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吕光说完这句话后,众人便一齐陷入了沉思。
屋里很安静,很长时间都没有声音。
三女的目光,均定格在吕光身上。
过了许久,白鬼方才沉吟道:“若我所料不错,王左王右是想引你前去营救天婵。”
吕光怔了一下,随后垂下头去。
尽管他很不想承认,但当刚才乍一听到彩衣带回的这个消息后,他确实心神不禁一沉,暗暗为天婵担心。此时此刻,屋里的几女,俱都清楚他跟天婵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关系。
如若真让他就这么对此事袖手旁观,扪心自问,他的确做不到。
吕光缓步走至桌边,端起桌上的清茶,一饮而尽。
他看起来仿佛有些犹豫。
他低着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凝声道:“如今我已修得神魂,位列鬼仙尊位,按说本该放下儿女私情,可我与天婵的关系,毕竟非同寻常,虽说这很可能是王子期他们设下的一个圈套,但我深知以天婵刚烈性格,必然会和对方大起干戈,而今在荒州,她又孤立无援……”
他这番话只说到这里,便住口不语。
白鬼微笑道:“其实你不必纠结,我知你为难,就她也不是,不救也不是,可我告诉你,现在是我想去救她,因为此事既然有王子期的份,那么,我就一定要将其破坏。”
蓝上蝶接口道:“不错,说到底,王子期才是我们最该杀死的敌人。”m.xiumb.com
彩衣犹疑道:“可今夜就是除夕,阻挡域外天魔降临的大事,难道就此放下?”
吕光抬头看了她一眼,诚如彩衣所言,他跟白鬼之所以逗留在荒州如此之久,最为重要的一件事,便是阻止域外天魔的降世。
蓝上蝶眼神闪烁不定,若有所思的道:“依我之见,还是得先去确认一下这件事的虚实。按理来讲,武府君深受太阴真人的喜爱,就算借王左王右几个胆子,也断然不敢这般光明正大的杀害天婵。此事当中,必有蹊跷。”
吕光望向白鬼,低声道:“你的意思呢?”
白鬼面色恬淡,胸有成竹的道:“靖道司是一个引子,我们只要牵住这条线,静观其变,等待钟氏一族和安南侯主动暴露即可。”
“对,据我仔细查探,靖道司很有可能和钟家达成了某种协议。要不然,召唤域外天魔这等大事,靖道司没有理由不去阻止。”蓝上蝶神情笃定的道。
吕光看了看她,轻轻点了点头。
蓝上蝶隐匿在靖道司中几十年之久,自然是获知了许多秘辛,既然连她都怀疑靖道司来到荒州的目的,不仅仅只是要寻获‘文王六十四卦’,那么想来,此事就必定不会如此简单。
吕光沉默半天,而后向彩衣问道:“王左他们现在何处?”
彩衣连声应道:“城外巫云山。”
吕光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子,静心思考。
窗外西方晚霞,渐渐褪去。
夜色忽降。
他走到窗前,负手而立,望向刚刚黯淡下来的天空,决然道:“走!”
……
今天是大年三十,阖家团圆的日子。
姜水城,万家灯火,璀璨生辉。
姜府。
今年的姜府却分外寥落,虽则府内的各处,依旧挂着火红的灯笼,但院子里却是弥漫着一种肃杀冷冽的气氛,尤其是议事厅。
姜如望端坐在一张雕花紫檀木的圈椅上。
他本该十分舒服的靠在椅背上,可这时他的神色却显得有些痛苦。
他刚经历了丧子之痛,白发人送黑发人。
姜小虎的死,让他对吕光心有怨恨。即使他极为清楚,那本来跟吕光没有半分关系,可他心里仍是忍不住的嫉恨吕光。
但现在他却不得不听从了姜颜的建议。
只因,他知道,目前是向钟氏一族报仇的最好机会。
他的这双腿,不能就这样白白废去。
虽然他很想让全部族人,都去为姜小虎报仇,都去巫浪城找寻那对名为‘阎王更’的兄弟。可当此非常之时,他不能意气用事,他必须要在后方拖住钟家的一条腿。
这是吕光让姜颜带给他的话。
他唯有相信吕光。
他也相信凭借吕光的道术,能够成功的把王左王右给杀死。
他沉默了许久许久,才缓缓抬起头,侧身看向旁边的姜颜,叹息道:“你告知吕光吧,就说我明白该怎么做。”
姜颜点了点头,随后走向厅外,吹了声口哨。
紧接着,一只雪白的鸿雁,自空中飞来。
姜颜抬起胳膊,鸿雁轻轻的落在她的皓腕上。
她俯身朝鸿雁说了几句话,而后鸿雁鸣叫一声,化为一抹流光,朝夜空里驰去。
鸿雁传信。
鸿雁本就是一种能听懂人语的妖兽,且极其温顺忠诚。
它自然会带着姜颜的口信,飞往巫浪城,找到吕光。
姜颜办好这一切后,又一步步的走回厅内,站定到姜如望身边。
偌大的厅中,竟只有他父女二人,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这样的情景,怎么看,都不像是要过年吃团圆的样子。
事实上,姜如望也本就不打算吃什么团圆饭,他已盘算妥当,今夜聚全族之力,与钟家决一死战。
姜如望缓缓闭上眼睛,轻声道:“再过半个时辰,起程前往东屏城。”
姜颜道:“是。”
……
巫浪城,安南侯府。
戌时已到,夜色降临。
府中大摆筵席,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安南侯喜欢这样的场景,他很擅长笼络官员,今日他特意宣召侯国境内二品以上的实权大臣,来府内与他同过除夕喜日。
富丽堂皇的宫殿,今夜更是装扮的气派盎然。
他坐在锦榻上,微微眯着眼,扫视着殿里的这形形色色的人。
一名身穿铠甲的武士,绕过在场中跳舞的歌姬们,走到安南侯身侧,低声禀告道:“祭台宝地,已准备周全,随时可以开始召唤仪式。”
安南侯笑了笑,道:“好,去知会钟家一声,亥时开始。”
“是,君上。”武士垂首应道,随后快步走出大殿。
安南侯抬头望了望殿外越来越黑的夜色,脸上的笑意,愈发的浓了。
……
今夜的天空,很清朗,没有一丝乌云。
零零散散的星辰,分布在夜空的各个角落里,发出灿烂明净的银光。
天婵的眼睛里,在此时,仿佛也闪动出如星辰般夺目纯净光芒,她目不斜视,面容冷淡,静静的盯着前方,站在他面前的是两名黑衣人。
王左和王右。
王左站在她左前方,王右站在她右前方。
他们三人就这样一动不动的站着,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时间渐渐流逝,巫云山峰巅今夜的风,比之往日更要阴冷几分。
风声呜咽,而山下远处的小镇,却是沉浸在一种喜庆的氛围中。
大年三十,万户团圆。
天婵的目光越过略显冷清的巫浪城,纵目望向那远处的零星灯火,她知道,那些散发出温暖光芒的地方,有着许多人家,那些人家在这时一定正围坐在桌边,吃着香甜可口的饭菜。
天婵身上的红衣,已变为紫黑色。
毫无疑问,那是鲜血浸染后的颜色。
显而易见,她受了很重的伤。
可她的气息,却依旧绵长幽深,足见她的气功,确实已经臻入化境,深不可测。
一个身影从西方的夜空里飘然而落。
来人穿着一袭洁白胜雪的长衫,气质儒雅淡然,如手握乾坤的军师。
读书人,王子期。
就连在这个时候,他的手里都还虚握着一本书。
天婵淡淡的瞟了他一眼,目光更加冷冽。
王子期站定到天婵身前,微笑望着她,眼神里有着一丝欣赏,又带着几丝惋惜。他默然半晌,接着轻叹道:“我现在倒是有些明白司主大人为何如此器重你了。”
天婵不置可否的冷哼一声。
此刻她自是已然知晓了眼前这个气度不凡的书生,就是靖道司失踪多年的‘北王’掌令使。只是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一向不参与司内派系纷争的顾怀缺,竟然也和对方同流合污,一起来谋害于她。
王子期此时已能自由自在的活动,他体内的无明妖火,被王左王右两大修真高手,施展气功给暂时镇压了下来,是以他现在的脸色已不再似先前那般苍白无血。
他的双腿也不再毫无知觉。
他也能随心所欲的挥发自身气海中的灵气了。
因此,现在的他,看上去是那么的气定神闲,不动如山。
天婵忽然冷声道:“司主定然会查清此事,不会轻饶了你们。”
王子期用略含怜悯的目光,望定天婵,笑声道:“小姑娘,你年纪还小,还猜不透司主他老人家的心思。你难道还不明白吗?荒州的事,你办的很让司主失望。”
天婵吃了一惊,心里充满了不解与震惊。
听王子期话里的意思,他们之所以敢明火执仗的擒住自己,居然是受了太阴真人的命令。这怎么可能?天婵的脸色变得更加惨白,她咬着下唇,嘶声道:“你们要杀我?”
王子期微笑道:“不,我们不会亲自动手杀你,但会让你死在长生殿那些道人的手下。借刀杀人,之后瞒天过海,司主大人即便想怪罪于我们,也是找不到半点儿话由的。”
天婵愣道:“长生殿?”
王子期道:“对,因为他们稍后就会来救你了。”
天婵面露疑惑道:“救我?”
王子期强调道:“对,救你就是杀你。”
天婵沉思片刻,而后面露恍然之色,叹息道:“原来如此。”
看着天婵的神情,王子期便已猜到她在想些什么,于是他转而开怀笑道:“你不必惊讶,我是个读书人,并且活的久了,心思自然就比别人多了些。这一次,你就乖乖的留在荒州吧,想来司主大人他肯定很乐意看到这个局面。”
天婵沉声道:“你已晓得吕光的身份?”
王子期道:“我也是才知道不久。”
天婵凄然道:“你想用我来威胁他?”
王子期挑了挑眉道:“不,不是威胁,而是引他来自投罗网。”
天婵面容倏然冷峻下来,道:“你知不知道他已是神魂鬼仙?”
王子期想起那个身形瘦削年纪不大的少年,随后冷冷的道:“我当然知道他已修成鬼仙,也正因为如此,我才必须要将其除去。靖道司自古以来的职责,就是肃清歼灭世间的一应道人。”
天婵嘲弄道:“那我告诉你,这次你看走眼了,我在他心中并不是那么的重要,更何况,我是修真者,他是道人,道不同不相为谋,他是不会来犯险救我的。”
王子期自信道:“他会来,我从没看错过人。”
天婵环顾四周,嗅到空气里升腾缭绕着一丝异香,平静开口道:“这是‘十步踏黄泉’?”
王子期赞赏的看了她一眼,而后点头道:“没想到你居然能察觉出来,不愧为天生灵体,果然天赋异禀,对于虚空间的气息波动,异常敏感。”
天婵冷冰冰的道:“你们是从哪得到此毒的?”
王子期道:“自然是钟家给的。”
天婵耸然动容道:“钟无陵?”
王子期大大方方的承认道:“正是。”
天婵道:“你们竟然和钟家联合了起来。”
王子期笑眯眯的道:“你不用再费尽心机的套我的话了。接下来,我不会再多说了一个字了,该为你解答的疑问,我都已告诉了你。不该你知道的嘛……”
天婵打断道:“你们究竟在密谋什么?是帮钟氏一族召唤域外天魔,还是要寻找‘文王六十四卦’?”
王子期微笑不语。
风声呼啸,夜色深沉。
王左王右就像两尊雕塑一样,分立在王子期左右。
过了片刻,三人的身影,慢慢消失于无边夜色之中。
天婵神情更惊,颤声道:“气场无形……”
就在这时,漆黑的夜幕里,天婵身前三丈之处的地方,空气突然一阵扭曲,一抹盛烈的金光,毫无征兆般的出现在山巅之上。
天婵的眼底深处,泛起一丝异样的光华。
她只看见了这道突如其来的金光,可她心里清楚,这道金芒,是道人的神念化身。
会是谁?
会是哪个道人?
答案不言而喻。
是吕光!
是那个曾经跟在她身后的小小少年,吕六十四!
她霍然张口呼道:“不要,不要过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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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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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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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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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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