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簇河一惊,忽地忆起此人:“银沥?”
二人只在点石山有过一面之缘,难为星簇河还能记得他的样貌。
银沥伤势已积重难返,方才趁孤竹被星簇河三人拖延,虽逃得一段脚程,终究是杯水车薪,徒劳无功。m.xiumb.com
“可不可以……先带我去医治?”银沥吊着所剩无几的活气哀求道。
“……”星簇河这才醒觉,将人带走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另一边,星断澜扶伤而起,见星簇河不曾在孤竹剑下受伤,便也未再莽撞,同空池议析起眼前局势。
空池刚放下青笛,无奈摇头:“我已试过最高境的清心之曲,其他抚眠、震神、伐气、感思……诸曲皆一试过——此人万律不侵,看来只能从大音希声入手了。”
“他身上那白光奇异,怕是破天之击也不能伤他半分,音曲虽主攻心神,终究是外物,能被那白光拦下也不足为怪。”星断澜神色凝重,“至于这附近大音希声的琴音,能侵入他心体,应是其音与其心相合,引起心内共鸣,达‘应和’之效。”
“大音希声,可是禁术。”空池试探道。
“是修炼禁曲的入门之术。”情态危急,星断澜也顾不上避讳,“然大音希声,本身并不属于禁术,按理来说不应能彻底控制一个生灵。而这琴师若使用禁术,我们不可能一声不闻——他应当是以大音希声催动此人心内难以自控的欲念,琴音以欲念为介渡入心内,琴音的音律便是暗示此人需行之事的内容。”
空池仍觉茫然:“该如何破解?”
“只能以音律破解音律。”星断澜却也一时难以想出对策,“但眼下情况……我对此人心境毫无了解,相较那位琴师已处下风,我若同样使用‘大音希声’,极难奏效;若使禁曲,定会对此人神念有损。”
此时星簇河的声音已至:“断澜叔,带他离开疗伤!”
携银沥逃走,极易被孤竹当作靶子,相较空池,还是实力更强的星断澜更为稳妥。
星断澜急中生智,瞥了空池一眼,道:“从‘心’着手。”
说罢,便应星簇河之请,掠身上前,拎起银沥逃走。
孤竹果然惊急,狠灌一力荡开星簇河,举足便追。
星簇河不依不饶地赶上,咬着牙刻意去迎月黑的剑锋,逼得孤竹不得不“节节败退”,生怕一不小心划伤了他的肌肤。
“你与银家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杀了银景还不够吗?”星簇河终是忍不住疑声质问,“他们对你有何亏欠,让你定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我只是想……杀人……”那时黑云与理智相争,一个说要杀,一个说不能杀,却忽然窜入另一个声音,说,银家都是该死的,只杀银家人不就两全了?
此刻黑云已有所消停,那从幽韵径开始便未歇止过的琴音却仍在掀云翻涛,让他不得安宁。
那厢空池犹在苦恼何谓“从心着手”,听得二人对语,忽似烛台敲脑般恍然大悟。
心壁四合,但余破绽缝隙,只一寸也可渗之而入。
“星公子,奏清心之音!”空池于远处唤道,“像听玄台那样!”
星簇河一怔,想起听玄台经历,心中摇摆难定:“我……我不通音律,那次是偶然所得,可遇不可求罢了。”
然而看着孤竹被琴音逼着进攻、又强自遏制自己的痛苦模样,星簇河心似云拧,柔疼淅沥,终愿尽力一试。
“自信一些啊,星公子。那支音曲我日日在独院中吹奏,你应早已听腻了吧。”空池说着,自己都颇觉无奈,“若是不记得谱,可听我笛音为引。”
星簇河惶惑一清,眸色一坚,颔首道:“开始吧。”
天籁之法,幼时于商眠楹膝下也曾耳濡目染,否则又何幸于听玄台上一触即通,奏得天籁之曲?
空池横笛唇畔,笛音一出,星寒与月黑抵刃相撞,羽声自成。
月黑欲退,星寒翻刃直追,光幕剑刃贴着黑红剑身削向其格柄,角声长应。
月黑旋身力震,星寒与其剑脊相硌,宫声嗡鸣中,为月黑所弹震开来。
孤竹立刻偏身避绕,仍未放弃追杀银沥。星簇河追其身前,星寒一挑月黑,商声凛冽。
孤竹血眸腥然,下意识刺出月黑,急欲收力时,剑尖已在及时横档的星寒剑身上点出数脉血瓣,似一朵殷红雪花绽开,徵声幽凉。
如是这般,笛音作青鸾飞羽,漫天悠扬;而血棘与冰川舞风缠虹,去来交错间,剑音亦清亦扬,果真谱成一曲,宛如丝缕成绸、涟露成流,以至柔至润之意沁入心痕,抚慰着每一道生满爪齿的创伤。
垂剑而立,潮声灌入海风荡扬天幕,孤竹恍惚在那剑音之曲中,看见一桃裙女子举柔荑拂藤萝,春风漫过,万花丛便于她裙边展袂齐歌。
星簇河似也目现花海作乐,商眠楹抬指送他一缕环佩泠泠的春风,笑如朝煦:“河儿,好听吗?娘无法陪你去肃秋宗,以后若是不开心了,就寻一枝花儿,听它为你歌唱,好不好?”
“娘……?”
一时间,两个少年皆是泪流满面,对立而泣。
清心之音虽未能涤净黑云,终是将黑云尽数驱回了深渊之内,壁上之缺由情柔填补,虽还薄弱,到底已是完整。
剑鞘早已粉碎,孤竹松手任月黑呛啷落地,上前拥住立如薄冰的少年。
“抱歉,抱歉……”孤竹极尽疚意与温柔地将星簇河紧紧向怀中扣覆,“别哭,簇河。我知错了,不会再犯了……”
星簇河却是因想起身世之事,前后交相倾轧,此时靠在孤竹怀中,不禁委屈之意骤盛,却强忍着鼻端酸涩,微微摇头:“不是你的错,你莫要什么过失都往自己身上揽。”
远处,空池见此法奏效,欣慰长喟之际,不免略觉牙酸地偏了头去,后又忍不住感慨:星公子的心上人,果然很是强悍。
“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都照做——别哭,别哭了簇河,哭得我心疼……”孤竹越是哄慰,肩头的热烫湿意反而越叠越深重,自己亦不禁心中愀然,悲戚渐浓,郁郁哽塞。
“我分明嘱咐你‘若有异状,不要逞强’,你却还是一样,出什么事都不肯知会我。”星簇河闷闷责道,“你听进去什么了?明明就只是嘴上说得好听。”
“这次不一样。”孤竹苦涩道,“以前不过是外物有危险,这次我太害怕……怕我自己伤到你。”
似想起什么,孤竹忽又黯然问:“我变成这个样子,你会厌恶我么?”
星簇河沉吟片刻,摇了摇头,笃定道:“心喜一人,若只爱其好的一面,而对短处与坏的一面厌之避之,那是常俗之喜,我不与他们为伍。”
于孤竹怔忡间,星簇河继续道:“外人只见你杀人如草芥,任你分说,也终究是错;只我知你心中创痛,非常人能够理解。我不会怨你责你,更不会为道义与你恩断义绝;但若赶得上见你滥杀,我一定会阻止你。”
“簇河……”孤竹禁不住微微颤抖,稍稍松开双臂,与他临面相对,看入那双潋滟浮冰的眸,滞了滞,涩声问,“倘若……只是倘若,有一日我与天下人为敌呢?”
那冰晶一震,簌簌落下些许莹尘,随即缠上复杂的光丝。
星簇河瞬忽明悟,为何孤竹会被选作鸣鸷谷的尊奉者,非止因为明颜别的明氏遗族的身份,也因他本身与鸣鸷谷的离经叛道相容相合。
也终于明白,迎刃的那句“冰界执火,讵无燃心暗伏”是何等痛与无奈。
不是毁灭世界,就是毁灭自己。
“就算你成为举世欲诛的魔头,在我眼里你永远是你。”星簇河以指尖轻轻点住血衣覆着的胸膛,“是侠是魔,你真正的本心永远深埋在里,不随外物与俗志更改。”
“我愿意包容你的恶,但并不会纵容。”将星寒收回剑鞘,星簇河松松搂住孤竹的肩颈,“就像你对我坏脾气的迁就与关切,包容是知你本心非恶,亦知你凶煞下的孤寂与苦痛,故愿予你至温,引你疗愈心伤,渐渐向善。”
孤竹险些心都要化了,臂上力道愈是不知该轻该重,亦细细地颤着,不知要怎样小心翼翼地珍重此人才好。
闻得末句,孤竹不由垂了垂眸:“若我……一生都无法伤愈,无法向善呢?”
星簇河黯然片刻,忽轻了声问:“那你会为了我,不与天下人为敌么?”
孤竹愣了许久,忽地忆起那日离开鱼目园,满心嗜杀恨意地奔下芜山,却是因为倏然念及星簇河与商眠楹,终于剑锋未伤一人。
“……会。会!”孤竹霎时心潮汹涌,再次紧紧扣星簇河于怀中,他忽然明白,“原来情字两端的二人,不是谁当为谁付尽一切,而是互相迁就,互相变化。”
终是听闻一声轻笑响在颈侧,星簇河温声欣然:“你明白就好。”
孤竹温柔至极地在细软的乌丝上陷落一吻:“簇河,你真是我心中的明珠,比天日还要燠暖曜亮。”
空池趁二人叙话之暇,四处漫步,探寻着方才于暗处作祟的琴师的踪迹。
自星簇河以天籁奏成的清心之音将那大音希声化解,空池便一直铺张着心眼,着意周遭动静。奈何至此未见任何逃逸的踪影,也未再闻弦动音起的声响。
时渐移,二人说着分别来的见闻,不知谈及何题,星簇河唤出曜魄,解释着它的来历,并叹惋道自己即今还未能完全掌握它。
此物一现,不知触到谁的痛脚,孤竹还不待细看,便闻息止已久的琴音复起怒响。
少年神色一凛,心气亦如雷霆反卷,将那琴音并自己心中暗弦尽数隳为齑粉。
最不可饶恕的是,这一次琴音杀意针对之人,竟已换作了星簇河。
空中爆破出似铁弦崩断的裂金巨响,杳邈处一丝异动如涟漪破开平静的水面,好似何人受反噬而吐血之声。
空池察之,立时辨明所在,向其处驰掠而去。
孤竹心壁间弦丝尽碎,亦遭反噬不轻。星簇河匆忙接下他摇摇欲坠的身形,急切道:“发生了何事?你受伤了?”
之前一直靠琴音催念支撑行动,此时强弩之末的身躯如同断了牵丝的偶人,直欲倒地不起。孤竹却强拽着石白,为自己维持常态,摇头道:“无妨。先去那边看看。”
星簇河已将石白分出的一缕光华还与了孤竹——石白虽有认他为另一主的迹象,他却认为相较孤竹,自己并非特别需要石白的力量,自然不愿夺其所依;何况他也不懂得如何使用石白,此般神剑固然是于契合之人手中,才不至没了它的光采。
二人赶至海边一间独屋,见空池已揭破敌者的藏身之法——原是高妙至极的丹青之术,才令众人心眼之力也被其以假乱真的本事骗过。
“果然是你。”孤竹瞧着满面戒惕的银玭与她扶在怀中的眇目琴师,月黑一逝一现,剑尖已指在冷余喉间。
银玭吓得捺不住惊恐之色,急急扶着冷余后退,那剑尖立时紧跟其前,寒芒一闪,在冷余喉颈间划开一道细痕:“莫要乱动。”
冷余方被琴声之破而反噬,此时重伤力竭,虽显虚弱,气度竟犹自从容,抬手于银玭掌背抚了抚,自嘲叹道:“到底是我技不如人了。”
空池亦惋亦讽,反道:“非也。是他们二人情比金坚,心志更比磐石难动摇,你这叫‘邪不胜正’。”
“让另一个女子扮成你的模样,替你去受那肮脏之灾,甚至替你去死;”孤竹冷声质问,“就是为了让我失控,你才可趁虚而入,掌控我的心神?”
无需冷余承认,孤竹紧接着再将剑推进一分:“你曾道与我同类,而今看来,你不过视阴阳为儿戏,能将此事设作诱我供你驱使的局——可笑我一腔真挚重视,变成你达成目的的利器!”
“阴阳之争本就无谓。”冷余讥笑一声,仿佛全然感受不到颈间的寒意,“不是人人都和你一样,有石白这等伟力相助。你可以不顾俗世,可以不在意世人的爱恨情仇,甚至不屑世人营营一生的追求,而一心求真知以修身;
“但我们是常人,虽在阴阳方面与常人有别,却也感父母、师长之恩,念亲懿、友人之情;也有常俗之志,想要位尊言重,报偿恩情——这莫非不是人之常情吗?比起切实可见的成效,那虚无缥缈的执着根本毫无意义!”
孤竹震怒,月黑剑影如电,却并未洞穿冷余的咽喉,而是插在她面侧的墙壁内,柄尾颤曳:“你说得对。所以这世间,根本无我同类。”
为了所谓的“人之常情”,可以向世俗妥协,可以向阴阳法则妥协,孤竹自问,做不到。
“只要是人,就逃不出这片天地的束缚。”冷余似是料定孤竹不会杀自己,魔音竟是不止,“还记得我予你的告诫么?若迫你妥协的是星公子,若是他要你放下身段,你又当如何?你——若不学会妥协,就注定要孤行一生,与全天下决裂。”
孤竹果然瞳仁一缩,臬兀惶色,那是他永不愿提及的难题。
斩断彷徨的却是另一道金透的剑光,这次竟是星寒的剑尖指向冷余,星簇河玉立于此,恍若浑身飞霜:“能提出这种要求的人,本就不配成为与他灵犀相通的眷侣。”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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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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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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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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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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