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芄兰轻轻侧首,“知道了。”因又问,“什么事?”
那丫鬟答道,“太太说,前头堂上来了一位要紧的客,请姑娘过去帮忙张罗着。”
柳芄兰便有几分疑惑,自她主持中馈以来,府中但有人来客往,兄嫂必定事先知会,好让她有个预备,今日倒是离奇。客都进门了,她尚且不知。
疑归疑,她匆忙到妆台前重新打理了妆容,整了整衣裳,便带了两个丫鬟,往上房去了。
进了上房明间内,只见她嫂子王氏正盘膝坐在炕上。
春日时节,王氏换了一身银红色湖绸夹衣,太阳穴上未再贴膏药,气色比冬日里时好了些许,两颊泛着些淡淡的红晕。
柳芄兰走上前去,道了个万福,便在下头坐了,微笑道,“这两日瞧着,嫂子倒是精神了不少,倒是一件喜事。”
王氏也笑着说道,“可是呢,开了春,天气暖和起来,我便觉着这身子一日比一日清爽健朗,过不得多久就能康健如常了。这段日子有劳妹子辛苦料理家务,再过几日你便能歇歇啦。”
柳芄兰听着,淡淡一笑,转而问道,“嫂子既说有贵客登门,不知有什么可要小妹做的?”
王氏望着她那张清丽如仙却又平静无波的面容,暗中叹了口气,说道,“是你哥哥,下了朝忽然邀请了个同僚来咱府中做客。都这个时候了,我思量着怎么也要请人家用过酒饭再去。只是人来的突然,你哥事前又没知会一声儿,仓促之间不知道预备什么,所以请你过来一道商议商议。”
柳芄兰心中微微有些奇怪,虽则如今府中人来客往都由她主持,但那大半是府中有事遍邀亲友的大宴,兄长也知嫂子身体不适,平日如想与友人同僚饮酒大多是在外头酒楼里,今儿却怎么一反常态?
再说,这等两人小聚,全不必大操大办,嫂子随意吩咐厨房便可,又何必特特叫她过来?
心里虽这样想着,她面上倒是一丝儿也没带出来,依旧浅笑道,“那么,嫂子想商议什么?”
王氏便道,“其他倒也没什么,只是想请你帮着想些菜色酒水的名目。你哥哥这起子朋友,我都不大熟稔。咱们家是从江浙一带迁上来的,口味素来清淡。偏生,侯爷这位友人,却是个武将出身,想必吃不惯咱们府中的菜肴,我正为此事发愁呢。”
柳芄兰听嫂子说出武将一词来,心中不知怎的忽然闪过一枚身影,她低了头,未及多想便脱口而出道,“前菜用四个冷碟,两荤两素,素菜用上凉拌金针、醋浇木耳,两样荤菜是拌金虾、糟鲥鱼,主菜用上煨牛舌、烹酥皮鲊、白糟兔肉、水晶膀蹄、素菜随意添上两三样,点心汤饭便用果馅儿椒盐金饼,阳春面,别的一概不用,酒水上惠泉酒便可。”
她一气儿说了许多菜名,竟如流水般顺畅,仿佛这篇话早已在她心中背的滚瓜乱熟。
一旁的丫鬟听的连连咋舌,这些荤腥油腻的菜肴,断然不是镇远侯府这等锦衣玉食的清贵门第日常食用的,她们姑娘又从何处记来这么一篇菜名来?
柳芄兰说完,方才醒悟过来,脸上微微发热,便轻轻侧首,掩饰道,“我只是想着……来客既是武人,想必爱吃荤腥厚味,所以……倘或嫂子觉着有什么不妥,换了也罢。”
这些菜……这些菜,皆是那日在定安伯府上,男客宴席上过的。
那日偶遇孟长远之后,她便使了些银子,假称要习学筹办宴席,向厅上伺候的下人打听了宴上都有什么菜,各位客人又都爱吃什么。
这等事,在于内宅女眷亦算日常功课,她此举放在旁人眼中也就不算什么稀奇之事了。
那些话,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托词,她真正想知道的其实只有一人的口味罢了。
自得了菜谱,柳芄兰便夜夜在灯下反复读着,直至每一道菜都刻入了心板之上。
她自知如此既痴又傻,不过是自苦罢了,但能稍加慰藉,那也算是极好的了。
柳芄兰并没有痴心妄想什么,他是朝廷的功臣,护国的英雄,如今更成了国舅爷,她不过是个无功无名的后宅女子,还有过那样一段冤孽般的姻缘,她是配不上他的。
只要能在心里这样想着他,那就足够了。
王氏凝视着她清澈的眸子,半晌才问了一句,“兰儿,你便不问问今日来府中做客的是何人么?”
柳芄兰摇了摇头,旁的男人她无甚兴趣。
王氏便道,“是护国公孟长远。”
柳芄兰神色如常,只是手中的葡萄紫彩蝶翻飞湖罗帕子坠在了地下。
她俯身拾起,避开了嫂子探究的眼神,低声道,“这位,倒也是哥哥多年的至交了。”口中说着,她站起身来,“倘或嫂子没有别的吩咐,我便到厨房去交代他们。”
放下这句话,她也不等王氏开口,当即迈步出门而去。
王氏瞧着她的身影,将身子靠在了软枕上,轻轻舒了口气。
瞧这情形,她相公夜里同她猜测的,多半是不错了。
兰儿不是不肯嫁人,那是心里有人。
至于那人是谁,她却不肯说。
若那人当真是孟长远,虽说他年纪大了些,但两家门第相仿,他和柳正峰又是多年好友,彼此意气相投,其实倒是一桩门当户对的好亲。
作为过来人,王氏并不觉着柳芄兰那是姑娘家的羞赧,她似是在顾忌着什么。可她到底在忧虑些什么,王氏却琢磨不出来。
她这个小姑子,向来一心都只为别人打算,好似从未想过她自己。
王氏正低头想着心事,便有婆子从外头进来,端着一方红木托盘。
“太太,这是外头客人送来的礼,侯爷吩咐让拿进来给太太。”
王氏抬首,本只扫了一眼,视线却被一方紫檀木芍药纹奁盒中的五彩宝石牢牢吸住。
一盒彩石,如珠似玉,五彩斑斓,却又通体透明,在日头下折射出万道光辉,当真夺人眼目。
王氏识货,晓得这是西南所产的彩石,因着西南长年战乱,这彩石所产又极其有限,因而市面价格十分高昂,可谓千金难求。
这么一匣子五彩石,搁在外头怕不是要上万银子,也没处买去!
银子也还是小事,试问这世上能有哪个女子,不爱这些玩意儿的呢?
如此贵重的礼品,那位护国公随手便拿出来送人了?便是财大气粗,也断不至于此!
王氏心念微转,开口问道,“这礼,就是送我的?”
那婆子回话,“那位爷说了,这匣子石头便送给咱们府上的小姐镶嵌什么戴着玩罢了,不值什么。知道太太身子不好,还送了些上好的辽东人参鹿茸,使小厮挑担送到府上的,待会儿也拿进来给太太过目。”
这些东西,才是送她的罢!
这一回啊,看来是郎情妾意咯!
王氏想着,心里却又有些生气。
这护国公倒也是的,真有那意思,倒是明公正道的上门来提亲啊,男子汉大丈夫,还害臊不成!
弄这些干什么,凭白叫姑娘家的猜来猜去。
王氏便没也细瞧,淡淡一笑,“那就把这匣子宝石,都送到二姑娘房里去。”
柳芄兰离了上房,果然去了厨房。
一院子的婆娘正蹲在地下择菜,忽见她过来,惊得一个个跳了起来,“姑娘怎么走到这肮脏地界儿来了,仔细站脏了你的鞋!”
柳芄兰笑了笑,“你们自干你们的去,不必管我。”说着,径自进了厨房。
走到厨下,只见几个厨子正围着砧板犯愁。
她走上前去,只见那砧板上放着一根粗大的牛舌,淡淡一笑,“怎么了,为难么?”
那几个厨子见小姐过来,连忙点头哈腰的赔笑,“姑娘有所不知,咱们府上一向吃的是老家菜。我们几个这些年伺候老爷太太,从来也会做那些个菜式。姑娘今儿点的这几样,旁的也罢了,唯独这牛舌,哥几个真不知怎么下手。”
柳芄兰晓得这也是实情,遂卷了袖子,露出一双如玉般白皙细瘦的手腕,“且都让开,让我来吧。”
说着,她竟提起了砧板旁的竖着的剔骨刀,一手按着那粗大牛舌,竟料理起来。xiumb.com
往日里纤细清丽的姑娘,竟提着一把与她极不相称的尖刀,干净利索的处置着牛舌头,倒颇有了几分英姿飒爽之感,直看的众人啧啧称奇。
柳芄兰抿着一抹浅笑,垂首收拾着手下的食材。
她自幼便对庖厨一道颇感兴趣,还自学成才,练了一手好厨艺。
然而在他们这等人家里,这等事从来都是下人的活计,身为主子若沾了,便是有失体面。
往年,她便只能为祖母下厨,聊表孝敬。
如今……如今她也不去想什么身份体面,若他能吃的舒心畅快,她便也心满意足了。
哪怕,他什么都不知道。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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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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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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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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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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