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云寻仙客,自入曲中闻。
音宗大殿上,银紫华服的女子倚坐高座,阅罢纸中墨字列阵,页痕轻压,探析的目光自微垂的浓密睫羽下递露,眸似寒晶。
眸中无甚情绪,亦无漠然冷意,偏孤竹从中觉察出一丝不喜,单对自己的不喜。
“灵魂之创,非人力可治疗。”商夕吟斜倚支鬓,女子柔润明艳的唇中语声却是自成威气,“若是轻伤,灵魂可自行修复,音宗音曲只能辅助催增自愈的速度罢了。”
“而你……”明眸晶光倏然钉在白衣少年身上,商夕吟唇瓣微微翕合,最终道,“你因何而伤、伤势轻重都尚未确定。我想,现在最适合你的去处,应是幽韵径。”
……幽韵径?
孤竹颇觉耳熟,一时却没能忆起何曾听闻。
旁侧星簇河也暗暗一松,他亦觉察商夕吟对孤竹的斥意,幸好并未过多刁难。
商夕吟抬起一手,挑出一指,便有一只灵力蝴蝶自其指尖振翼而来,竖翅栖停于孤竹肩头:“它会带你去幽韵径。若诚心求助,就耐下心好好配合,此事日久,非短期可成,明白吗?”
孤竹躬身行了一礼:“多谢商宗主。晚辈记住了。”
肩上灵蝶透紫流金,挥翅即飞,孤竹与星簇河正欲跟着它离开音宗大殿,不想商夕吟忽然叫住:“河儿,你留下来。”
星簇河一滞,将疑色望向高座上的女子,她似不欲解惑,蓝衣少年便断然拒绝:“抱歉,我不愿意。”
“音宗是你母家,好不容易见你来一次,你就不愿意好好住上一段时日?”对星簇河,商夕吟明显放柔了语气,“我知你们二人情意难解,但若想他尽快见好,还是让他一人前去,才易静心。”
“……”星簇河果然动摇,看向孤竹,白衣的少年便覆握他掌背,传与坚定的力道,微一笑道:“你留在音宗,应是最安全,我也放心。你且安心,我一定乖乖听医者话,尽早好转回来见你。”
思量片刻,星簇河悄轻回握,道:“你……自己保重。若有异状,不要逞能。”
笑意在眸底泛漾,孤竹点颔似掷石,无敢轻忽少年叮嘱,才觉回握的手渐渐离开。
多言无益,孤竹心知尽快解决自己这旧伤才是根本之事,便也未多留引人不舍,转身追着灵蝶出了大殿。
自也注意到此依依惜别状,商夕吟寒晶般明澈的瞳浓了几分邃色,其意难明。
仍留在殿中的少年身形颀长,肃秋宗湛蓝的宗服在其身却恍如一泓碧波、轻蓝烟霞,丰仪玉立,峻似松,窈似柳,有美无柔;那面容上虽附着几道轻细划痕,却几无损其霜雪般的美好,似冰挂云巅,江河掬玉,是人间难得的恩赐。
想起自土境渡来的传言,商夕吟暗叹暗慨,果然是易引觊觎的模样。
遣左侧女侍往殿外传唤,商夕吟见星簇河不喜言谈,甚少开口,便对他道:“不必拘束,音宗本也是你自己家,这里的门人都会将你当作少宗主对待,无需跟他们客气。”
这话却是叫星簇河一惊,摇了摇头道:“多谢姨母好意。只是我更喜独来独往与安静,不需要……如此待遇。”
商夕吟未答,女侍已唤人进了大殿,白衣青纹的弟子来到大殿中央,向上位的宗主行过礼,便偏头看向身旁的蓝衣少年。
“这位便是星公子?”来人不掩面上惊艳,也知度不至唐突冒犯,“果真……更甚传闻。”
星簇河自然明白他所指为何,心中霎时败了几分识感。好在他常时神情就够冷,此时便也看不出几分变化。
商夕吟适时道:“河儿,这是管籁的大弟子空池,宗中多为女弟子,故令他带你去宿处安顿。若你想游览音宗,也可以寻他引导。有任何困难生疏之事,都可以寻他帮忙。”
“……”星簇河这才看了一眼空池,便是不在音宗这男弟子稀缺之地,他也足是引人注目的俊朗英气,何况见他言语神态,总带浅笑,既得体又易令人亲近,应是修养不俗,加之管籁支部大弟子的身份——竟似是被商夕吟派作了他的服侍者?
当真是少宗主待遇,星簇河心中一叹,凝然无语。
“星公子不必紧张。”空池温言安慰道,“虽说你不熟悉音宗,但在这里,你才是主,我还是省得的。”
“……”星簇河更觉语塞。
商夕吟并非完全未顾虑他喜静的性子,星簇河见自己这独院虽奢豪得有些过头,却的确足够僻静,除了院中下人,若是不唤,周遭绝不会出现一个活人。
“星公子可有什么喜欢的物事?”空池淡笑着问。
“剑。”星簇河淡淡地答。
“那星公子喜欢去什么样的地方?”
“开阔平坦,无人之地。”
“……一般喜欢做什么事呢?”
“练剑。”
……
到了独院门前时,空池终于无话可问了。他也终是昭然有感星簇河身周愈发凛冽的寒气,暗自咋舌。
离了主殿,空池便惯常般将自己的乐器五丝笛捏在指间旋转把玩,此时那青色笛管又旋出一圈残影,空池笑意略深,道:“我想了想,音宗有一个地方,星公子应当会感兴趣。”
星簇河身在院内,已是反手就要关上院门。
空池面色一变,连忙道:“那就是闻籁台!闻籁台是音宗圣地,其上异象与机缘颇多,它还有些不为人知的故事和秘密,星公子若是在那练剑,必然会有不少收获。”
门缝停在最后一线,空池本以为星簇河回心转意,肯与他多说几句话,谁知他最后一字话音方落,那门缝一顿,便猛然紧闭,震壁坠石。
哑然结舌片刻,空池笑叹摇头,转身欲行前,又高声道:“若有何事,只管遣下人来寻我便可。”
……
流蝶寻幽韵,曲径藏仙音。
山水之下,林花之间,一间碧玉竹馆似拨枝盛绽,蔓绕藤缠,蝶栖莺鸣。蕊缀璃珠,暄阳下散落流霞万千,灵光虚明,牵曳万点,熏缭成幻然梦景,似一步可破,却愈踏愈深。
掌下青扉,掀开馆内世景,落满座宾客,有清酒浣雅言;侍者来而往,足飞轻云腰舞虹带,精魅般盈灵。悠远琴音拂落天倪凰羽,又萧曼身周化为茫雾蒸烟,来者皆如云端客,酒奉天灵见化仙。
望见高台上独坐拨弦的蒙眼琴师,孤竹才恍然般忆起辞离点石山那日的见闻,原来这幽韵径的琴馆,正是属于那位名叫冷余的盲眼琴师。
悬停孤竹面前的灵蝶径向冷余飞去,想起镜飞月所言他琴音之效,孤竹心中对商夕吟的指引更信服了几分。
冷余察知灵蝶飞来,琴音忽止,抬手接下。灵蝶在他指尖散作光点,商夕吟的吩咐话语传入冷余脑海中。
见琴师遥遥面向自己,纵有一缎覆目,孤竹也知他心眼明历,便向他微笑颔首,作重逢问辞。
众听客见琴音中断,也难免奇怪望向馆门前的白衣少年。
冷余略略思索,便唤来一名侍者,遣她去请孤竹落座。
孤竹随侍者来到一无人处落座,侍者道冷余请她静心听琴,便不为她准备酒水点心。孤竹点头示知,又轻一笑道多谢姑娘,侍者一福身便低着头匆匆离去了。
冷余坐回琴前,弦音新起,已非方才那一曲。
听客有惑有明,冷余极少于琴馆中弹奏此曲,多者不识,却有人常听,知此是抚性慰心之曲,不论是否精神有异者,听之都会感到安宁舒适,大有助益。
孤竹初来,自不知此曲,只如冷余所嘱咐,沉心入曲,凝神感之。
琴音灵缓,似莹润茧丝万缕,片刻就勾连心神,渐引渐缠,不知何时天地已换,琴音似已消弭,又似仍在渺远,仍在难触及的心渊流淌。
暄日仍明煜,紫晶茶壶焕然璀璨光色,下是黑玉石桌,满院名花灵植,珍禽异羽,奇虫舞藏。
四小稚童就在这院中嬉闹,闹够了便围坐石凳上暂歇,一边借着茶水解渴,一边喘着气继续笑闹:“不如我们来讲故事吧!嗯……刚刚大姐输了,那就罚大姐来讲故事!”
孩童们起着哄,老大奈不得她们,想了想便讲道,从前有一个美丽善良的女孩子,虽然她埋没市井,然某一日救下了一个身受重伤的修者,待那修者痊愈才知他原已是当域顶尖的强者,却在养伤期间深深为她美好的品性所感动,所以决定从此与她长相厮守,护她一世,形影不离。
老二与老三听得感动不已。老四却皱着幼短的眉不知所想,默默地举起茶杯遮住自己小小的脸庞。
“四妹是不是不喜欢这个故事?”心思细腻的老三很快就发现异状,跃跃欲试道,“要不我也来讲一个故事吧。”
老大与老二立马鼓掌以待。
老三讲的也是一个女子的故事,不同的是,这位女子天生弱质,难似寻常人一般修炼,连普通的工活都无法完成;但她却有着超乎寻常的智慧,纵是被一队恶霸修者掳去,也在遇到强大的异兽袭击时,指挥他们化解了危机,最终引得这队修者心悦诚服,也换来了其中一位强者至死不渝的保护的深情。
老大与老二亦是感动不已。老四的面色却仍不见好转。
这时老三诧异了,禁不住问:“四妹,我们讲的故事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吗?”
老四又皱紧了几分眉,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不好……只是……我不喜欢。”
老三耐心诱问:“为什么不喜欢呢?”xiumb.com
老四凝着心中怪异的感觉思索许久,才堪将其道出:“也许……我不认为女子应该是柔弱的、需要受人保护、靠人怜爱的。”
老二忽一拍桌,道:“我知道四妹喜欢听什么了!”
这时老大与老三又将期待的目光投向老二。
老二讲述的是一个实力强大、手腕强大的女子,凭借自己的智谋与能力,成为一域大国女皇的故事。
这回老四的神情似乎缓和了许多。
“当女皇多好啊。”老二结以感叹,“喜欢什么样的男子都可以招入后宫,想靠谁怀里都可以。”
“……”原来女皇与男皇是不一样的。
于是孩童们的讲故事游戏自始至终,老四的脸色非但未有好转,反而更显沮丧了些。
影来光转,琴音已止一时。
出神的少年似被心中危机拨动机括,那寒锐银线倏然,来人感先却避无可避。
仿佛是本就在此,白衣,黑剑,悬隐域绝难一见的刃锋抵在颈间最致命的脉络,寒意似已蚀及血液,肌肤都已率先战栗。
冷余怀抱着自己的木琴,心下面上俱是平静,似乎不知自己的命脉只差一线便将断绝。
但他心眼中看得清明,少年这一瞬的眸光,是难以逼视的危险绝厉,虽锋芒内敛,却更似凝于一线,足以顷刻将人穿透。
便是星簇河,也不曾见过孤竹这般狠绝精辣的眸色。
好在终有一线理智压制了本能,那剑锋并未再进半寸,孤竹散去眸中敌意,认出眼前琴师,连忙收剑回鞘,拱手赔礼:“抱歉,我……我非有意。”
“无妨。”冷余摇了摇头,语调毫无波澜。
他稍顿,又面向孤竹,覆眼的绸缎上光色斑斓,话音却平缓微沉:“我已经知道,你的心结在何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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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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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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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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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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