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曜坐在面包车最后一排,被两个身强体壮的南区大汉一左一右围着,正前方是个体型娇小在车里都活动得开的女人,手里举着只手机,镜头对准她不停地拍。
“这是多重大的事情,你们还要录下来?”
姜曜换了个坐姿,抱住自己的胳膊,本来想翘个二郎腿摆个更酷的pose,可惜这面包车的空间实在有限,她的腿不长不短,换这个姿势有点费劲只能作罢。
徐行示意娇小女人往边上让一让,自己弯下腰和姜曜面对面。
“告慰魏旭在天之灵。”
姜曜嗤笑:“你是在搞笑吗徐行哥哥,你们那个魏旭是在别的副本里死不瞑目的,你在这儿录了就算整只手机烧给他,他也收不到的。”
围着她的大汉之一恼怒道:“你放屁,魏旭一直跟我们同在,他还活在我们的心里!”
姜曜复杂地看向他,哦了一声,慢吞吞道:“既然他就在这里,那你们这是……脱裤子放屁呢?”
大汉:“……你!”
“好了。”徐行制止愚蠢的手下继续自取其辱,“这个世界的警方已经出警,从现在开始变故会很大,我们得提前开始审判。”
说完他看向姜曜,眼皮往上撑开,眼窝变深,故作的“绅士”姿态完全收起,摆出几分傅醒的架子。
“姜曜,在正式开始审判之前,请你诚实地告诉我们,你是否对你杀了魏旭这一事实感到悔恨,并且愿意从现在开始诚心忏悔,为自己的行为承担相应的后果,做出相应的弥补。”
徐行的声音出现在画面之外,镜头中央的姜曜咧嘴一笑。
“嗯~”
她拖了个音调,将所有人的心拔高,再狠狠摔落。
“并不悔恨,也不会忏悔,不承担后果,不作出弥补。”
各个屏幕前的玩家纷纷抽气,然后疯狂发弹幕刷屏。
嘉嘉:卧槽什么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懂不懂啊!
牛皮王:麻了麻了真的麻了!!!
福禄寿三星: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姜曜说不悔恨不忏悔的时候很酷吗
竖子:她是真的无动于衷啊
煞:是的只有你一个人
茉莉花:我!也!觉!得!
安玉尔:楼上的,又是你们两个……
屏幕前的看客都沸腾了,可想而知面包车上的南区玩家会有多愤慨。
刚被徐行喝止的大汉再次暴起,抓住姜曜的衣领怒吼质问:“魏旭他到底怎么得罪你了,啊?!就因为他对你的态度不友好?!就因为这个你夺走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随着徐行掌权日久,南区不停地溃烂,尤其在傅醒离开之后,自私的人性暴露地更加赤果,越来越多的人去迎合徐行,讨好徐行,排挤他人只为自己更加贴近中心。
可南区也不是每个人都变了的,其中有那么一部分人,他们从进来开始就生活在相亲相爱的乌托邦里,远离残酷的争夺与厮杀,尽管在分区的时候没有勇气跟着傅醒走舍身之路,内心却依然是赤忱善良的。
他们真的把团队当成大家庭,把队员当成亲人,梦想着所有人都能活下来,直到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们也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能为了屁大点事,就没有任何负担地剥夺他人的余生。
姜曜体重很轻,被他大力拉扯整个人都快离开座位,单薄的夏衣领口也出现变形,下摆提上去,露出一截雪白的腰。空调风一吹,凉飕飕的。
姜曜微笑。
“放手,我数到……一。”
她说动就动,脚跟用力踩住地面,有了着力点的身体顺着拉扯的方向站起,下一秒左手便摁在从右方把她提起的大汉的脑袋上,往后一推。
砰——
男人的头重重砸在车厢上,身体随之砸过去,笔直前行的车辆都被这样的冲击带着偏离原本的方向冲向马路牙子,差点车毁人亡。
拿着手机拍摄的女人下盘无力,惯性一来她便失去平衡,一头栽倒在徐行裆下。
徐行被撞得脸色发青,扭曲着一张脸道:“不要停车,加速继续开!”
驾驶座上已经踩下刹车的玩家忙松开,挪到油门又是一脚。
镜头倒下,拍出来的画面可谓十分魔幻,将兵荒马乱的现场无比真实地传递给围观的群众们。
嘎嘎鸡:说上就上她是真的不怂……
言午山高:一时间不知道是徐行这一车人绑走了姜曜,还是姜曜一个人劫持了徐行这一车人
画面回到车内,姜曜脚踩着昏迷过去的大汉,好整以暇坐回原本的位置,竟是这一车占有“主动权”的人群里最早恢复姿态的。
她还朝刚刚从徐行裆下爬起来的女人抬抬下巴,“继续拍啊,保持我的C位,拿不稳摄像机的玩家不是好的马屁精哦。”
女人被嘲讽地面红耳赤,恶狠狠拿起手机继续对准姜曜,完全没注意到自己不知不觉就听了姜曜的话,被徐行以外的人支配了。
除了姜曜脚下多了个人,画面恢复正常,徐行从痛苦中缓过来,声音也恢复正常。
“我们知道你的态度了,你会因为刚才行为遭受更残酷的审判。”
姜曜把大汉当软垫踩了踩,表现得相当不以为然。
“拜托,无论是年龄还是体型,你都快有我两倍大了,怎么还说这么中二的台词,让人想吐。”
话说的难听,可这次车里没人再想发作了。
另一个大汉瞥一眼脚边的脑袋,挺直脊背。
毕竟前车之鉴还在这儿躺着呢。
徐行深吸一口气,换过肺里污浊的空气把气儿顺过来,才道:“姜曜,我不是在危言耸听,也不是真的拿你没有办法。我们现在对你客气是因为我们也有顾虑,不想跟你同归于尽,可这也是你能够有机会逃跑的唯一倚仗……真把我们逼急了,跟你同归于尽又如何呢?”
他再次大义凛然,“既然决定复仇,我们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
徐行是有演讲技巧的,语气停顿都恰到好处,短短几句就让越发紧张也开始畏缩的成员热血起来,纷纷红了眼眶。
没错,复仇计划已经启动,姜曜一天不除,他们就一天不得安宁,要么成功杀了姜曜,要么只能在惊惧中被姜曜杀死!
南区气势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姜曜这只落难虎终于不情不愿地收起爪牙。
“好吧,算你说得对。”
她的配合让徐行松了口气,按照早就设计好的审判流程往下问。
“你对魏旭下杀手的真实原因是什么?”
姜曜:“……”
怎么徐行的问题也跟他的行事手段一样单一?
“如果你们一定要知道的话,告诉你们也不是不可以。”姜曜胡扯道,“他在平安镇维护你的房子不让我泼颜料的时候,我就在心里记了他一笔账了。好巧不巧紧跟着的副本他又跟我分在一块,看我的时候还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我阳阳姑奶奶可受不了这种对待,正好有机会,就把他给……”
姜曜伸手在自己脖子上一划拉,咔嚓垂下脑袋,不动了。
猝不及防的动作吓了直播间的观众一跳,过了两秒看她又活蹦乱跳眉飞色舞地动起来,才骂骂咧咧平复心情。
一直举着手机的女人看着姜曜没有任何负担的表演,握着手机的胳膊整条都在发抖,后槽牙咬的死死的。
说实话,若只是为了魏旭一个的死,她是绝对不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出现在这里的,之所以参与到第一线来,恰恰是因为姜曜的态度。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孩胆子太大,太没有畏惧之心了,南区这个对一般团队来说避之唯恐不及的庞然大物在她眼中就跟路边的杂草地面的蚂蚁一样不值一提,她能为了一丁点事杀魏旭,就能因为一个眼神灭了自己。
女人抿紧唇瓣。
只能先下手为强,除之后快。
只能如此。
徐行的心情同样复杂,姜曜回答得太流畅了,流畅到他都开始怀疑魏旭是不是真的死在她的手里,在他的计划还没开始前。
不过想想傅醒的态度,他又清醒过来。
是在他计划中的,否则傅醒不会维护姜曜到这种地步。
“你是怎么杀死魏旭的,用了什么武器,什么手段。”
这个问题姜曜也答得很快:“刀呀,他就站在我面前,我二话不说就捅进他心口,然后他就死了。哦,他死了之后我还把他拖到楼下餐厅,用番茄酱给他画了个叉呢。”
姜曜说着,笑眯眯看着徐行,“我这个创意怎么样,你觉得好不好玩?”
徐行面无表情,跳过她的问题继续道:“你把刀子捅进他的胸口,然后就眼睁睁看着他在你面前死去,对吗?”
这是个好问题。
姜曜配合点头,“对啊。”
徐行又问:“魏旭临死时,是不是跟你道歉,求你不要杀他,让你放过他,叫人来救救他,而你却无动于衷,甚至嘲笑他,继续羞辱他,让他死不瞑目?”
“是啊。”姜曜再次承认。
徐行深吸一口气,那口吸气声之大,屏幕前的看客们都听到了。
完成者:姜曜难道还没意识到,这审判的过程就对应着南区人会对她采取的折磨程度么
领英:我现在觉得她是在无脑嚣张了
顾吉尔:南区的人在自虐吧,还要人还原一遍自家队友的死亡现场……
红:emmm我怎么觉得事情的发展会跟我们想得不一样呢
飘飘我的柔柔:怒气值积攒完毕了吧!刺激的场面要来了吧!激动地搓搓手!
……
徐行的手在镜头中出现,所有人都顶着画面的左下角,一颗心随着他手指的颤抖七上八下。
备受注目的空间似乎有所升温,烤得时间也变得粘稠,每个人心中仿佛多了一盏时钟,秒针咔哒咔哒地走,节奏越来越快,越来越激烈。
就在众人觉得心脏快要受不了的时候,徐行垂着的手指猛地攥紧,指关节爆出咯咯的响声。
“姜曜,魏旭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弦绷到最紧,砰的一声断了。
收看直播的观众们随着太过惊讶因而没能拿稳手机的女人一起茫然失措,看不明白唱的哪出了。
徐行面红耳赤喝道:“魏旭根本不可能这么卑躬屈膝地求你,无论是他的性格,还是他的能力,都不会做出向你讨饶的决定!”
“你为什么要撒这样的谎?难道真像傅醒说的,魏旭根本不是你杀的?那你为什么要承认?你为什么要干扰我们?!”
面包车里的南区玩家都懵了,他们明明是自己人,可为什么一点儿都听不懂队长在说什么?
魏旭不是姜曜杀的?
那会是谁?
车里表现最平静的反而是姜曜,她安稳地坐在中央,情绪稳定声线如常。
“嗯?我怎么不知道魏旭不是我杀的,你又怎么知道一个人在生死面前能够把底线降低到什么程度?”
“他一直是我非常得力的助手,我了解他的为人……”徐行高亢的声音落下来,话语中带上颇多情绪大起大落后才会有的虚弱的气音,“姜曜,无论你只是觉得好玩才承认了这件事情,还是刚才的回答只是你故意引导我做出如今的猜想,这笔账等我确认清楚后都会跟你清算……停车!”
负责开车的南区成员如今的脑子根本没法思考,听到徐行的指令下意识就带了刹车,慢慢往路边靠。
其他人也是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徐行。
徐行拉开车门,又说出了一句让大家更为懵逼的话。
“你走吧。”
坐在姜曜旁边,堵着出去那条路的壮汉瞠目结舌,“队、队长?!”
“听我的。”徐行摇摇头,“你们放心,我绝不会放过杀害魏旭的真凶,但……也绝不允许背后还有什么人,拿我们南区当枪使。”
好不容易才抓住姜曜,那人舍不得,还在迟疑:“可如果是别的人想要挑起我们的争端,姜曜怎么可能配合呢?”
“因为她是个脑子灵活的疯子,或许如今的情况,全部都是她基于这点算好的。”徐行说着看向姜曜,“是吗,我们艺高人胆大,做事没有逻辑没有章法却从不吃亏的阳阳姑奶奶?”
姜曜微笑,没接他的话茬,对还伸着胳膊的壮汉道:“还不让开?”
壮汉咬牙,退了一步。
位置不够,姜曜目不斜视,直接从他脚背上踩过去。
“……等一下!”握着手机的女人冲出来,“不能让她就这么离开,现在我们绑在一起她不能对我们使用重火力的武器,可一旦我们分开……”
姜曜回头,正眼看向这个她原本没放在心上的玩家。
很细心嘛。
徐行点头,手里便多了个东西。
他对姜曜道:“信任是相互的,对吗?”
姜曜欣然点头,嘴角的笑容略显高深。
“当然。”
面包车停在昏暗偏僻的路段,一抹蓝色衣角晃动,姜曜双脚落地,踩在灰白色的水泥路面上。
她身后是一个黑洞洞的枪口,瞄准了她的脑袋。
姜曜面向他们,举起右手摆了摆,目光落在徐行脸上。
“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徐行哥哥,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徐行声线低沉,语气铿锵:“我说过很多遍了,徐行是小心眼,睚眦必报,不愿放过任何侵犯我们南区权益的人,但也绝不拿旁人泄愤。”
“等到事情查实无疑,若还是你,我们南区能抓住你一次,就能抓住你第二次。”
“或许波折,只求问心无愧。”
这一番话堪称剖心剖肺鲜血淋漓,任谁听了都要为之震撼为之感动。
姜曜想,不愧是傅叔叔多年的合作伙伴,完美复刻了他的理念与信仰,将别有用心的唱念做打演得比傅醒融入骨髓的板正端方还让人信服。
所以说埋头苦干的老黄牛这辈子只能犁地,山里下来的野猴子做个揖就好吃好喝,还得会装才行啊。
“好叭。”姜曜转过身,十分大方地给予他们“信任”,背对着他们朝最近的建筑走去,“再见啦~”
等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徐行才对神色复杂的队友们道:“上车,我们走。”
女人看了他一眼,默默把开着一个页面的手机塞到他手里,一语不发坐到副驾驶座上。
其余人也都很沉默,回到各自的座椅上一语不发。
车子发动,徐行低头看不停刷屏不到半分钟就能刷出九九加信息的玩家群。
群里早在画风突变的瞬间就爆炸了。
沙洋:预言家,刀了@红
风油精好凉凉:预言家,刀了@红
相机:预言家,刀了@红
猛虎下山:预言家,刀了@红
……
徐行在这些无脑跟风的刷屏间隙里,快速浏览那部分有内容的信息,获取大家的反应与看法。
撸串儿吗:所以徐行刚才是整什么玩意儿???
葫芦娃:审判姜曜的过程中发现什么问题了吧,我早就觉得傅队不会因为包庇姜曜就乱说的,可能真不是她干的
嬛嬛:那姜曜也太那个了吧
鎏:真的有人疯到自己给自己扣黑锅不洗的吗
我不叫喂:楼上的,我最讨厌人家说那个了,你们到底是他妈哪个啊!
分析大师:这波明显是姜曜又控场了啊,不管姜曜杀没杀魏旭,就没有人发现她孤身一人没有任何接应,不但全须全尾走出南区的天罗地网,还把南区的人折腾了一遍这种极度可怕的事实吗
咣咣:卧槽
甜:言之有物,言之有理啊!!!
徐行脸色微沉,继续往下翻,过了好几条崇拜姜曜的消息才找到自己想要的,满意地用脚打了个拍子。
枫叶:我倒是对徐行有点改观了,不得不说南区的人还真有点不一样……
煞:确实,我还以为他会先不管不顾的,把这个不知道挑衅他们多少回的家伙给解决了呢
飞翔的黄瓜:徐行以前也从不主动惹事的好吧,都是井水不犯河水
蓝胡子:喂喂,你们是不是忘了一件事,姜曜又被放出来了啊……
静默一秒,群里又开始刷起点点点和感叹号,表达自己无语又惶恐的心情。
煞:我不装了
葫芦娃:??
煞:傅队在群里吗——
煞:傅队——
我不叫喂:……
咣咣:……
分析大师:……
徐行看完,熄屏后把手机还给副驾驶座上的女玩家。
一切,都在按他的计划进行。
无比顺利,没有任何意外。
北城区的夜晚比市民口中说的还要荒凉。
多个未完全开发的园区白天还有些人,一到晚上就像被按了清空键的回收站,到处乌黢黢,都没有出租车司机愿意往这儿来,因为回去必然空车,划不来的。
姜曜走进一家没建成的工厂,钢筋混泥土的壳子早些年就立好了,出于某些纠纷没有再进行安装门窗的步骤,四面漏风。
地上也都是碎石子碎水泥块,一个不小心就能摔人一个大跟头。
姜曜现在所在的位置距离下车的北城区主路稍远,主路的灯光驱逐不了这边的黑暗,只像一块发光的白纱蒙在这副黑暗图画的角落上。
没建成的厂房里自然不可能有灯照明,姜曜走到大概的建筑入口时,拿出第二次去超市买的大手电筒。
啪嗒。
黑暗中的开关按压声无比清晰,手电筒打开的同时,也打开了废弃工厂的夜晚。
姜曜脚步落下,在地面踩实。
手电筒光照亮黑暗的同时,也照亮了数目不知多少的毛孩子。
原本在地上安静匍匐的大狗小狗纷纷站起,一部分留在原地和姜曜对峙,一部分从另一头的出口逃走。
刚刚进入这间工厂的时候,姜曜就闻到异味了。
混合着腐烂、土腥和骚臭的味道。
即使经历过一场“绑架审判”,姜曜身上依然是干干净净的,晚上气温下降快,她甚至都没出汗,衣服上还有洗涤剂淡淡的香气。
她的鞋也是白的,只有鞋底不可避免的沾了灰尘,和这些聚集在这里的大狗小狗完全不匹配。
“瞧瞧我发现了什么。”姜曜低声自言自语,把一只刚刚出生没多久,到处乱爬的小小狗从地上抓起来。
或许是因为刚出生的缘故,小小狗和这里的其他狗不一样,它还奶呼呼胖嘟嘟的,精力十分充沛。
不过再看四周姜曜怎么都没发现第二只小小狗,也就能断定这家伙是唯一的幸运儿,其余狗崽子怕是都没撑过来,才让小东西得到唯一的哺乳,成长到现在的样子。
或许是姜曜身上还带着多比的味道,狗群只是警惕地盯着她,没有一只冲上来试图驱逐她。
姜曜蹲下来,把乱动的狗崽子放回地面后没急着再站起身。
不知道她打什么主意的狗子们越发戒备,狗群里的怂货都跑了,留下来的全是性格强势的,齐齐从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警告她不要乱来。
手电筒的光照在狗眼里,反射出渗人的幽光。
姜曜把光往上打,光线变暗,狗群的吼声立刻轻了不少。
“我不跟你们抢地盘。”姜曜跟它们讲道理,“我打算在这里借宿一晚,什么是借宿你们明白吗?就是你们不赶我走,等明天天亮了我自己就走了的意思。”
狗听不懂人话,但听出了她想赖在这里不走的意思,最强壮的几只开始试探着靠近。
沟通失败,姜曜只好放弃。
“我现在就走,你们放轻松。”
她一边安抚着,一边放慢脚步往外退。
这个时候千万不能跑,一旦表现出弱势的端倪,这些不知道饿了多久的狗有了信心能扑上来撕碎她。
一步一步往后退,一直到整个人都离开流浪狗聚集的建筑,姜曜紧绷的脊背才微微打开,关了手电筒移动到另一栋楼里。
这栋楼比之前那栋面积小了一半,层高倒是一样都有五层,是这个厂区西面的拐角楼,离南面的正大门有些远,自然离正对着大门,被流浪狗占据的主楼也远了。
空气里的异味不重,姜曜拿手电筒扫了扫,墙是墙地是地,灰的灰白的白,冷冷清清,没有一点活气。
无“主”之地,她很满意。
大致转了一圈了解整座楼结构后,姜曜选择留在五楼,坐在将近三十公分宽的窗台上,一只脚踩在地上,一只脚放窗台,背部靠着没有安装窗框的墙体,舒服地窝下来。
五楼的风比平地上凉一些,姜曜刚爬完楼不觉得冷,关了手电筒遥遥眺望这幅黑色油画角落上盖着的白纱。
那点光离得不远不近,路灯照亮的马路在她这个角度变得很窄,时不时被别的建筑挡住,呈虚线断断续续蔓延至霓虹璀璨的南城区。
姜曜闭上眼睛,享受片刻的安宁。
可惜没过多久,数道警笛乌鲁乌鲁鸣起,红蓝色分外刺目惹眼的光圈跟着旋转,一路沿着那条“虚线”推进。
几乎是同时,放在腹部的手机屏幕也亮起来。
姜曜坐直一些,低头查看秦侯发来的消息。
——摆脱了?
——不知道是谁第一时间报了警,警方已经全面出动,南北城区相通的路口已被全部拦截
——所有在行车辆过卡都会被盘查
姜曜看了眼时间。
八点四十九分。
她到广场的时候是八点十七分,到上车大概在八点二十五,路上十五分钟,算下来她下车到现在也就九分钟。
就这么点时间,警方不但设卡完成,甚至还有警车赶到这边,若从徐行他们开始直播算,再有决断的警局都做不到在短短二十四分钟完成整个安排并落实到位。
除非警方早就接到过预警电话,可能还不止一次,才会提前做好预案并高度警戒,出现相似案情后第一时间出警。
姜曜想了一会儿,给秦侯回发。
——我现在正看着警车从我面前开走呢
消息放发出去,秦侯的电话就过来了。
姜曜接起,放在耳边懒洋洋喂了一声。
秦侯:“……”
就这声音,哪里像是刚刚经过一场常人无法想象的对峙?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刚睡醒呢。
秦候调整调整自己的心情,轻咳一声后道:“有一个问题,会被徐行抓住……你故意的?”
就姜曜刚才在直播中的表现,看起来比徐行准备的都充分。
警车在这片区域过了一遍没发现目标,往别的地方继续搜查,红蓝光褪去,眼前风景又沉寂下来,静静蛰伏在黑暗里。
秦侯也听到了警笛远去到消失的全过程,顿了顿换了个问法:“纵然你提前安排人手报警,有把握脱身,可就不怕徐行也有后招吗?”
他会这么说,就是还没看清楚今晚这出戏的真正底色。
姜曜没跟他解释报警不是自己的安排,慢悠悠道:“今天晚上,徐行本来就没打算动我。”
秦侯反应不慢,本来他就觉得徐行今晚忽然改口放人的行为很异常,原以为是被火速出动的警方打乱了节奏,到不了目的地再处理姜曜,怕自己不能全身而退而取消了计划,听姜曜的口风,这从头到尾竟然就是一场戏么?
“所以你是看穿了这点,将计就计配合他演了一场?”
那就更奇怪了。
秦侯想不通徐行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只是怂了不想跟她再对着干了?
也不对,他很快叉掉这个猜测,魏旭被杀这件事本来就是徐行的自导自演,不惜牺牲一条臂膀也要往姜曜身上泼脏水,对今时今日的局面不可能没有预判,哪会到现在再来认怂,平白又矮姜曜一头。
瞄一眼群里,已经有小部分声音在说南区不行了。
“这么做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我怎么想都是百害无一利,他不应该不知道你们没有任何缓和的可能了,即使他再虚构出一个第三者。”
姜曜打了个哈欠,舒展了一下开始犯懒的身体答道:“只能说你不够了解徐行,你知道他唯一的优点是什么吗?”m.χIùmЬ.CǒM
秦侯被问住,若姜曜问的是徐行的优点,他能答出好几个诸如“领导能力不错”、“人也聪明”等,可姜曜偏偏加了个“唯一”,这就超出他的理解范围了,最后诚实回答说不知道。
姜曜告诉他:“贪心嘛。”
秦侯:“……这是优点?”
姜曜哈哈大笑,笑完才回:“对我来说就是,他总想着物尽其用一举两得最好自己还能置身事外毫发无伤,还没到绝境的时候,又怎么会真刀真枪亲身上阵来对付我呢?”
秦侯无语。
“对了。”姜曜提醒他,“看好你的人,这出戏才要开始唱呢。”
“明白。”姜曜都把话说到这份上,秦侯就算用脚趾头想也可以预见徐行的下一步动作就是再制造些真真假假的命案伤案挑动玩家群众情绪,再逼一逼傅醒,搞大乱斗坐收渔翁之利。
就是秦侯这种厚道人,听到徐行的算盘声都忍不住在心底骂一声阴毒小人。
心中的疑问得到解答,秦侯也不再浪费时间,把一个整理好的文档发过去。
“你要的信息我整理好了,有什么需要再联系。”
姜曜挂断电话,从书包里拿出平板,在平板上接收查看。
她跟秦侯要的是他个人团队所有成员在这个副本里的身份信息和家庭背调,由于玩家水平参差不齐,能力一般的摸清自己的情报就要花费老大的功夫,这个点全部集齐交上来也算早了。
姜曜前倾身体,双腿都放到窗台上盘起,平板搁在双腿中间,左手手肘撑着膝盖,右手放在屏幕上轻轻滑动。
秦侯没有什么排版意识,一个人一段,页面看起来密密麻麻。
张帅博,男性未婚,三十四岁,保险公司普通职员,目前与父母同住,家庭条件一般,家庭氛围紧张,父母双方都是普通的公司职员,现已退休,正在疯狂托人给儿子相亲中。
陈玲玲,女性已婚,二十九岁,中学教师,与丈夫公婆同住,家庭条件较好,家庭氛围一般,丈夫常年出差(目前在家),公婆催生中。
王程,男性丧偶,四十一岁,建筑工人,与独子同住,家庭条件较差,家庭氛围一般。儿子十八岁不服管教,有暴力倾向,为便宜儿子擦屁股中。
白木,男性未婚,二十岁,无业游民,与父母同住,家庭条件恶劣,家庭氛围极差。母亲沉迷打牌,父亲好吃懒做酗酒,无钱交租被房东驱逐中。
金果茗,女性未婚,二十三岁,自由职业者,与父母哥嫂同住,家庭条件较好,家庭氛围较好,无异常发现。父母双编制职员已退休,哥嫂经营饭店。
韩寺,男性已婚……
姜曜看完后摸摸下巴,给秦侯发了个消息过去。
——再让你的人补充一下与他们个人或者家庭相关的狗元素
正和所有队员在一个包厢里制订未来行动方案的秦侯盯着屏幕看了足足三秒,再看看不知情的同伴们,低头快速回复。
——狗?你有什么发现?
姜曜动动手指。
——思是姐姐的小男友,你索取的太多了
——办好我的事,足够等价我自然会告诉你
——*^-^*
打完颜文字,姜曜收起手机和平板,翻身从窗台下来。
到现在为止什么忙没帮上,还被她提醒了好几次的人,没有得到第一时间答复的资格。
秦侯要是知道她是这样的想法,一定会在心里喊冤。
他们已经竭力配合了,这种类型的副本进本也才七个小时,还想他们怎么快?又不是人人都是姜曜自己,速度快效率高在哪儿都游刃有余!
姜曜把书包里的桌布拿出来在靠着墙的地上铺好,书包垫在头部位置,慢慢躺下。
垫了两层桌布的地面还是硬,也硌人,就是不那么冷了,这里风也吹不到,抬头还能看见一颗暗淡的星星。
“Twinkle,twinkle,littlestar.HowIwonderwhatyouare……”
姜曜轻声哼唱,慢慢闭上眼睛。
夜逐渐加深,寒气上涌钻入肺腑。
睡梦中的姜曜感觉到这股凉意,微微蜷起身体,朝墙根又靠近了几分。
“汪汪汪——”
骤然间接连不断的狗吠划破深夜的寂静,本就没有睡死的姜曜猛地坐起来,扒着窗台朝下方看去。
正门口停着一辆载货小四轮,此时车灯打开,将半个厂区都照亮了。
三四个人拿着棍棒,还有两个人正在把两只一动不动,不知死活的狗抱上打开的货车厢。
“老板,咱今晚抓的这几只都有点儿瘦啊。”轻松抱着一条狗往笼子里扔的黄发青年一边动作一边吆喝,“这种体型的大狗,本来怎么也得有四五十斤才够味儿,这只恐怕也就二十斤。”
往外挥出的长棍顶端闪过一道蓝色的电弧,一只试图扑上来撕咬他们的大型犬在被触碰的瞬间失去力道,直挺挺倒在地上。
跟随这只狗向他们发动攻击的其他狗被吓到,纷纷停了下来,甚至有一只掉头就跑。
电晕大型犬的男人叼着烟吞云吐雾,一扬脑袋,“你要是吃不饱也长不出现在的体格,别废话了,你要的四五十斤来了,快弄上车!”
黄发青年哈哈一笑,“得嘞,多搞几只也是一样的。”
说完就来到电倒的大型犬前,弯下腰狠狠使了把劲儿才抱起来,满意道:“嘿,还真挺沉。”
又被连着电晕两只狗后,其余流浪狗也不得不放弃这临时的家园,四散逃窜。
等所有狗都被送进单独的笼子,老板收了特制电棍,把嘴上的烟夹到手里,很长很慢满脸舒爽地从鼻子里喷出青色的烟雾,问:“今晚收获怎么样?”
黄发打着手电筒往车厢里一照,很快得出数字:“九只,电晕了五只,最开始毒死了四只。”
老板蹙眉,“才毒四只就被发现了?往常怎么也得有六七只,才会被狗群发现异常的。”
“今晚确实不太对劲。”另一个黑发青年补充,“它们逃得也快,比之前反应都快,会不会是有别的馆子在我们之前……”
老板扔了烟头,用鞋跟碾了几下。
“不会,要真已经被收过一波,这些狗早跑的跑拼命的拼命了。不管了,今晚的收获也够用几天,回去吧。”
黄毛应了,利索地关上后车厢门,往驾驶座走去。
黑发和其他人则拿着家伙往厂外停放的一辆黑色轿车走,只是还没走出大门,身后忽然照过来一束手电光。
老板起初还以为是哪个小兔崽子玩性大发搞恶作剧,刚笑着要骂,一回头发现举着手电筒的人身高体型全然陌生,不是他们自己人!
“艹!”
几人被吓了一跳,脏话脱口而出。
手电筒的光直直落在他们脸上,那刺眼的光明灼人到仿佛要将他们的脑袋射穿。
“你他妈谁啊?!”
光线外的黑影动了动,一串清脆但在此时此刻无比诡异的笑声钻进所有人耳朵里。
“你们偷了我的狗,居然还问我是谁?”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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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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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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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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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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