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簇河拿孤竹无法,便问月侍要了些安神助眠的燃香,想让孤竹不要总是那么紧张。
此夜,有香雾助力,在他以为孤竹总算是睡熟之时,轻身如飞花般离开了房内。
然而星簇河方离开院落不远,还未寻到合适的上山途经,竟就被狠狠抓住了手腕,惊诧一看,才见果然是孤竹。
与前几次不同,孤竹这次神情中不止有急切,还有明显的与之相当的委屈之意。只是神智浅薄,措辞造句对此时的她来说太过艰难,本能素是趋易避难,所以几乎不曾主动言语。
星簇河本也是不喜多言的人,面对这样的孤竹却不由自主地变了性子似的,要主动猜测她的情绪,主动询问她的意欲,难得的耐心温软:“你怎么跟出来了?睡得不好吗?”
不知哪个字眼刺激到了孤竹,星簇河只觉手腕上力道骤然加紧了不少,孤竹面上委屈还更甚了几分,星簇河不禁一蹙眉,却未在意那疼痛:“我不是有意要防你……你最近总是紧张我,心神不宁,我想让你睡得安稳些。”
孤竹也不知听懂了几分,话音未完就一把将星簇河拉入怀中紧紧抱住,一副不论为何都绝不肯放他离开的倔强模样。
“……别闹。”星簇河试着挣扎了一下,却被孤竹不容抗拒地越抱越紧,稍剧烈了些便会被猛然制住。真要论实力,星簇河到底低孤竹一境,挣脱不开她坚定的力道,只好无奈放弃。
靠在孤竹怀里思虑半晌,星簇河觉堵不如疏,便试探着道:“我想上晶焰山顶空看看,你能带我上去么?”
孤竹认真思考完话中含义,便有些悦然般舒展了几分神色,点了点头。
星簇河心下一松,便指引着孤竹驾风扶摇上高空,避过群峰之间各处带着人气的房屋楼宇,自己则为二人设下一层心障,以免被下方的修者察觉感知到。
纵是深夜,各处峰顶还是有不少楼阁房舍灯火通明,渐渐逼近而窗影可见,又渐渐在脚下收凝为颗颗明珠,星星点点,如烛如萤。
夜幕越近,暗墨越沉,周身越寂,翦风越寒。孤竹唤风起地时虽放开了星簇河,本能里也总是想将他护着,在长风上还是将他半揽在怀,为他挡去大半寒意。
星簇河半靠在孤竹怀中,垂目时眼前光景大半为素白衣襟衣袂所占去,便觉这空悬极高之处,似也没那么让人胆战心惊了。
叠叠沉夜里,群山底峡谷中,有渐明渐暗的火红光芒拨开墨浪,轻轻浮至眼前,仿佛谷底有连绵的焰火在永无歇止地腾跃烧灼。
高度升至孤竹目前所能及的极限,饶是炎气最重的晶焰山上空也颇感寒凉刺骨,星簇河才勉强看清群山中那若隐若现的红光,恰能构成如“卍”这般形状的符印。
星簇河心中一惊,只觉这符样虽极少见,他却颇为眼熟。
仔细回忆了一番,才忆起他曾在药宗的访云山、那巨广平整的断面平台上见过同样的形状。
访云山顶的平台本空旷一片,全作会场之用,却有浅薄细碎的花草延伸成线,彼时星折壑好奇欲除之,灵力掠过却落如无物,甚至不如山上轻风堪将细草拂动,一时愤然便俯身去将草叶连根拔起,却是轻松如常,然而草叶方离地而起,便又有嫩草新生而出补上缺隙,俨然是除之不尽之象。
彼时星簇河也感奇异,便在尝草会开始之前沿着这些浅薄的花草痕迹走了半段,又让星断澜带自己上高空俯看一眼,才看出花草所成的图案,贯穿整个访云山顶,正是“卍”此状。
星簇河思量出神,回过神时注意到孤竹面色微白,不免心中一乱,意识到维持如此高度必然消耗骇人,连忙道:“我们下去吧。”
孤竹思索片刻,便点了点头,驭使长风斜落而下,不徐不疾,如有双翅所载,满是翱翔的快意,而不觉坠落的惶恐。
这时万山灯火便如走马灯般掠过眼前,恍如人间百态,一一过眼,又在飞扬的白衣后熄灭无烬,不留下半点扰动人心的余音,如此轻快,如此畅怀。
这便是潇洒过人世之感么?
星簇河不由得微微着迷,为掠动鬓发的流风,也为身侧飘飘飒飒的白衣。
可惜——
不过刚下落至一处峰顶下方些许,便有一道红光突如其来,星簇河神色一凛,却根本不及反应,瞬时出鞘的星寒堪堪挡开了身后袭来的红光;反而是孤竹更先感知到不妙似的,立时折身转向,同时提速疾驰,迅速落在了近侧的山坡上。
……果然情爱会使人反应迟钝,古人诚不欺我。
虽对自己懊恼,星簇河落足后仍是下意识去看孤竹是否受伤。
孤竹却看着来路,眉目微凛,似是感受到星簇河的关切之意,便顺势抓紧了他一只手,而后转头向山内奔跑疾掠而去。
星簇河还没想明白发生何事,此时也只好无奈跟着孤竹奔逃起来。
身后很快传来点足的脚步声,此起彼伏又极有规律,想来是山间守卫察觉动静,以为是有人入侵晶焰山,才齐齐戒严出动。
没跑多远,孤竹便忽然止步,警惕地望着对面。
星簇河脚步轻盈,翩然落在孤竹身边,望见对面的人影,难免惊疑,面上却是不改清霜,挣脱孤竹的手向那人行了一礼:“变言大师。”
变言却摇了摇头:“我可不是什么大师,莫要折煞我。”
孤竹一时听不懂二人对话,心中警惕不减,便又执着地握紧了星簇河垂下的手。
变言看出白衣少年的紧张,便又道:“放心吧,追兵我已经帮你们解决了。”
星簇河神色微动,回首望了望,果然见十余名红衣守卫渐次到来,却对他们三人视若无睹,甚至穿行过三人之间也无所觉察,三人只要稍稍动作避开触碰,便可完全瞒过这些守卫的勘探。
不过守卫似乎知道敌人有此手段,在周遭游视一番一无所获后,并未放弃,而是各自取出一块火红晶石,灵力注入,便催动其化为数缕细小的火苗,在空中飘浮游飞。
“别碰到晶焰。”变言沉声告诫道,“退后。”
星簇河依言拉着孤竹缓缓后退几步,远离飘舞的火苗,却见原本漫无目的游荡满布空中的火苗,好似捕捉到了猎物的气息般,猛然向一个方向奔涌而去。
众守卫面色一沉,立时向着火苗的指引追了过去,不多时便消失了身影。
不等星簇河开口问,变言便解释道:“晶焰山上空满布无色的晶焰,晶焰对人气敏感,从晶焰山内向上,无色晶焰会自行开道,但若从上直下,若是不小心沾到一点,都会被牢牢附着上。晶焰是探测利器,与山间布置的防御法宝相连,一旦探到入侵者,防御法宝便会向晶焰附着处发动攻击。而远离限定范围的无色晶焰,无外物支持,片刻间就会消散。
“方才护山弟子使用的红色晶焰,则能够主动追击人气。而所有晶焰,若接触、探到灵力,会有更强烈的反应,所以绝不可用灵力护障将它们挡开。
“我拟造了一道人气引开晶焰,再过片刻便会奔下悬崖,可暂时骗过那些护山弟子。”
“多谢。”星簇河诚然道完谢,若有所思问,“晶焰莫非无法记忆感知过的人气?”
变言点了点头:“晶焰山的炼元师一直在想方设法改进这一点,可惜即今尚未有成果。乃至若有晶焰山本门的人凌空而上,想回山也需得老老实实走山外正门,否则定然会引发一场有人强闯的误会。”
“原来如此,受教了。”星簇河道,“就我所知,拟造人气并不在心眼进境赋予的能力之内。”
变言先是在三人周遭设下心障,令守卫无法察觉三人的存在,然以星簇河的心眼境界,却并不知晓他何时设下了心障,也感知不到他的心障,足见变言心眼境界更在他之上。
“有幸习得过几种小技罢了。”变言也不恼少年追根究底,轻淡一语带过即是。
“你……为什么要帮我们?”星簇河犹疑着问。初来之日孤竹分明还以挑衅般的方式试探过变言,他若无不满之心便已是难能可贵,却还反过来帮他们的忙,个中必有蹊跷。
变言并未当即回答,而是举步缓向山坡边缘行去。
星簇河便也拉着孤竹踱步跟上,既知变言深不可测,心中对自己的防备也有足够的自信。
到了崖边,低眸便能看见谷底群屋,变言才微侧过身,审视般地打量起星簇河身旁的白衣少年来。
“他出了什么事?”变言自是早已看出孤竹的不对劲,却没能探出她身上的异常之处,难免觉得奇怪。
虽得他相助,星簇河却并不能完全信任变言,所以亦未回答:“大师不必知晓。”
变言一噎,这才觉这位星公子果然是名不虚传的棱角冷硬,只好妥协委婉道:“他的身份很重要。”
……身份?孤竹在悬隐域有什么身份?
星簇河下意识心中一紧,手上便也不自觉紧了几分。他只记孤竹说自己在悬隐域无亲无故,孑然一身,唯一可念的便只有自己了……
似感到手心传来的力道,又似察觉身旁少年的微异情绪,孤竹便松手将他轻轻揽住,将他的手握在另一只掌心中,无声地安抚着少年紧绷的心弦。
星簇河眸光微动,看了看孤竹,灵魂自封的少年面上神情少了几分生动,却不觉呆板,反而将沉毅与关贴的部分昭显得更为淋漓尽致,让人也渐渐随之安心下来,便是任风摇雨浇,也无惊无乱,面色不改。
变言虽不知孤竹灵魂自封,却也看得出她神智有异。此时见纵使本能之中,她也对星簇河珍护有加,心下忽有些明了了实情。
恰此时,星簇河也静定下来,想起了关要之处,凝眉看向变言:“你是鸣鸷谷的人?”
饶是看出二人关系不一般,变言也未想到会不一般到这种程度,兀自惊异了片刻才干脆地承认:“没错。”www.xiumb.com
变言接着道:“你们出发来晶焰山之前,谷主已经通知我,你们一行中有一人——正是他也要尊奉的少主,要我小心帮衬着些。”
星簇河正为变言的真实身份感到惊诧,此时又为他的坦然感到些微不可思议:“这么做,就不怕自曝身份?你若暴露,就不怕晶焰山惩处追杀?”
“肃秋宗与吞日宗同属星棋盟,星氏与晶焰山亦有其他盟谊,这确是不假。”变言并无半分慌张模样,“不过,星公子要向晶焰山揭发我吗?”
“……”星簇河一时无言,自知他一人之辞,要颠覆晶焰山鉴元师的地位着实是无稽之谈;何况就算是为了保密孤竹的身份,他也绝不会将变言抖出去。
……为什么偏偏是鸣鸷谷?
星簇河这才有觉,孤竹的这个身份委实是有些尴尬。
不管明颜别是否真如传闻一般十恶不赦,鸣鸷谷都是实打实的众恶群集之地,虽不至于不共戴天,少年心中还是难免对其有许多抵触。
“……我不认为他愿意与一群恶徒为伍。”星簇河忽然话锋一折,道。他也许能猜到明颜别的情有可原,却绝不认为鸣鸷谷中那些以人血气为修炼来源的杀手能被原谅,“鸣鸷谷将你安插在晶焰山,究竟有什么目的?”
“善恶只不过是那些道貌岸然之徒行丑事的借口罢了,星公子。”变言语气随意,似乎看惯少年人的天真爱恨,也并不企图教会他改观,“至于我的任务,对你们而言并不重要。不如先讨论讨论他的情况,我也好早些报给谷主,他说不定有办法。”
星簇河心头有些火起,冷然道:“关乎灵魂之事,鸣鸷谷也有办法?”
变言果然露出些惊讶之色,却并未犯难,反而自若答道:“本谷中分设四堂,其中罗堂广纳天下万术与奇技诡道,灵魂一道,还真有在行专精的修者。”
“……”星簇河一时不知该喜该忧。
变言不禁轻呵一声,道:“鸣鸷谷中可不止有世上最好的杀手,每一位正道所不容之人,在这里都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他目光落在广袤的山外,星簇河便忽知,他所说的“正道”,不止自诩正义的修者,更是指所谓正统之道,也就是,这天下的“大多数”的代表。
是很明显的意有所指。
在悬隐域以剑为武器之人,不正也在“正道”之外?
星簇河感到一种极为沉重的茫然。
变言在他思绪绞缠成结之前,及时打断道:“我倒是很自信,谷里的弟兄们很快就会多一位少主夫人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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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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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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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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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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