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每个人的道境或许算不上何等高超,然而吕光却对这些弟子的未来,充满了信心。在这人人独善其身的乱世之下,像他们这样慈悲度人的修行者,已是很少。
苦海无边道为舟。
众生若要到达彼岸,超脱轮回,免受浩劫之难,如今也只有修道这一条路了。因此,吕光相信这一众身负重要使命的弟子,定能尽心竭力的完成此事。
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河川冰封的面积也越来越大。
自兮来谷到京城洛阳,这一路行来,满目荒凉之色,甚至连洛水河的某一段都已出现干涸的现象。
回到京城后,吕光第一时间前往白马书院,看望了马识遥。
如今‘天上人’已离开太虚幻境,返回天宫,纵然他早有布置,留下马识遥来帮助吕光兴复道门,但靖道司以及八大修真宗门的力量,依旧庞大惊人,照目前形势来看,只怕短时间内,是无法颠覆大周王朝的。
马识遥身为天妖,虽说是天上人的坐骑,然声名却只在东海龙仙之下,近些年他一直驻守在白马书院,诵经修道,明悟道心,其境界几已和吕光不相上下。
所以,他和吕光之间的对话,往往很短,很直接,很言简意赅,但却又总能一针见血,直达要害之处。
吕光走进旧书楼,来到二楼,看着盘坐在一张蒲团上的马识遥。
老马的妖身本体虽是一匹白马,但他却很讨厌白色,恰好今日吕光穿了一袭月白色的长袍,所以他此刻很不耐烦的说道:“俺知道你想问什么,俺只告诉你一句,桃花源地的这张春秋古图,并不完整。”
吕光愣了一下,随之微笑道:“此事我早已知晓。”
老马挑了挑眉,道:“说,还有何事?”
吕光笑了起来,无奈的叹了口气,不想数年未见,马识遥却仍是这副臭脾气。他认真地想了很长时间,郑重至极的说道:“我在桃花源地之内,遇见了一尊天魔。”
马识遥很聪明,仅仅从这一句话中,他便捕捉到了一个极其重要的信息。那就是,桃花源地,有可能已被域外天行者捷足先登。
“谁?”老马只说了一个字。
吕光低声道:“这尊天魔并非是由天行者所控制,而是巡天使!”
老马猛地站起身来,双眉微颤,神情严肃的说道:“他们现在何处?”
吕光眉头紧锁,道:“他们的神通实在是匪夷所思,我历经险境,才从他们手下逃出生天。至于他们后来的行踪……”
老马恨铁不成钢的道:“枉你还修炼了‘潜渊缩地’之术,你不会悄悄跟踪一下他们!看看他们此番降临太虚幻境,究竟有何目的。”
吕光摇头道:“单单一尊天魔,就已经够难对付的了。这两位巡天使不同于童子命和唐奘大师,他们乃是修真者。”
老马惊道:“修真者?”
吕光点了点头。
老马沉吟良久,却没说什么,眼神渐渐变得冰冷如霜,面带杀机,就像当年天上人离开他的时候那样。
吕光忧心忡忡的说道:“警幻星君有言,外界之人不得插手幻境诸事,而今‘天宫’却派出巡天使三番两次下界,破坏我布道天下的大计。”
老马忽然笑了,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要担心,我家主人不会丢下你不管。况且,你的背后还有白骨星君与悬天镜。再者,你已觉醒真灵,脱离了此界规则的束缚,由虚入实,得窥大道。天宫是绝不会放弃你的。”
吕光不解道:“那为什么巡天使屡屡来找我的麻烦?”
老马眼睛慢慢眯了起来,道:“按说你在天宫诸位星君、大圣的眼中,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到底是什么人想要置于你死地,俺是越来越好奇了……幸好那些藏在暗处的人,现在还不敢光明正大的残害你。巡天使就交由俺来对付吧!”
吕光道:“好!如此甚好!”
老马道:“至于另一半春秋古图……”
吕光截口道:“天山。”
马识遥怔了怔,而后哈哈大笑道:“原来你都已知道了。”
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
大周,天授十七年,立冬。
距星陨、日坠大劫降临,已过去三年之久。
持续了几十年的诸侯混战局面,在今时今日,终于停止。末日来临,天下却难得的能一片安定,除了西秦三州、东齐二州,其余十四州,皆已重新臣服在武后的统治之下。
有时吕光不得不佩服这位治国极为优秀的武后,在这般严峻的情况之下,她仍然能做到让黎民百姓不生出叛乱之心。
只是那位曾被吕光斩断一条胳膊的周三太子,再也没有人见过,很多人都怀疑他已经死去,哪怕连生活在皇宫里的人,都是不曾再听闻过此人的消息。
皓月高悬,洛阳城却冷如冰窖。
空中飞舞着雪花,自从没有了太阳之后,仿佛一年四季都变成了冬季。才刚刚立冬,天地间便已飘起了鹅毛大雪。
就在吕光走出白马书院的时候,一个黑影忽然从大门的左侧,朝他冲了过来。
吕光双目一凝,却见来人身轻如燕,脚尖点在雪地上,一掠数丈,眨眼间便已飞到他的身前。
“是你!”吕光定睛观瞧,不禁大吃一惊,原来这个突然斜刺里杀出的黑衣人,赫然是消失多年的大周三太子。
嗡!ωωω.χΙυΜЬ.Cǒm
一道龙吟似的剑鸣声,拔地而起。
地面的积雪,应声而动,向半空中升腾飞起。
无数道凌厉而又凶狠的剑气,瞬间笼罩住了吕光周身各处。
几十道剑芒登时出现在吕光眼中,寒风乍起,飞雪飘零,仿佛每一片雪花,都已变成了一柄吹发可断,削铁如泥的宝刀。
唰唰唰唰!
周三太子手握剑柄,身体似乎没有动过,实则已然是挥出了上百剑。
吕光厉声喝道:“神光护体!定水神针,急急如律令!挡!”
叮叮铛铛!
刹那间,一阵清脆之极的金戈撞击音,在空寂无人的街道上,响彻开来。
吕光一个呼吸间,神魂出窍,附体驱舞,居然是挡住了周三太子这狂风骤雨突如其来的一击。
周三太子的剑,没能在吕光身上留下哪怕一道剑痕。
这是他苦修多年的剑术,是他忍辱负重向剑无涯所跪求学来的无上气功!
他蛰伏三年,卧薪尝胆,却依旧拿吕光没有半点办法。
这事实上已是他最强的一剑。
吕光白衣胜雪,站在白马书院的正门口,甚至连双脚都不曾挪动一寸,便已然是举重若轻的挡下了周三太子这一剑。
周三太子的脸上显出一道细长的血痕,他惨嚎一声,顿时跌坐在地。
定水神针,神出鬼没,伤人于无形之间。
周三太子再一次体会到了道术的可怕。
他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绝望过。
三年时光,他认认真真的努力修炼气功,他本以为今日能一雪前耻,以报断臂之仇,没想到,最终却仍是惨败收场。
两道星状剑光,迥然各异、大不相同。
一道其上弥漫着丝丝热气,如熔岩中的火石,飞过之处,焦土满地,草木乌黑成碳;另一道其上包裹着滴滴金色油脂,仿佛滚烫油锅中炸至金黄的酥饼,剑气有形,快速划过数丈,中间滴落而下的金油,使得整片山地坑坑洼洼,平凹不整!
“狂妄,只此一招,还敢口出恶言!”
代萱眉羽衣飘荡,身姿亮丽,驾着秋风向后方暴退数丈。
吕光趁此罅隙,急忙向发呆的苏韫影说道:“我们走!”说罢挪动双腿,奈何胸膛疼痛不止,无法奔跑向前。
久久未回过神来的苏韫影,依然震惊于周三太子那神乎其技的‘剑法’,呆呆的说道,“
我与他一比,真是天壤之别……”
“表姐,勿要长他人志气,感叹思虑。我虽不甚懂,但也知道勤能补拙的道理,况且表姐聪慧颖悟,那人也不知是经历了怎样奇遇,方在这般年纪,有如此本领。”吕光被苏韫影搀扶着,行走如飞,脚下不停,眨眼便看到一羊肠小径,心知这是出山捷径,心情开怀,低声安慰着失落的表姐。
但吕光还有后半句话,未曾言明,这周三太子厉害如斯,更是大周王朝的太子,与他结下仇怨,并且还是不死不休的大仇,这让吕光担心中也掺杂几丝激动。
吕光右手缓缓摸向胸口那块凸起的地方,心中迫切的想要看看,那钻入胸腔的莲子,到底与那一闪而逝的绿光,发生了怎样的交集?
或许一切都将因此而改变!
周三太子目光毒辣,异常镇定,循着吕光二人逃走的方向,便急遁过来。
嘭!
喀嚓~~嚓!
可结果未像他所预料的那般,身形飞速升起时追上苏韫影。却感觉身体好似是撞在一块无形的玻璃上。
光幕经此一撞,碎裂万份,发出刺耳难听的破损声。
只见代萱眉抛却手中佩剑,撒向空中,断为两截一长一短的剑身。
一截长剑其身如虹,七彩流溢,旋转不停,周身荡出千朵剑花,恍如彩虹划过,势如骤雨,向周三太子疾速射来,似乎是驭电而至,炸响不断。
另一截短剑,其上寒冰凝动,冷意煞人,剑身倒转翻腾,划着圆圈,上下飞舞,散发出一圈圈荡漾着冰寒之气的光罩,向周三太子前进的地方,呼啸而至。
电光耀射,晃得周三太子睁不开眼,照的山峰日光消隐!
寒气逼人,使得周三太子金甲顿时结冰,重似大山,难以动弹。四周山林更是被刹那间冰封冻住,一派寒冬景象!
“啊~~!这是……‘一气动山河’!”周三太子失声呼道。
一气动山河,山水唯我令!
势如气吞霄汉,不胜壮观。
剑花飙旋不停,转动期间,以飞云游荡之姿,翩翩起舞。
由‘花心’中散发出的无穷无尽剑气,织成一幕硕大的剑网。
由天穹直落而下,罩在周三太子头上,待那短剑中如洪水泻闸般的寒气铺天盖地向周三太子涌来之际,霎时整个山峰,冷意侵人,秋景尽失。
一朵朵犹在绽放的艳花,其上转瞬便覆满寒露;一棵棵欣欣向荣的岑天巨树,眨眼间就白雪皑皑;一条条流水潺潺的浅溪,霎那间便坚冰覆盖,令人胆寒!
呼呼~~
北风狂吹,肆虐在天地间的每一寸角落,似乎生生的要把人间秋日给赶走。
天象变动,周三太子纹丝难动,难以抑制心中惊愕。
眼前此景,一派隆冬腊月之气象,冰封百丈,雪降大地。
代萱眉长发飘动,兀自盘旋在半空中的两截断剑,经由她双手虚抓,就急速飞回了她两掌中。只见其身影纤柔,伫立在天地风雪中,宛如广寒仙子,让人心生爱恋。
不过站在近处的吕光与苏韫影二人,却清楚的看到,代萱眉并不像外表上所看到的那样毫无变化、风轻云淡。
她头顶挥发着如蒸笼般的腾腾热气,只因在四周寒意流荡下,显得不太真照。
若不是亲眼得见,吕光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修真者竟有如此威能,居然能改变天地气象。
观此盛景,直如某位画师的临阵扬洒,丹砂成雪、靛青化风,成此奇画!
急促的呼吸声,夹杂在风雪声中,使人听来格外的清晰。
“这一招厉害则以,只是看她似也难以为继。表姐,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下得山去,再做打算。”吕光心知表姐对‘神女峰’有情有义,不忍不敢也不甘就这样名声受累的离去。但吕光又眼见代萱眉像是因为刚才施展出的那式奇招,而身体不适,他便想趁她有病,速速离开。
咯吱——咯吱!
踩在雪上,发出一连串的脚步声。
积雪真实不假,这令越走越慢的吕光感觉更是奇怪了。
雪从何处来,风由何时起,气从哪里发?
怎么代萱眉把断剑掷向空中,就能引发如此奇景?
吕光说到底也只是一个稍微比常人聪明几分的普通人,他虽是经历了诸般奇事,但未入真径、道门,又怎能明白其中道理原委呢?
故而心中所叹,更加深了他求道悟真的决心。
“好你个代萱眉!不枉你闭玄关、赴北海的艰辛经历。这招‘一气动山河’虽只摸到稍许皮毛,但对敌圣人之下的所有真者,乃是能立于不败之地了。不过……”周三太子话未言明。嘣——!
突然一声声爆裂的炸响,飞扬在山峰间。
碎冰如一粒粒钢珠炮弹,轰然向站在远处的代萱眉周身袭来。
铛铛~~铛!
冰渣被密不透风的剑雨挡住,代萱眉剑势不减,透过无数玄冰,两截断剑飞掷向落在地上的周三太子。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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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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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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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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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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