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来一壶梅子酒。”
现时,天还麻黑,五更的梆子也才从人迹寥寥的大街上敲过。
街边店铺的堂倌一双迷糊的眼里还氤氲着水气,他打着哈欠在店铺前忙腾,终于是好不容易支好了早点摊儿,回头就听得店内的住客坐在楼下空荡的桌椅上叫着上酒。
“”堂倌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长这么大,他还是头一次见人天不亮就开始喝酒的。
喝酒就算了,还喝果酒梅子酒
什么出息难不成是要效仿那些酒鬼,借酒消愁愁更愁
堂倌上下端倪了一眼那喊酒的人。
你丫的喝梅子酒,消个屁的愁啊
他心里除了有一千个一万个不乐意之外,还有满当当的鄙夷。
可就在他半睁不睁的两眼瞧见那人腰间的“颜”字金牌时,他立马睡意全无,相反,还跟打了鸡血似的,浑身一抖,精神焕发了起来。
颜苍瀚颜氏
那这人岂不一只活生生待宰的肥羊
这年头,做哪行哪业都是缺不了眼见力的。
堂倌立即换上一副笑脸,眼睛眯得跟嵌缝儿似的,恨不得谄笑着的嘴巴能勾翘到天上去。
他兴高采烈去柜台边取了一盏梅子酒放到桌边紫黑衣衫的少年跟前。
“客官,您的梅子酒。”
紫黑衣衫的少年蹙着眉头,紧抿着两半薄唇,他心不在焉地对堂倌微微点了点头,又摸出兜里紫貂皮线的钱袋,从中随意拿了几锭银两作为打赏。
堂倌开开心心地接过银两,回头对那少年说了几句“有事儿再吩咐”之类的话,便是乐呵地退到了边上,整个人眉飞色舞得连脚跟都不着地,走路都跟在飘儿一样。xǐυmь.℃òm
在数月前。
云芳秘境内。
颜蕴鲜血淋漓的倒在地上,毫无意识。
在他被伤残的白氏弟子发现时,整个人已经是血肉模糊得浑身上下竟是没有一处能见人的地方,连肩骨处都还有断裂在内的刀刃。
白曦震惊得愣了一息,才刻不容缓的处理起颜蕴的伤势。她命令白氏子弟全力按住颜蕴,自己率先干净利落的拔掉了颜蕴骨骼里还深插着的利器。
刃尖离开颜蕴的身体,溅出来的血浆霎时染红了白曦的流云衫,突如其来的剧痛让昏迷中的颜蕴有了点意识,他紧闭着双眼痛苦的惨嚎了一声,面部都因为扭曲而狰狞得可怕。
那从骨子里钻出的痛楚简直是要把颜蕴整个人给摧毁,他嘶哑的低吼着,本能地开始挣扎,受伤的众白氏子弟只能是竭尽全力地把他按住。
血如泉水般从白曦的指缝中涌出,尽管她已经使劲按住了伤口,却仍然止不住。
她立即运转了周身的灵力运入颜蕴体内,强制用法术对筋脉进行封闭,在几乎止住血势的情况下,她又猛然发现颜蕴右边的臂膀竟然还有鲜血不停歇的往外滚淌。
怎么回事
白曦惊诧的目光顺着臂膀往下,她这才看见颜蕴的右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白皙如玉的手腕。
兰凌安好地横躺在颜蕴的旁边,静卧如水。
从头到脚,一身干净无遗,毫无任何鲜红艳血的伤口。
为了止住颜蕴的血势,白曦又不得不再命各个伤痕累累的白氏子弟立马把这两人分开。
可颜蕴的力道实在是太紧了,紧到众人用尽了各种强硬的手段,才能勉强掰出一个指缝的宽度。
到头来,众人好不容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松了他扼着兰凌手腕的五指,却也不免在兰凌的手腕上留下了指甲划出的五道鲜红血痕。
简直是殇殇不放手,死也不放手。
众人皆叹道。
处理好伤势,众人齐齐出了云芳秘境,颜蕴立即被苍瀚颜氏的家主颜啸麒带回家中,直到初初入秋之际才醒来。
他模模糊糊地睁开了眼,浑浑噩噩地起了身,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深色的床帐,空气里弥漫的是青灵檀的味道。
意识逐渐清醒,他的全身上下随即涌来又疼又痒的感觉,就像是有无数蚂蚁正密密麻麻地沿着他的骨头爬动,顺着伤口啃食他的每一寸肌肤。
颜蕴看着身子上紧紧缠绕的绷带不由得皱起眉头,下意识地啐了一口。
他微微侧首,看见窗桕边放着洗干净的淡金色衣衫。
即使,那衣衫已经破烂不堪,却仍旧被叠的整整齐齐的放在那里。
肯定是阿哥做的。
颜蕴想。
毕竟整个颜氏除了阿哥和阿娘,没人会管他会如何,更别提在意他心里在想什么。
外面的阳光渗过窗户的浅薄纱纸,流曳在那淡金色衣衫上,一缕一缕的,像极了某个人披肩的顺发。
颜蕴静静地看着,他想了又想。
于是,在临近灵溪谷白宗返谷听学之际,颜蕴又一次离家出走了。
过了好半个月,他总算是一边躲避着他老爹的抓捕,一边紧赶慢赶地独自到了流自城。
可当他站到灵溪谷的山脚下时,他却开始踌躇了,一双黑色的足靴在青苔满布的第一层石阶上踩了又踩,踏了又踏。
然后,颜蕴人生中头一次,走了回头路。
他反反复复在内心挣扎了一番,到底还是离开了灵溪谷,先回到了流自城的城内找了家客栈暂时住下。
现在,已经是他在城内呆的第三日,也是灵溪谷返谷听学报道的最后期限。
所以今日,他早早地起了床,坐在楼下空无一人的店堂内,要了一壶梅子酒。
没有任何其他食物作垫入腹。
他并不是单纯的心血来潮想喝酒,也不是喝酒寻欢伴菜下口。
他,只是想壮个胆。
壮什么胆
壮见兰凌的胆。
颜蕴皱着眉头沉思,一张俊朗的面孔拧得像纹皱满出的苦瓜,他右手捏着酒盏,左手紧攥成拳,心里纠结着自己该怎样去见兰凌,如何去见兰凌。
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倒不是因为快要见着友人的激动,而是他觉得
自己不配。
不配跟兰凌并肩。
这世间百态,鱼龙混杂,却总有一些人,在你第一眼相见时,便会觉得他净如白纸,洁如清莲。
哪怕你见过他手染鲜血的模样。
可你只要对上他澄澈的笑容,对上他弯弯的眉眼,你还是会觉得他那人怎么那样纯粹,怎么那样美好。
宛如自己三生楼里拍下的那块月仑婉玉。
是不掺一点点杂质的无暇。
而偏偏,兰凌就是这样的人。
特别,是那一双明亮的眼睛。
那双黑色如明镜的瞳孔,在倒映自己的同时,从里面还会扑闪出兰凌无尽向往和纯真。
这些曾经让颜蕴流连心悸的情绪,现时却让他从心底开始愧疚,愧疚自己浑身浸渍过肮脏的人血。
他不敢再去面对兰凌的目光。
他觉得,自己根本再没资格与其同行。
想着,颜蕴又一盏梅子酒咽入口中,凉酒过喉入腹,却是火炭般的从唇齿间烧到了心肺。一壶饮尽,他已经有些面红耳赤,浑身的血流从头顶到脚趾都是滚烫的,是沸腾的。
他觉得,他又有些胆量了。
可以见兰凌了。
他要在这股冲动劲儿消失殆尽前,先一步赶到兰凌身边,至于之后怎么样他还没做打算,但总归,是得先见着了再说。
至于那个傻缺白景梦
到时候拉着兰凌再一起去踹门就可以了。
颜蕴深呼吸一口,下好了决心便直接在店内的木桌上留下几锭白花银两匆忙上了路。
清谷环响阵阵钟声,千嶂里,余音缭缭,解落三千秋叶,催开二月红花。
溪涧载叶淌淌从上而下,颜蕴在山脚下和那些装束不一的弟子一起,一步又一步地爬着通往白氏宗门的阶梯。
他的面前是通天的阶梯山岚掩绕,长得看不到尽头。
恍如蓬莱仙境般,又拥有谪仙的诗意。
颜蕴的心里搅杂着直面兰凌的后怕和小许久别重逢的期待,一颗心脏随着脚下愈发加紧的步子不受控制的狂跳,一拍一拍重力地锤击胸口。
“啧”
颜蕴爬得有些心烦,之前积蓄的酒劲儿快要磨得消逝殆尽,他立马将所有情绪化作一股子的冲劲儿,开始两步并作一步大跨着,越过无数子弟率先跑了上去。
直到入了长虹苑,到了檐廊的尽头。
他看见了院子里的木盆。
那里面,还装着生龙活虎的小鱼在欢快地游来晃去。
他的右手边是兰凌的房门。
他倚靠在廊柱上喘着粗气,平复了一下心底的混乱。
他整理了整理奔跑中弄乱的衣裳和头顶小金冠束着的黑发。
他转过身,两眼盯着面前的木质雕花门看了一会儿,咽了口唾沫。
最终,还是推开了那门。
“兰”
话没说完,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身着绿衫的少年。
颜蕴顿了顿,怔愣地看着屋里在坐榻上歇息的人。
而对方也是一脸懵懵地看着颜蕴,万没想到会有人一声不吭直接推门进来。
两个人四目相对,互相错愕过了好一会儿才异口同声道
“你谁啊”
那少年一讷,眼里余光瞄见面前紫黑衣衫的少年的腰间悬着一枚金牌,那上面大大的“颜”字,让他顿时既惶恐又艳羡,忙不迭缩了缩脖子,挽手恭顺道“在下顾”
还不及这绿衫的少年说完话,颜蕴紧接着就跟了下一句“你在这儿干嘛兰凌呢”
绿衫少年的眼角抽了抽。
自己是以礼相待,可面前这人怎么回事
在家横惯了颜氏的大家风范呢
见绿衫少年不答,颜蕴又颇是急躁地怒道,“原来住这里的人呢”
绿衫少年在心底咬牙切齿,却鉴于对方是颜氏大宗的人,不得不从脸上硬生生挤出笑容道,“他应该是退学了,是白宗的师兄带我过来的。”
语落,这坐榻上的绿衫少年还想着是否还需再说点什么寒暄之语,却见得进屋那人一下就没了踪影。
连房门都没给自己自己关上。
“”
绿衫少年的在心底恶骂。
而颜蕴在听到那句“退学了”瞬时就眉头一拧,火急火燎地跑去了白景梦的小院。
他的右脚直接把白景梦的院门一踹。
“砰”的一声巨响后,连着院口的两扇老旧木门都颤颤巍巍的发出哀痛声。
“白景梦你给我出来”
颜蕴疾跑着穿过落叶满布的走廊,随风而翩的衣袂卷起一阵琐屑的尘埃。
他相当迅速地到了白景梦的房门口,见无人回话便是毫不客气的横手一推
空气里纷纷散散的灰尘顿时呛得颜蕴猛咳了几声,他抬起头来,环顾了一圈。
屋里床榻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案台上的书卷堆的有条不紊。
柜子上孤孤单单地挂着一件流云白衫。
整个房间空空荡荡,没有一丝有人居住过的痕迹。
木门框扇扭转门枢扫起肉眼可见的颗粒,疑虑和不安霎时充斥了颜蕴的整个大脑,他心里爆炸出强烈的困惑。
白景梦
人呢
他急不可躁地一脚猛踹门框,震得院外边儿栽种的银杏树都抖了三抖,金黄的叶片儿倏然如雨而落,恰时谷里带起一阵轻微的和风,皆皆是飘散得如同多姿的蝴蝶。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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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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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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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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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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