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其它小说>剑隐诀>第 72 章 二十五、捉露于朝
  明颜别神色依旧淡淡,只移了移目光:“那你呢?方诸之事,你直接告诉我,岂非比偷闯鸣鸷谷盗走来得顺利?”

  “我……”越君还一噎,似是下意识想要反驳而竟无言以对,气焰瞬时弱下大半,“我那不是以为那是公主送你的定情信物么……”

  明颜别当即哼笑了一声。

  越君还知道这家伙从来哭笑都不会过分夸张,如此已是表明他觉得此事很是荒唐,立时不满道:“有什么好笑的?我跟你说,这事别想就这么揭过去,我偷方诸最多就打伤你鸣鸷谷几个人手,你倒好,要一面琉璃令,直接把我整个人卖了——明颜别,你到底想要什么?但凡我能凭自己手段讨得的,难道还给不起么?”

  明颜别眸色沉了沉,定定地看了面前的玄衣少年一眼,忽然衣袂一拂,向前行去:“越君还,我在帮你。”

  越君还有些不耐他这讳莫如深的模样,快行两步跟上他身边:“我自然知道,不然我也不会顺着你的坑往里跳。”

  被身边随着步伐微曳的长发晃得有些心烦意乱,越君还又停了下来,抬手扳过按住明颜别的双肩,看着他色淡却深冷如潭的双瞳道:“我只是很不爽,这样莫名其妙地被安排好。虽然你的谋划确实足够高明,我也清楚每一步的用意——可是,我唯一猜不透的,是你的目的。”

  明颜别仍是不见动容,道:“若说我仅仅是想帮你呢?”

  越君还始终问不出答案,也不免气笑了:“若是那样倒还真令我感动——”

  “可是着实没有理由能让我相信。”越君还终是放弃了与明颜别相谈,甩了衣袖转身而走,只沉凝留下一句,“明颜别,成败路上,我还是希望你可以多几个朋友,而不是棋子。”

  ……

  灼暖的暮色从焰障中熄灭,长夜一抖湛黑的天幕,幎于六合之穹,浇透山川寸寸光热,垂下无尽无际的影。

  丝丝凉意自四边游走蔓延而来,在每个人意识中勾划下“夜”的笔迹,又阴寒缠卷如蛇信虫茧,悄无声息地扼住烈焰的咽喉,不着痕迹地夺了其呼吸。

  越君还寻了城墙上最边缘的一处角落,抱臂斜靠在矮墙的阴影中。此时夜凉如水缠绕指尖,她侧身一看,那红莲障中翻滚如浪的暗红色火焰正也消逝下去,仿佛夕照西山,终不得不坠入凋零的命运。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越君还附庸风雅,自得自叹地吟了一句,“旧焰不死,新焰不生。”

  说罢,她便直起身,一袭黑衣重又映入微弱的火光中。随意拍了拍掌间尘土,便点足一跃,从九丈高的城墙上飞落向红莲障中。

  恰是时,红莲障旧焰尽灭,陷入沉寂的黑暗,饶是红莲城内灯火通明,这九丈高的城墙一峙,也叫人极难分辨出红莲障内身着黑衣的越君还。

  但普通人仅凭肉眼自然难见,修者心眼洞明,却是瞧得清此时黑渊般的红莲障中情状。

  城墙另一侧边缘,月娘见越君还这般心急火燎似的踏着旧焰熄灭的时机进入红莲障,没忍住的一声笑刚吹动面纱,没想到身侧红衣一拂,那人影竟就从自己身旁消失了去。

  月娘不禁僵了僵面色,左顾右盼了一番,确认城主是入了红莲障后,不由错愕不已:“城主不是从不愿踏足红莲障的么……”

  红莲障旧焰灭去后,会有一段时间的空隙,约莫一个时辰,新焰不及生发,修者们便可趁此时机进入红莲障,拾捡焰炬。而城墙上等待观红莲盛景的普通人们却也不见难耐,一个时辰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能借红莲夜与亲朋佳侣相伴这许多时刻,无论美景赴约与否,都已算得良辰。

  越君还双足方落实地不久,还未来得及思索该如何在短短一个时辰内探察出红莲障的秘密,便觉身侧轻风一掠,竟是另一个人影落在了自己身旁不远处。

  心眼破夜,如视白昼,越君还看向那人影,有些惊讶道:“城主?”

  红莲城主颔首应道:“越公子可是来拾焰炬的?”

  越君还一怔,略不自然地撇了撇唇角,心道我要拾焰炬的话还不必挑这黑灯瞎火的时间来,面上却不可显露,拨转话题道:“想不到城主还能认出我,越某倒是有些意外。”

  却没说是因只不过寥寥数面之缘,还是今日的改头换面。

  红莲城主果然凝眸打量了面前的黑衣少年一眼,不禁笑道:“全凭念力而已——不过我也没想到,越公子正经起来,也见得是颇为俊郎的少年郎了。”

  越君还一时听不出是赞是贬,只好噎着话语乖乖回到最初的问题:“其实,我此来是为了探察红莲障的秘密。”

  “哦?”红莲城主眼中一亮,似是有所期待地等着越君还继续说下去。

  “要解决红莲障,总先要明晓其轮转更迭、循环律则。”越君还沉吟道,“城主既求才士能者献计根除红莲障,众人却是不了解红莲障半点情况,难道摸黑前行、任意猜测,误打误撞么?”

  “所以今夜入红莲障的修者,多是与你一样想法,欲要摸索出一种永绝红莲障的法子?”红莲城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而后垂眸思虑片刻,便下了决定似的,复又看向越君还,“红莲障情状,我虽不算透彻悉知,但我所了解的一切,可尽数奉告,以助越公子早日觅得良策。”

  越君还不免吃惊不已:“城主如何认定我能想出计策?”

  “我不能确信。”红莲城主摇了摇头,“但曾有人信誓旦旦向我举荐越公子,所以我想试试。”

  “有人?谁?”越君还更错愕了。

  红莲城主又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法透露那人的身份。

  越君还思索了一番自己所识之人,其中有谁曾接触过或能够接触到红莲城主,忽而恍然一般自语道:“莫非……是玉琢吗……”

  红莲城主倒也有些耳闻这二人的关系,见她这般喃喃自语,不由无奈地笑了笑,却也并未点透。

  想到天玉琢可能在红莲城主前力荐自己,为此还不惜溢美之词称赞自己的实力,越君还便不禁有些神思飘忽,满心酥柔之意。

  好歹记得正事在前,越君还连忙收束神智,正色向红莲城主道:“既得城主青睐,君还便恭敬不如从命,城主所言,必一字不落铭记在心。”

  红莲城主点了点头,而后神色微松,道:“不必如此拘谨,也不必一直称我城主,唤我荧煌便可。”

  “荧、煌……?”越君还缓语慢念,心下有些惊艳,琢磨道,“花雾浓,灯火荧煌,笑语烘兰麝……可是‘灯火荧煌’的‘荧煌’?”

  荧煌点头道:“想不到越公子也颇负才学。”

  越君还忍不住称赞道:“这名字着实美妙,城主亦是人如其名,令人一见难忘。”

  荧煌不由为之侧目:“越公子巧言好语的本事当真不赖,怕是遇人都极易令之心生好感吧?”

  “我又不是见谁都夸。”许是对方肯让自己直呼其名,越君还立时觉得眼前此人变得可亲起来,极其熟络一般上前搭住荧煌的肩头,本性尽呈,“寻常人等,论气质容貌,实在难有半分及得上荧煌你,我自然也懒得空耗心思白赠他们无谓的赞赏之词。”

  荧煌贫不过此人,只好默笑摇头,不与人再在此题上纠缠:“红莲障的炎火,都来自焰炬。”

  突然奔入正题,越君还一惊,连忙凝神细听,不敢再嬉笑耍滑。

  “焰炬状如茎花,大致可分为三类形态——”荧煌说着,俯身随手拾起一支焰炬,示向越君还,“红莲城中流通的、修者能够拾得的,便是这般‘闭合’形态的焰炬。红莲障中每一缕火焰气消命竭、自行熄灭时,便会留下数目不定的‘闭合’焰炬。这种焰炬,只有我有办法催动其内残存的炎气,令其复燃,然复燃之后都会化为灰烬;此外,无论如何摆弄,它们都不会再生火焰。

  “而正在燃烧的烈火,每一簇内部都有一支‘盛放’形态的焰炬,形如花朵绽开;或者说,正是这种焰炬,在红莲障中无休无止地燃烧。

  “还有一类,只会出现在红莲夜。形如花朵将开未开,为‘含苞’形态的焰炬。红莲夜时,无论火焰寿数是否将尽,都需作为旧焰熄灭;而炎精未燃尽的旧焰,熄灭后炎精离散在红莲障,经过一个时辰,便会渐渐凝聚为‘含苞’形态的焰炬。这种焰炬便能催生新焰,令烈火再度充斥红莲障。”

  越君还默默记下每一字句,抚着下颔,紧眉沉思。

  从荧煌手中接过这所谓“闭合”状的焰炬,越君还一边轻摩细瞧,一边迈步向红莲障深处行去。

  焰炬状如茎花,赤色茎干,花苞紧闭似若圆珠,色泽暗红,不显生气。

  “炎气与焰炬不停转换,此消彼长、轮转不休。看起来着实毫无根治之法。”越君还沉声道,似乎一筹莫展。

  荧煌行在她身边,闻言倒无甚意外——若这自然形成的生灭交替、起伏有度的如此完美的循环能被轻易看穿破绽,那他也不至于这么多年束手无策了。

  “不过……”越君还说着,又有些迟疑,似乎尚不敢确信自己想到的是否是关键所在,“——这些年,红莲障范围可有缩减?火焰可有减少?”

  荧煌想了想,笃定地摇了摇头:“自红莲城建成以来,红莲障宽度一直与城宽相同,不曾增减,火焰也向来是覆满整个区域,不见势弱过。”

  这么说完,他自己也似觉出些不对劲来。

  “若仅凭炎精为芯、炎气为能量,怎可能源源不断、多年来毫无削减?就算火境炎气再生不慢,也不应赶得上红莲障消耗的速度。”越君还这才稍认定了些,道出自己的猜测,“寒气成冰,冰再化寒气时,也会比初时薄弱许多。炎气当也是同一个道理。那么红莲障生生不息的原因……”

  荧煌经她这么一点,略一思索,便想出了答案:“除了炎气,必然还可以它物作为能量来源。”

  荧煌说罢,看向越君还如云开月明的神情,又道:“我想到过,只是尝试多次,至今未能找出来。所以近些年来想法倒有所改变——也许并非是有其他形式的能量能够支撑红莲障,也许红莲障本来就是地火的一种——它源源不绝的炎气,或许正是来自地下。”

  越君还一听,面色又沉了回去,想了想道:“这么说似乎也不无道理……”

  这样一来,倒是简单。越君还灵光一闪,抚在下颔上的手扬空打了一个响指,“那么,只要能隔绝地表,阻断地下炎气,红莲障便会不攻自破了。”

  ……

  旧焰带着红莲障的余光咽气,身前茫昧暗沉,身后灯火万家。

  孤竹见星簇河凝目于无底深渊般的红莲障,忽扳过他的肩膀,将人转了个身,面向暖光交织的红莲城内。

  星簇河不解地看了孤竹一眼,孤竹便道:“一片漆黑有什么好看的?这城中盛景,亦是红莲夜另一番独到之处。”

  没了烧天烈火的光芒照夜,红莲城中恒常覆着的赤红火光便也如轻纱揭开,露出其应有的本来面目。

  灯火万点,色金而暖,色白而明,色彩而缤纷绮艳,明灭闪烁间,恍惚映照出家户百态,凡尘俗世、平淡繁华,俱在此间。m.χIùmЬ.CǒM

  之前那夜也曾在落靥楼外、露浥河畔见过红莲城灯火如流萤的夜景,然此时身处高墙,敛目便收尽满城通明,又是不一样的观景之情了。

  星簇河不免微微失神,轻声应道:“……很美。”

  虽说肃秋宗夜时繁盛之景亦绝不下于此,然少年自入宗一刻起便将全副心神专注于修行之事,眼中即便偶落入不凡景色,也难以着于心上。年复一年,想来除了修习之地日日可得见的绿茵流水、金器兵戈,再少有深刻在记忆中的风光了吧。

  孤竹拉他在城墙边缘坐下,听着身周人群的欢声嬉闹,恍如暖融融的热雾簇拥盘旋在周身发顶,心中便似触到了一种异乎寻常的温洋暖意。

  “对了,红莲障有一个时辰无焰时间,想去收拾焰炬吗?”孤竹问。

  星簇河犹疑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不需要。”

  他此来红莲城并非为享乐,反而须以任务为重,焰炬足够花销即可,多了也无益;何况此时红莲障中修者必定不少,他实是无意与众人争抢,太过麻烦。

  孤竹不禁低声一笑,一手轻轻搂在星簇河腰间,感到人微微一颤,却又渐渐放松下来。

  星簇河看向身边的白衣少年,没来由地忽感心安,便任由自己放松身子,轻轻靠在了少年怀中,有些慵懒地不愿动弹。

  今夜的暖意柔情,已是蒸腾得有些灼人了。

  孤竹这么想着,不经意按住了自己的心脏所处。只觉心脏像是寒冰渐融,又像是磐石崩出丝丝缕缕的裂缝。

  有一种隐约飘渺的刺痛跳动在意识里,又好似来自心底,好似来自灵魂深处,仿佛有什么在撕扯,想要将他的灵魂崩碎。

  这种疼痛不算严重,甚至都无法感受真切,可却又不容忽视,仿佛随着心跳而起伏,每一次裂痛都是那般难忍。

  其实在明氏覆灭后,这种仿佛只存在于神识中的疼痛便已隐现端倪,只是彼时极为轻微,完全可以忽视,孤竹只当是旧伤留在体内的弊病。

  然而来到悬隐域后,这股隐痛非但未随伤势的痊愈而消去,反而不知何时便会突然显现,又不知何时就会消退,只是因仍然轻微,所以才可不动声色地忍下去。

  今夜这疼痛虽仍不算明显,却已是比过去加重了不少。

  “怎么了?”注意到孤竹的动作,星簇河不禁关忧道。

  孤竹下意识想摇头说无事,却及时见星簇河眸光欲冷,便连忙止住,虚按着心处沉吟道:“许是……它渐又开始跳动了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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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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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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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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