水井避开了他。
风一吹,那伞掉在了地上。
甜杏见了,这才从远处巴巴过来拾起,给主子重新撑上。
“怎么好端端的就翻脸了?”萧挽也不恼,望着他的背影,满面春风依旧:“狗崽——”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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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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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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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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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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