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队进来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逮到一个熟悉的都先换个位置靠过去。
姜曜本就是孤身进来的,任由他们走来晃去,稳稳地站在中间的位置不动。
她把注意力都放在哭嚎的女人身上,这位叫做张嫂的妇女面部肌肤松弛,眼睛底下吊着两个大大的眼袋,完全不像两个十岁孩子的母亲,倒是更像奶奶一些。人是悲痛欲绝的,经过这一天一夜,或许是眼泪已经哭干了,她疲惫地坐着,像一截被风吹过呜呜作响的朽木。
一道略显耳熟的男声道:“你们别着急,孩子到底是什么时候走丢的问清楚了吗?”
村长答道:“就傍晚,张嫂做好了晚饭喊人回来没喊着,发现人丢了!”
“那在丢之前,孩子去了哪儿知道吗?”
“这个……”
村长看向张嫂,张嫂停止哭嚎,抽着鼻子道:“昨天中午吃完午饭他们就出门了,他们两个都十岁了,又有伴儿,平时我都是不管的,他们去了哪里我也不清楚。找孩子的时候问了大家,有人说临近黄昏的时候看到过孩子,往这河下游去了……”
那人又问:“是哪位同志看见的?”
张嫂抬起头,在人群中找了好久,指着一个真老得像树皮的老太太说:“王婆,王婆说看见的。”
王婆被点名后,拄着那根和她的手指长得一模一样的拐杖,颤颤巍巍走出来。
“是我看见的,我还喊他们了,天气冷,让娃儿们早点回家。他们就笑,朝我挥挥手,我寻思他们听见了,就走了,早知道我就该看着他们,非把他们弄回家去……”
姜曜看看她那哆哆嗦嗦的腿脚,移开视线。
“两个孩子平常都去什么地方?”
张嫂:“就村里随便玩玩,一喊就喊回来了……”
“最常去哪儿呢?”
张嫂又在人群中找了好久,拎出一个十岁上下的小男孩来,“他们会去豆豆家玩。”
豆豆和他身后的父母就像刚刚被点名的老太太似的,从人群中出列。
“昨天下午他们两个没来,我们豆豆还念叨要去找他们玩呢,不过天气太冷,我们豆豆身体又不好,我们就没同意他出门。”
绕来绕去的,就是一点儿线索都没有。
村长总结说:“孩子们肯定不在村里了,我们都找过了,十有八九就是进到山里了,领导们,还是……”
他表达着自己的诉求,姜曜却没继续往下听了。
副本名称给的都是相当重要的线索,“皮囊”两个字跟孩子的下落毫无关联,她大胆猜测,这个副本的主线并不在于救援。
或许更重要的是弄清楚孩子失踪的原因,总之应该不会是孩子自己走失的。
往这个思路想,进山搜索的意义就变得非常渺小了。
姜曜看看村子背面小山上雪白的顶,那不知道是霜还是雪的东西,肉眼看着都冻骨头。
她回忆着刚才找队友时大家的动态,除了自己就是最边上那高个儿没动作……
姜曜自然地朝那人的方向走去,快到人正右方的时候重重的“嘶”了一声,在人回头的瞬间眼睛一闭,直直往下倒砸人身上。
下去的瞬间点了点人的腰侧传递信号,紧接着被人紧紧揽住了,避免了跟冷酷的地面亲密接触。
姜曜“安详”地合着眼,心想不愧是跟她一样独自进本的玩家,就是很上道又很有力气。
她猝然倒下,无论是周边的玩家还是对面的村民都懵了。
一群人围上来,村民们惊慌,玩家们错愕,数百道目光同时落在眼帘紧闭的女孩身上。
姜曜不动如山,听着那道有点耳熟的男声说:“怎么回事?!”
村长大声呼唤:“领导!领导你怎么了?!”
一片兵荒马乱,抱着姜曜的那双手却是平稳的。
“……没事,太冷了,她烤烤火就能好。”
傅醒抬起头,藏在围巾里的肌肤裸露出来,青青紫紫黑黑的胎记爬遍面庞。
他把人打横抱起来,“你们先去找孩子,我照顾她就好。”
这道没有什么起伏的声音让姜曜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没失控地睁开眼睛。
真、够、背、的!
姜曜觉得声音耳熟的男人在努力辨别出两人的面容后,蹬蹬往后退了一步。
由于退得太急,冻上的脚没有很听使唤,即将往后倒去时他猛地一弓腰,手臂前伸露出手腕上一点艳丽的纹身,险险站稳。
牛凯锐震惊地看着前面两人,差点就叫出声来。
作为极少数知道傅醒真面目的人,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时间分辨不出这人到底是以傅醒的身份进来的,还是以哑巴的身份进来的。
不不不,现在该关心的不是这个,而是这不合常理的晕倒……姜曜想干什么?
下一秒牛凯锐又想,大佬这么做肯定有大佬的道理,必然是不能拆穿只能配合的,于是朝着村长道:“麻烦村长给安排个地方让她暖暖,我们这边也不耽误,先进山看看。”
村长还是没想明白怎么来救人的还没行动就要被救了,懵懵地点头,让自己的女儿带着他们回家。
女孩清脆的嗓音在前面领着路,没过一会儿,裸露皮肤感觉到的寒意就减轻了几分。
应该是进屋了。
姜曜没有睁眼,静静听着四周的动静,直到被放在一个稍硬的平面上,才掀开一条眼缝,快速地眯了四周一眼。
这是个简单的房间,石屋内部是正常的墙面,涂了微微发黄的白灰,地面有些坑洼,靠门口摆着的桌子桌面不水平,朝东翘起一个角。其余地方被正前方坐着的人挡住了,人高大身上的大棉袄也高大,另一侧被他罩得严严实实,投下来的阴影像是把人困住的网,姜曜又闭上了眼睛。
一股热意靠近,噼噼剥剥的响声传来。
村长女儿升了个火盆送进来,光焰热而耀眼,一点一点驱逐寒意。
傅醒问:“有热水吗?”
村长女儿说等等,转身又出去了,半晌没回来,应该是现烧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和木柴惨叫的声音,姜曜一骨碌坐起来,和傅醒拉开距离。
她翻身坐在炕上,眼神戒备中含着嫌弃。傅醒沉默片刻,道:“……是你过来的,不是我过去。”
姜曜当然知道这个情况,但也不妨碍她觉得晦气。
从前的血泪教训告诉她,不要和讨厌的人说话,会变得更不幸,于是干脆忽略他的存在,打量起房间的全局来。
除桌、炕以外,就在傅醒身后的地方有个笨重的木柜子。琇書蛧
姜曜走过去,趁着主人不在拉开了那个完全可以藏进两个小朋友的柜子。
轻微的霉味扑鼻而来,姜曜皱了皱鼻子,看看柜子里整整齐齐码着的棉被衣物,又给它关上了。
房子里的东西其实不少,墙角堆了不少东西类如锤子斧子、晒干的艾叶、只剩一茬的笤帚头、不知道装了什么鸡零狗碎东西的袋子,但大件儿就是桌椅和柜子,所以一眼望去这房间还是有些空落落的。
藏不了什么东西。
村长女儿端着一大罐热水进来的时候,姜曜“虚弱”地坐在炕上,两只脚朝着火盆烤着,“坚强”地对人道谢。
村长女儿让她喝水,关切地问她好点了没有,姜曜自然是回答好了,并且展现了一个救援队成员应有的职业素养,提出要在村里再找找线索。
找孩子这么重要的事情,没人可以拒绝提供帮助。
很快,姜曜就揣了个装满热水的瓶子,和留下来“照顾”她的傅醒一起在村子里逛起来。
毕竟是住了几百人的大村子,东西绵延了有两公里,南北向深度也有五六百米,沿着外围转一圈就花了半小时。
村子的建筑风格不完全统一,除了房子外墙都用一块块体积差不多大的石头垒着,有些房子用了更小的溪石砌两米左右围栏做院子,有些房子为了木栅栏做院子,还有些房子没有院子,各具特色的同时保留了灰色的共性,沉稳地坐立冷风,一片肃杀。
或许是刚丢了两个孩子的悲剧被这个朴实的山村吓住了,尽管留在村子里的人不少,姜曜二人这一路走下来,却没听到什么声音。
哪怕是年纪不大的小孩子,也就只是静悄悄的站在院子里,用黑白分明的眼睛凝视院外。
不说话,也不出来。
他们进本的时间刚过中午,两人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把村里村外都逛了一圈,没有太大的收获,最异常的地方大概就是明明这个村子临水而居,却家家户户都有一口井了。
没有太阳的天气,小村的傍晚只是比白天更灰更暗,如厚重的灰色棉布盖下来,暗得特别快。
两人回到村长家,村长女儿蒸了几十个粗面馒头,见他们回来立刻从蒸笼里抓出两个塞给他们。
“你们先吃!”
姜曜接过馒头,高温把指尖都烫红了,她抓不太住,便来回抛那个馒头暖手。
村长女儿把屋子里早已熄灭的火盆重新升起来,姜曜便坐回炕上去,这会儿炕也是热的,她终于觉得好受多了。
夜幕变成蓝色,远山化为黑影时,上山的那帮人回来了。
一群人哆嗦着冲进屋里,一下子就把空间挤满了。
“冻死我了——”
“我的脚趾头好像掉了……”
“别脱鞋啊,有味儿!”
前一刻还生息薄弱的村子热闹起来,被这区区九个人注入无与伦比的活力。
房间不大,挤着挤着有人被挤到安静坐在角落里的傅醒身边,摘了围巾与帽子的脸在黄色的灯光下分外渗人,那个不小心和人面对面的姑娘失色地叫了出来。
“啊!”
傅醒看了她一眼,起身坐到光线更明亮的炕上。
他就这么走了,远离了自己,被吓到叫出声的姑娘有点尴尬,“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的。”
傅醒余光瞄着从炕上起身的姜曜,说了声“没事”。
村长女儿把蒸好的馒头送进来后,又抱了一脸盆直冒热气的地瓜芋头进来。
姜曜只拿掉了围巾,没摘帽子,裹着厚重的大衣挤在人群中间。
她没吃刚才的馒头,伸手想扒拉一块地瓜被烫得缩回来。
牛凯锐瞧瞧她那认真的眉眼,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
还没来得及挪走,凝视地瓜的人就抬起头来,用那双黑亮的眼睛盯着他,口吻是和眼神不太一样的甜,激起他一身鸡皮疙瘩。
“小玫瑰哥哥,你帮我剥一个红薯好不好~”
牛凯锐离开的步伐受阻,认命地回到原位,忍着烫挑了块模样周正的,给她剥了半截,露出黄澄澄的内里。
扭头,姜曜拖长袖子盖住指尖,做好了迎接准备。
“……”
他顺从地把滚烫的红薯放进她做好的“窝窝”里。
红薯的甜味儿顺着滚烫的热气飘散,姜曜咬了一点尖尖,问:“你们有找到小朋友吗?”
忙着吃馒头吃地瓜吃芋头暖身暖胃的众人抬起头来,这才想起正事。
“没找到人。”牛凯锐双手各自捏一边耳垂降温,“但发现了小孩的围巾,有人辨认说那是龙凤胎里的女孩常用的。”
还真有发现?
姜曜蹙了下眉头。
牛凯锐接着道:“那地方离如山口还挺远的,也不在山道上,四周也没有太多凌乱的痕迹,不知道小孩是怎么到这儿的。更有意思的是,我们刚找到围巾,想要进一步展开搜索的时候,那些村民不让了,提出往回走,说再不回天黑了,山上危险。”
火盆里啪的迸出两朵火花。
他停下来,世界就跟着静止了。
姜曜吹吹红薯的热气,甜甜糯糯的果肉入口,绵绵地在嘴里化开。!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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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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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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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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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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