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其它小说>剑隐诀>第 98 章 五十一、乘叶泊涯
  “我来到繁杀后不久,遇见了一个他界来的人。”流华道,“她看见我坚持不懈地播撒草种,就用讥笑的语气告诉我,繁杀作为界域之间的连接点,早就脱离了自然之法,看上去是山,但根本不是土石之质,又怎可能种得出生命?”

  孤竹回望了一眼满山新绿:“可是你现在做到了。”

  流华点了点头:“是你带来的沧浪之声,让我领悟了青苹中的真意。

  “只要知道了灵气是如何形成生命的,即使没有土与水,只要存在灵气,就可以得到生命。

  “生命,是天地之间最复杂的一种法则。它比其他任何事物,都更能固持灵气。所以我想,要让悬隐域所有荒芜之处长满新草,阻止新的域界之门开辟;已是域界门的,多些生命,灵气流失的速度也会慢一些。”

  孤竹望着天海,眸光渺远,忽然问:“灵气真的无法再生么?”

  流华下意识道:“每个界域形成之初,灵气的总量就已经定了,要么从其他界域吸收,要么流入其他界域,是不可能后天创造的。”

  灵气是万物之源,在陆为土,在海为水,域界内一切物质,都是由灵气所化。根据金、木、水、火、土五行属性的不同,灵气在不同属性的位置会化作不同的物质。

  物质与灵气的互相变化是平衡的。如果界域内灵气不断流失,物质也会化而为灵气渐渐减少,生机灭绝、陆地缩减、海水降低,直到一切都消失为虚无,界域也就此不复存在。

  流华说完才明白过来,孤竹问的并不是这个意思。

  “无,天地之始;有,万物之母。”孤竹眼中沉凝着一种莫可名状的不依与倔强,“灵气,已是‘有’的形式,所以它不是天地之始——必然有一种方法,可以创造灵气。”

  流华神色复杂地看了少年一眼:“可是从无到有的过程,并不是我们能够领悟的。”

  “是不是只有神才可以领悟?”孤竹淡淡地问。

  “神也分很多种。”流华道,“他们大多数只是背负着另一种力量的凡人。”

  流华继续道:“也许,能够领悟从无到有的神,神躯对他来说便也是一种枷锁。”

  孤竹的眸中多了许多震撼,半晌方平息下去:“你……你的见解,不像是一个未成神的修者。”

  流华笑了笑道:“你不也一样?你看起来是个少年,可你的心,似乎比我还要沧桑。”

  孤竹看了看她,仿佛心壁被戳中,破了一个小口,就忍不住想要将其中心事都倾吐而出:“我也想做个少年,恣意张扬,仗着自己的光彩耀人出众,享受快意一生的潇洒、高山之巅万人敬仰的倨傲。”

  “我能感觉到,你的本性确实如此。”流华道,“你一定是遇上了不可解的难题,才会如此,怀疑自己,磨灭本性。”

  “确然是……不可解。”孤竹道,“上阵杀敌、荡除贼寇,甚至是颠覆一朝一国或是一个界域,我都有自信能够做到——这些是凡俗之事,不管再难再艰,也终究只是艰难。可我为自己选择的目标,却原本就是一种虚无缥缈,非但没有终点,连起点也没有。”

  “那你为何要执着于人力不可为的事?”流华不解,这不像是一个洒脱性子的少年的选择。

  “因为我,不甘心。”孤竹望向被夜拢护的天,“我要战,就一定要将我所不快的,都灭杀。哪怕它是天道也好,我不知道怎么挑战它,但我从未停止恨它,所以我决不会放弃毁灭它的梦想。”

  “你……”流华被少年语中的狠戾惊到,又叹,“你这个人,太复杂。如果没有这个梦想,或者说,没有对天道的恨,你就会像你自己所说的那样,是个光彩出众的轻狂少年;但这恨意,加上你自己的性子,只会无限放大你的‘狂’,将不羁变成桀骜。这样不好。”

  孤竹显然不能接受:“有何不好?”

  流华解释道:“我看得出,你的本性是有侠心的。你看不惯恶事,也看不得弱小被欺凌。所以你没有把对天道的恨迁怒于普通人,没有因为在他们身上看到天道的影子而恨他们。所以你才苦不得法,挑战不了天道,只能将这个梦想深埋于心,不去想不去碰,但你从未放弃它,所以你也再无法接受别的目标。

  “你放弃不了它,又一直压着它,所以你才会像现在这样少年沧桑。但这始终不是办法。放弃与释放它,你必须二择其一,否则,你的两种性子会走向两种极端,你自己也再无法同时控制两种思想。”

  孤竹有些动摇,却还是不愿听信:“我不会的。我已经在试着寻找路途,去完成它。”

  “但是你的恨还被你压着。”流华摇头道,“也许恨是你坚持它的动力,但是若不能消解,只会越积越满,一旦那时发泄出来,就会成魔。”就不再是简简单单发泄怒火而已了。

  孤竹不禁想起自己那日在海蜃之镜中,失去理智做下的恶行。如果那时星簇河没有来,她不知道自己之后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少年彻底沉默了。

  “我要走了。”孤竹忽然道。

  流华道:“我也要走了。”

  “你能渡海?”孤竹疑道。

  流华点了点头:“你知道风吗?”

  孤竹了然:“风生于地,起于青苹之末。”

  “过往就是一阵风。”流华道,“有时候,念头也是一阵风。”

  孤竹不禁侧目:“但它在心上刻下的痕迹会永远存留。”

  流华笑了笑,不接她的话:“你,我,也都是一阵风。或许,山川湖海,整个世界,都是一阵风。”

  她说完,竟真的乘风飞走了。

  孤竹目睹流华的背影在视线尽头消失,才觉脑中一阵钝痛,自己竟也化作虚无的风,在原地消散了。

  ……

  红莲城,城主府。

  眼前的光色再次凝绘成完整的空间,孤竹迷茫着清醒过来后,面前就是凑得极近的青丝墨影,以及轻蓝衣色下勾勒的肩骨脊背。

  孤竹霎时愣住,半晌没能回过神来。

  星簇河为孤竹理好衣物,直起身却见少年毫无反应,只呆呆盯着自己看,不免略有疑惑,试探着问:“……没有睡醒吗?”

  不对,不是自己起身的么?

  孤竹一时心中百感交集,不知该说什么,便猛然从床沿起身,将星簇河紧紧抱入怀中。

  星簇河一惊,随即以为孤竹又有了些什么委屈之感,只好无奈顺抚着她肩背安慰她:“我昨夜只是突然有所感悟,入定了许久……真的没有出事。”

  却与想象中的反应不同,星簇河听到一声轻笑。

  虽然着实很轻,但就在耳畔,自然听得真真切切。

  意识到什么一般,星簇河立时将人推开,心中五味杂陈:“你……”

  孤竹便又笑盈盈地将他轻揽住:“我回来了,簇河。”

  星簇河复杂地看了看她:“你没事了?”

  孤竹摇了摇头:“还是没好,但是……我一定要完成我想做的事,不能永远被困在茧里,所以我又冲破出来了。”

  星簇河便将风侍的话告诉了她,又道:“明颜别说他叫了鸣鸷谷魂术最精深的人来,应该不久就会到了。”

  孤竹不禁想起流华对她说的话,此时对歪魔邪道之徒难免有些芥蒂:“还是不必了,我现在……感觉没什么大碍。”

  星簇河面色泛寒道:“若是不治,始终是隐患。”

  孤竹连忙道:“治,我治。你不是说音宗也有办法吗?我去找音宗好了。”

  星簇河面上寒霜这才消融:“那就去音宗。”

  孤竹立即转了话题道:“对了,我不在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城主得到鉴元的结果了吗?”

  二人便在床边坐下,星簇河将这段时日发生的事简单讲述了一遍。

  红莲城还未来得及将焰炬尽数从城民手中收回,所有焰炬便一夜之间消失无形,此时城主还未能赶回,月侍等人便已带着城主府内的各个任职者,拿着账簿户簿等各类册子,按各人原本拥有的焰炬数量,挨家挨户散财去了。

  “我还以为没过多久……没想到再醒来时连红莲障都没了。”孤竹不免很是感慨。

  星簇河低声道:“回来就好。”

  孤竹忽又搂着他后腰压近,低低道:“簇河,我想你了。”Χiυmъ.cοΜ

  星簇河面色微红,下意识抬手,闻言却没能生出推拒之意,只轻搭在少年肩上,轻轻闭上了眼。

  那皎寒的墨冰般的瞳被玉匣藏珠般封掩,又替以蝶翼般轻轻扑扇的长睫,孤竹心中忽然很是庆幸,这样的美色竟还属于自己。

  感受到星簇河的顺从之意,孤竹便轻柔地覆上那双薄唇,缠绵至极地诉尽衷肠。

  一吻至尽,孤竹已是情难自抑地将星簇河压在床褥间,看着他面若桃花喘息平复的样子,忽然满面愁苦,自语般哀怨道:“唉,簇河,你什么时候才到十八啊?”

  “……做什么?”星簇河不解。

  “当然是人间极乐的快活之事——”孤竹下意识调笑道。

  星簇河面上闪过羞恼之色,毫不留情地抬腿去踢。

  孤竹连忙制住那只修长的腿,闪身避开,还在一旁故作心有余悸地道:“幸好我明智没有再用石白,不然没有神智的时候可能已经被你踢废了……”

  星簇河忍无可忍地抄起枕头向人砸去:“住嘴!”

  ……

  红莲城南,海边。

  清晨第一缕阳光洒落时,荧煌从越君还手中接过那最后的一块云璃,将它展露向从东山探出眉额的朝阳,又将另一只掌心摊开,承接云璃投下的金色光斑。

  越君还一惊,下意识想要去捉他的手,却忽然想起什么而半途止住:“它……不是会燃起来吗?”

  荧煌阖目细细感受着,闻言答道:“变言说,除了焰炬本身,更重要的法元是日光。那日星公子也告诉我,光芒中有许多玄妙,需要仔细感悟。”

  越君还注目于他掌心中那块光斑,果然不过多久,荧煌掌中就生发出几缕蔓藤般的焰火,向各方蔓延而燃,宛如一朵冶艳的红莲绽放花瓣,缀饰着荧煌素玉般的指掌。

  云璃渐渐化作黄沙,在风中飘飞散去。

  荧煌手中的火焰红莲则合拢花瓣,随即一点点没入了他掌心之中。

  越君还诧异道:“诶?你也……”

  “彻底感悟了圣物之内的真意,就可以收纳成为体内的一部分。”荧煌睁开眼,眼底漾着淡淡的笑意,似乎心情不错。

  越君还问道:“它是什么?”

  “阳燧。阳燧取火于日。”荧煌忽然抬起手臂,仿佛要张手去抓东山身后那只太阳,而他的指尖随之生出一缕火焰,那火焰在他修长的指上蔓延盘旋,直到缠上掌背掌心,又蜿蜒上皓腕与纤臂,再到手肘臂弯,入了袖中,再看不见。

  烈烈之火,在凝雪般的肌肤上跃灼,又如一条绮艳红绳勾勒出指与臂的纤长之形,延入袖中,不知那美好的躯体点缀上这烫红的烈焰时,又是何等的风光。

  “怎么了?”荧煌忽问。

  越君还连忙偏转过身去捂住鼻子,另一手还慌忙对他摆了摆:“没什么,真没什么。”

  ……

  红莲城,落靥楼。

  后院内花影深深,鹅黄衣裙的女子摆弄着花叶,纤柔的指轻勾花瓣,将垂落的花朵从花枝上抬起,满含怜惜之意。

  金日渐渐升起,露滴带着金芒从花叶边滚落,一层淡淡的金纱摇曳在花丛之上。

  眼前忽然有微弱的光芒恍过,天玉琢抬起手腕看了看,只见链饰上五朵菁花中,水蓝色的已然大亮,发出耀眼的光芒;随后青绿色与金白色的两朵也次第亮起;此时,火红色的一朵也从沉寂中被点亮。

  四朵菁花都亮起后,最后一朵漠黄色的也发出光芒,只是或许因为金白色的一朵光芒较暗,以至漠黄色的菁花光芒也不够强。天玉琢闭眼感悟了一番,终于是叹息着睁眼,没能将五色菁花收纳入体内。

  这时,忽有一个姑娘打着哈欠来到后院,恰见天玉琢手腕上光华绚烂的链饰,顿时精神一振,小跑来她面前问:“含珪姐姐这手链好漂亮,是寻哪家首饰铺做的呀?”

  天玉琢看了看她好奇期待的神情,笑着道:“妹妹想要,我送你一个就是。”

  那姑娘以为天玉琢要将自己的送给她,正想摆手说使不得,没想到天玉琢拉过她的手,并指在手腕上轻轻划了一圈,便现出了一条一模一样的链饰。

  那姑娘惊讶之后,便喜笑颜开道:“姐姐真厉害!谢谢姐姐!”

  “妹妹喜欢就好。”天玉琢道,“对了,楼里其他姐妹们呢?”

  那姑娘“哎”了一声,抱怨似的道:“最近城主下令回收城中焰炬,这突然改换货币,很多来不及去城主府交焰炬的人便无钱可花,楼里这几日本就已冷清多了;昨夜又听说南海发了一场好可怕的大浪,一下子就把红莲障浇灭了,大家都想去海边一探究竟,楼里就更没有客人了。姐妹们也想去看,可是妈妈她不许,除了在大堂干待着,也无事可做了。”

  天玉琢便笑道:“那你叫她们来,我送她们一人一件首饰,想要什么样的都可以。”

  那姑娘不由吃惊地睁大了眼:“哇,姐姐你人真好!谁要是能娶到你,估计做梦都能笑醒呢!”

  天玉琢羞恼地红了红脸,佯怒叱道:“就你贫嘴!再取笑我,便不送了!”

  “别别别,好姐姐,我知错了。”那姑娘连忙笑嘻嘻地认错,“若是如此,别的姐妹们非把我大卸八块了不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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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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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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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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