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竹心知星簇河多年未归,纵然面上清雪尚薄,温软的心底定已是泛滥思念,又怎忍心任他空怀感而不得?
金境,草木色秋,行经之处,若刀丛摇刃,剑指天穹。
飞驰的踏云灵兽拢住云气而暂歇时,少年望着如孕朝日的旷野,不免微微失神。
星簇河便也向这草莽间去寻少年的眸采。茎如矛戈,叶如长剑,匍匐者亦獠刺密幕,高耸者则锋芒毕露。
与金境阔别多年,而今他已是少年,面对这番光景时,心池难免涟动漪生。
残阳依依,这荒烟野蔓亦犹披金染血,恍如乱葬茫野的士卒,伏尸尘下,而兵戈仍高举向苍天。
少年静伫默然,知彼如己,不必轻言。
抬手轻抚了抚灵兽坚韧的皮毛,素白的衣袖垂落,孤竹抬眸看向眼前的少年:“我自故园来时,还带来了一位朋友,可惜这些时日于悬隐域奔波,实是冷落了它。”
“朋友?”清眸中微露疑惑。
孤竹便抬手于袖内乾坤一挥,将那位“朋友”请了出来。
那生灵与眼前这两头踏云灵兽颇为形似,只是蹄下无云、额前无角,骨瘦身削,双目微沉,满是沧桑之淀。
“马儿,跟我来悬隐域,委屈你了。”孤竹微拢掌心抚顺着白马的鬃毛,虽未曾忘记喂食透气,但久长处于袖内乾坤中,仍是令其已然苍老如斯,少年不禁一叹。
那一声叹也触落了星簇河睫下一点清霜,对眼前这熟稔而又陌生的生灵,没来由生了些枨触。
“它时日无多了。”孤竹对星簇河道,“想上来试试吗?”
话音未尽,她已轻巧翻身坐上了马鞍,白衣拂风,袖端就近在咫尺。
恍惚之间,好似在红莲城的落靥楼前,少年箕坐长风头,向他伸出一手,笑得飒然。
不知为何,星簇河心中忽亘一缕意气,面对那屡次蛊他心神的白衣,反跬步一退,随即运力点足,跃如叶飞,影残于风,亦是稳稳来到鞍上。
孤竹生怕老马摔了美人,连忙揽紧蓝衣下的纤腰,鞍上本就方寸之地,这一番便更是令星簇河紧紧贴入自己怀中,如何能免心中意漾神往?
星簇河偏身看她,孤竹便在他微红的眼尾轻轻一吻,吻化了桃花雪,泛入春水一涟清波。
踏云灵兽迈着细碎的蹄步跟在白马身后,颇有些百无聊赖地垂头喷鼻,奇惑不解为何会有行速如此悠缓的“同类”。
“我原以为,行遍天涯,踏山涉水,就是我此生的归宿。”少年数指微合,仿佛撧下一朵流光幻花,“所以我心喜繁花锦绣,喜绿草如茵——春色毕竟是人间绝色,会让人忘记纷争、忘记野心,也忘记自己,去投身天地,成就造化。”
却指尖一并,捻碎瓣蕊,一声似叹似笑:“可走过木境、火境,至金境,风景竟属眼前最入我心——原来,我骨子里的锋芒终究无可磨灭。”m.xiumb.com
偏执成性,入髓深炼,纵是温玉为骨,也再改无可改,赎无可赎。
“你会胜的。”如一缎羽雪轻覆掌心,清风吹月散轻烟,短短四字,便一掷怅惘,熨亮魂火。
有暖意环身,有坚意定心,孤竹一声长喟,将星簇河又往怀中环紧了几分,再无言语。
任白马缓缓地颠簸,一片萧肃金戈的风光中,反复灼炙濯浣自己的心,问而又询凝夜的剑。
锋刃一线,就在残阳与水的交界,是昼阖闭的眸睫,是夜霜染的一缕青丝。
……
盘踞金境之北,星氏之繁华势盛不输于五境内任何一个称得上数的家族宗门。
休明之白石铺就街巷,耿耿星霜于砖瓦间振翼,凫渡喧声,栖满市井。
灵元尚寂的普通人、灵羽仅一二的低境修者;毫无地位的平民、富甲一方的商贾;戚戚众人,绝艳惊才,竟皆聚于此一处,和乐康泰,无疾无郁。
老马已于途中寿终正寝,孤竹将其埋骨于一处人烟萧条的荒丘后,那冢上亦是草木凌乱,好似折戟断剑,倒悬利刃,残血也许终会滴向遥天。
“这太平安乐的样子,可真不像是一个式微宗门的后台势力。”步入闹市,悠游穿行,孤竹不禁啧啧有声,却在身边越来越凝重的寒气中及时闭上了嘴。
轻蓝一止,孤竹也只好住步,悻悻瞧了他一眼:“簇河,你生气了?”
瞳心似寒光一掠,星簇河睫羽微颤,稍顿,道:“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孤竹嘴角一抽,又连忙收色道:“还是先去拜访令慈吧。具体内情也许她知道呢?”
“娘亲……”温婉的身影绽如花雾,柔暖切身,却不堪一触,星簇河眸色一涣,伤愁浅然。
孤竹将他的手拾入掌心,温韧可依,抚慰道:“都到此处了,何需伤怀?想来她也不会希望你满面愁容地回家中去。”
只是眸色略哀,怎就满面愁容了?星簇河折服于这夸大其词的本事,也只得无奈由着去了。
银瓦素墙,是独属星氏的标帜。
朱门玉壁,却饰于群市之中仅见的“高宅大院”。
如飞鹤顶,匾上二字朴拙势沉,亦见利刃于折转、收笔之缘,当真似金铁流转其间,披坚执锐。
——“天枢”。
公子返家,奴仆欣喜不迭,通传也嫌怠慢不及,忙将少年二人引进院去了。
天枢院,为星氏嫡系子孙居住之所。
转过廊绕清池,拂过花蔓卷帘,庭院深深,一妇人独坐花下,青丝如瀑,松松束入香魂,飘悬一缕洇在樱唇之际。
有琴音摇摇,坠枝拨花缓浮水,好似满庭轻煦酣眠间的悠长卉翕。
抚琴之人豆蔻尚轻,桂衣青纱,青梅簪鬓,若春雨新过,清丽怡人,不盛自芳。
妇人正静静听少女弦声,却忽惊散了美目中轻烟淡云,讶诧并悲喜一同漫漾,涌流难静。
知觉妇人心绪不宁,少女亦是异然按下了手中琴音,回身一看,才见是一白衣一蓝衣二少年翩然而来,袂携疏风,眉薄霁月。
少女一时惊艳难言,连起身恭迎都未曾记起。
直到少年轻步已至面前,妇人才心神回窍般,起身细睹少年的面容,缓缓抬手抚上他的面颊:“……河儿?”
十年相别,当时粉雕玉琢的稚童已落落脱出陈忆,翩翩立于眼前,青松簌雪,寒渊遗冰,何等清绝。
星簇河轻应一声,眸若寒川化水,剑生春花,消融了坚冷,只余柔温一片:“娘亲,我回来了。”
妇人终是情难自抑,紧紧将少年抱入怀中。
少年身量早已修挺,再不是她的怀抱所能蔽护。妇人云鬓垂落少年肩井,心中叹慨连连,终是光阴难挽,不复当年。
少年却仍轻轻偎伏于她颈间,依恋之心,犹似稚子。
孤竹也不禁心下叹怀,然眼前是重逢喜乐、圆聚欢馨,自能勾牵唇角,揉软眸锋,此情此景,生出由衷的守护之念。
妇人未敢久贪,松开少年便又细细探看起来,无伤无碍,亦无郁浊之气,便心中欣慰,也不作多问他年来经历,只一笑道:“无恙便好。”
看向星簇河身旁的白衣少年,妇人敛了敛容色,道:“这位是……?”
少年白衣乌发,眉沉目锐,若茧之深缚,又若蝶之将出,自有一番遥夜沥血的深淀,又惚似明媚能洒一片疏星朗月。
星簇河看了看孤竹,见她投来似笑非笑的一眼,欲听听他的答案,便下意识启唇欲言。
可是面见妇人清浅皎灵的双瞳时,他忽一止,终是免无可免地犹豫了。
他自不曾耿怀世俗,但予他幼长的血亲,他实非无法考虑她的感受。
孤竹见此,泯了笑意,心中微叹,那便瞒下实情也罢。
可还未开口,星簇河如抛决心般又予她坚定一眼,虽清淡如常,却熠熠有星。霎时晦霾尽去,心内明净如洗。
于是不再迟疑,孤竹袖手如风,快而稳地捉住星簇河身侧一手,执于眼前,向他轻暖一笑,深情款款。
饶是自己许的励意,星簇河仍是难免心中一悸,面色微绯。
见二人如此,妇人一怔,随即心下便已了然,百感交集地叹了一声。
白衣的少年若握珍宝,心清目自明,语非旦旦,却信然如实:“夫人,我愿长伴簇河身侧,纵死不弃。”
……
琴音依旧,如其主一般青稚新涩,此日却别显轻快,好似莺鸣雀啼,尽欢愉之情,不藏半分机巧。
“——公子!”
琴音骤止,少女仓然起身,惊望之处二少年飞袂已过,正向院外行去。
闻声,二人俱停步回身,星簇河眸有疑色,淡淡问道:“何事?”
少女这才后觉自己失态,变了神色,连忙掩唇摆手:“我……抱歉公子,我只是突然预感不好……不意惊扰了公子,还请公子原谅。”
“……无事。”虽仍觉不解,却不必与这少不更事的侍女多做计较。
谁知少女见星簇河面无愠色,竟不似常人畏他冷寒,反心生亲近之意,不禁大着胆子又试探着问:“公子……我能不能问问,你们这是要去哪?”
连一旁抱臂闲观的孤竹也不由眉梢一挑,饶有兴趣地打量了少女数眼。
星簇河一默,又觉此事无甚隐秘,便如实相告:“我归家数日,还未面见群老,此番正是去主殿拜会。”
少女点点头,犹疑一瞬,又道:“那公子要小心慎言,那些老头子可凶了,说错一句话,就又是要动罚、又是要关禁闭的。”
“——鸢儿!”远远一声娇叱鞭裂余音,绽焰碎琼,少女一栗,瞬时噤声,慌慌坐回琴前不再抬眼。
绝丽的妇人自屋内行来,发髻未整,面上倦色无端添了几分年岁,却无法抹消造化留与容颜的倾世之笔。
她在星簇河身前静立片刻,神情微凝,忽抬手轻抚上少年的发,到底柔软了话音:“河儿,你已经长大了,要多为宗族着想,不可再任性由己了……你要记得,星家才是你最终的归宿。”
一番训言说得星簇河心有云凝,也不禁升起些许疑虑。但母亲之言,于他皆是不愿一逆,故他只是颔首,未发一言。
妇人幽幽吁声,皎瞳中似流转起漫漫不忍之色,放了手,叹道:“去吧。”
主殿葺于群市正中,广逾一城,却是群市内最为沉严静寂之处。
功法、典籍之收藏积纳,静修之室、蕴灵洞天、试炼之地、比斗之场……种种陈设,不一而足。
族老阁则隐于重重绿荫之后,虽为主殿内最首要的建筑,却轻易难被人寻到。
星簇河亦未能入得其内,拜会了幽园中正洒扫的守阁人,却闻说大长老在垂幕夜悬等他。
星氏族群坐卧金境整片北陆,其境域内地势西高东低,大致可分为山陵与平野两地;平野即市井巷陌所在,亦是附属于星氏的小族小派的驻地所扎,故赋名“酌饮银渡”。
山陵高耸,却不绵延,得名“阑干照影”。一眼望去,入目三峰,由东至西渐危,西侧第一峰已矗如一柱,哪怕立足第二峰之顶,仰断脖颈也不足一窥其势尽之处。故此,有能者登第一峰之顶,见星河浩瀚,近在咫尺,流云皓月,唾手可得,便将其立为星氏子弟悟道闭关之处,并名之为“垂幕夜悬”。
除主殿外,亦设有七个主要院落归属主族,“天枢”、“天璇”、“天玑”、“天权”落于酌饮银渡,而“玉衡”、“开阳”、“摇光”分别建于西三峰顶,“摇光”所在,正是垂幕夜悬。
繁光摇尽霜吻夜,玉阶飞入云上天。
二少年立于摇光峰的山脚,昂首而眺,纵然将心眼之力穷尽极望,也未能耗尽山壁崔嵬,茫茫遥际,仍窥不得半分端倪。
收闭心眼,压下倏忽的怅然,星簇河与身边的少年对望一眼,便负剑而去。
孤竹忽然拉住他,眸色暗沉:“我同你一起去。”
“山底有通往山巅的传送阵法。我受大长老召见,他们自会允许我经过。”星簇河回看着她,眸中波澜清湛,“阑干照影是修行弟子栖居修炼之处,你会被他们当成外人,还是不要进入为好。”
孤竹指节劲力未有一松:“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星簇河正欲道那是他同族的长辈,他非是去赴龙潭虎穴,但对上孤竹认真坚定的眸光,心口似有云絮一塞,想了想道:“我不会有事的。”
感到钳于腕上的指掌有松动的迹象,星簇河遂又趁人不备直直望入孤竹瞳眸,清泠之音却如幽潭生花,平添惑意:“相信我。”
被那清霜似的昳丽寒瞳这般直直一撞,心圃中霎是若花影乱吹,孤竹一时神思不属间,便令得手中皓腕挣脱而去。
蓝影一翩,旋掠如疾电,闪逝不见。
愣而回醒,身前只余了清风一缕,孤竹不由轻叹一声:“由得我不信?”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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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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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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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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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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