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不能走门吗?!”孤竹忍无可忍地质问道。
“门没有窗户好踹开。”越君还理直气壮道,“况且动静太大,会惊动其他人的……等等?”
越君还忽惊觉什么似的,凑近孤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又猛地盯住此人喉间,看清情状顿时大吸一口凉气:“你你你……”
“……”孤竹这才意识到,自那日意识清自己对星簇河的情意后,石白便从未离过体,他也一直维持着男子身体。
好在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石白似乎非常乐意效劳,长久附身并不需要他耗费精力。
孤竹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越君还却并未如他想象的那般震恐,竟是转眼就换上了一副惊喜而好奇的神色:“你怎么做到的?!”
孤竹绞尽脑汁,才编造出:“……丹药。”
“什么丹药?”越君还追问道,“在哪买的?药宗?诶你还有没有多的,借我用用,或者直接开个价,卖我得了。”
“……”孤竹深感圆谎之劳累,打算跳转话题避过此问。
奈何越君还不依不饶,不论他说什么,都能被越君还绕回来。
“我们这样的,男女有什么区别吗?!”孤竹终于再次忍无可忍,铆足气势反问道。
“没有区别你把自己变成这样干嘛?!”越君还更加理直气壮地压过孤竹一头。
“……”知我者,唯你了。
耐不过越君还纠缠,看在此人是难得相逢的同类的份上,孤竹考虑良久,还是将石白亮了出来。
越君还握着莹白光剑的剑柄,举剑抚摸,爱不释手,双目闪闪发光,似乎就差“哇”地惊呼出声了。
“开个价吧!”越君还几乎下意识道。
“开你个头!你便把悬隐域卖了都换不来石白!”孤竹怒道,“况且石白认主,它若不认你为主,就算我白送你,你也用不了它任何能力。”
“那怎么让它认主?”越君还不放弃任何希望,“对了,石白是不是已经认你为主?还能再认第二个主么?”
孤竹想了想,犹疑道:“只要符合条件,应该多少个都没问题吧……”
越君还惊诧道:“这么随便?打造石白的人就不怕它被别人抢去了么?”
孤竹冷笑道:“你当这条件是随随便便就能满足的么?据有记载以来,石白认过的主,扳着手指都能数得清。”
“什么条件?”越君还半惊疑半好奇。
孤竹沉吟了一下,道:“心境凌驾于法则之上。”
“……这是什么意思?”越君还颇感疑惑。
孤竹看了看她,简洁明了道:“你对石白说一些虚假的事情试试。”
“……就这么简单?”越君还有些不可思议,瞧了孤竹一眼,觉那脸上神情不似作伪,便即又放开了性子,“哈,早说嘛,这还不是信手拈来?”
于是越君还“深情款款”地盯住石白,开始了自己的胡言乱语——
“越君还天下第一强!”
“越君还天下第一帅!”
“公主喜欢我!”
“悬隐域没有皇朝!”
“老谷主还活着!”
“红莲障没了!”
……
“我怎么觉得石白没……”越君还嚎得口干舌燥,石白却纹丝不动,从始至终连半点闪亮都未曾出现,正纳闷时,看向孤竹顿时气绝,“你笑个屁啊!”
孤竹用尽毕生八成的忍功,还是绷不住笑得说不出话。只好拍了拍越君还的肩头以示安慰,随即从她手中取过石白。
待好半晌梳理罢笑意,恢复了语言能力,孤竹才悠悠对石白道:“越君还天下第一蠢。”
石白霎时白光盛放,亮得人睁不开眼。
待大亮的白光重新收敛贴回剑身,越君还的脑子似也才从一片空白中恢复神采,当即撸起袖子怒视孤竹:“你辱人太甚!!”
好容易逃过越君还一顿揍,孤竹老老实实解释道:“说出虚假之事很容易,但还有一个条件是,你要相信你说出的话。”
越君还不免一愣。
“后一个条件,几乎是不可能的。”孤竹沉了沉声,带了些严肃,“你本已知晓你所言之事为‘虚假’,那么从心底里,你很难相信它是‘真实’。”
越君还沉思许久,喃喃道:“既要说出自己认为‘虚假’之事,又要自己相信其为‘真实’……”
“我好像有些明白了。”越君还深深看了孤竹一眼,亦沉下声道,“就像你我,虽无奈得女子之身,所负却是男子之魂。
“——若说我是男子,对这世界而言自是‘虚假’,对我自己而言却是‘真实’。”
孤竹眸中不禁流露赞赏之色:“不错,正犹如此。”
孤竹将石白再递回给越君还:“可再一试。”
越君还犹疑着接过石白,眸色复杂地凝视良久,却还是将石白放了下来:“我忽然觉得,我并配不上这把剑。”
孤竹诧讶地看向越君还。
越君还神色中竟有些赧然愧色:“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方才再次面对石白的时候,我忽然想到了很多以前未曾想过、或者未曾仔细想过的问题。
“比如说,为什么我生来是女子而不是男子?为什么在女子之中,我是异类,而非她们是异类?甚至——为什么这世间要分阴阳雌雄?”
孤竹神色复杂地沉默了片刻,随后问:“你想到答案了么?”
越君还摇了摇头,有些茫然:“所以我才感觉我并不能配上石白。这些问题就像开天辟地的传说一样渺茫,我不敢深思……而我只觉石白,似乎就是这些问题的执掌者。”
“没想到只这么片刻,你竟能体会出石白的些许真意。”孤竹惊而叹道,“也不怕告诉你,石白之意,就在于改天换地,破灭既定的法则。”
“虽然仍听不太懂……”越君还缓缓抚了抚石白无实的剑身,郑重道,“但我已经有些明白,为什么隙名爷爷会选择你了。”
越君还又捧起石白交还孤竹,道:“而我,虽不明白天地的答案,可于我自己而言,阴阳雌雄又有什么分别?哪怕是草木、土石之身,我也依然可以做我的越君还,没有任何改变。”
孤竹默然接回石白,心下感叹,没想到最后是越君还自己想明白了这个道理。
坦然恣意,随性而已。
见石白又化莹光附身上孤竹,越君还登时从感动自己的话语里惊摔出来:“我说那么多,敢情你半句都没听进去?”
“我与你不同。”孤竹虽不愿,却不得不沉痛划了道界线,“有些事,我必须要完成。并非是恣意任性就可以解决的。”
在越君还不解到略有失望的目光中,孤竹只好继续解释道:“你我自然是有选择。我们外表与男子无异,所以不惧世人的目光。
“可是倘若还有其他一样的人呢?倘若她们无能为力改变自己的外貌身形呢?你倒还好,即使这般打扮,也会被人认作男扮女装,所以你感觉不到,世人对阴阳的偏见——永难消除!”
孤竹想起在海蜃之镜幻境的牢狱中所发生之事,便将那牢吏对自己说的话转述了一遍:“——这就是世人的看法。”
“我们固可以独善其身,独蹈在世俗之外,自己潇洒做自己。”孤竹说到此,忽迟疑了片刻,仿佛已是记不清,自己的初心,究竟是浪荡抛却这一切,还是毅然颠覆这世界,“可是……我不甘心……”
是了,不甘心。不论多少次受挫而颓然、向天而却步,望峰而息心,甚至身在山水环抱,以为自己总算到得归处,一生就此罢了——也抵不过心中一句,不甘心。xǐυmь.℃òm
就算看不到半点希冀,甚至连方向也毫无头绪,他根本无法可想、无措可施。可至少,这看似平常的改换自身阴阳一举,也是一种向法则的挑战,也许哪日它肯应战,他便有机会与它好好较量、你死我活一番。
越君还不知是该钦佩孤竹的心比天高,还是该悲哀这世间的偏见之利更胜霜刃,又或归咎于法则将生灵分阴阳的定义。
她只定定道:“我等着那一天。”
等着你将法则破灭,将这世间重新定义的那一天。
孤竹不禁抬起惊撼的双眼,从越君还的笃定中读出一种盲目的信任与鼓舞。
——就像他初到悬隐域那日,在荒岛深夜,面对滔天巨浪时那种盲目的自信与认定。
一刹那,孤竹渺茫的希望忽然不由分说地凝聚如石,横陈在前,不可忽视。仿佛他将要做的,不再是改变世界运转轨迹这笑话般的毫无可能之事;而只是上一方毫无胜算的战场,只是面对敌方数倍于己方的兵力罢了。
原来,有人支持,有人认可,是如此可激人斗志的事。
所以他重重应道:“一定。”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诺同道,也诺自己。
……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越君还看了看将晚的天色,不解地跟着孤竹在市集乱晃。
孤竹应了一声:“红莲夜。”
“知道你还在这瞎转悠?!”越君还恨铁不成钢似的,“照这天色,便是那南北城墙再高,此时也应该有不少人已经挤上去占据好位置了。”
“不就是几道焰火。”孤竹颇不以为意般,“你有方诸,还需要跟别人挤城头?”
“在红莲障里只能看到莲根和一堆焰炬好吗?!”越君还简直无法理解孤竹的思路,“你让我带着玉琢在红莲障下面仰断脖子?”
孤竹顿时侧目:“原来如此。”
越君还反应过来自己的脱口而出,连忙轻咳了一声:“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怎么了!”
孤竹便拽着越君还进了一家成衣铺。
“……?”越君还不明就里。
只见孤竹立刻呼来老板娘,给越君还雷厉风行地测了一番身量尺寸,随即叫她将符合尺寸的男装一股脑全找了出来。
越君还大惊失色,脚底一滑就想逃。
孤竹却早有预料似的,适时掐住她的后脖颈,叫人动弹不得。
“我换回男装会被认出来的!”越君还颇有后怕地道,“土境西南岸啊,离火境这么近,多少人在等着取我小命你知道吗?!”
“我看你奇葩成如此,在红莲城几乎人尽皆知,你自己又不改名换姓,现在谁还不知晓你在红莲城?”孤竹不以为然道。
“那也没必要让我换回来吧?”越君还仍是心有余悸。
“你那一身脂粉味儿我已经受够了。”孤竹终于说出肺腑之言,又劝道,“再说,你难道不希望让公主见见你正常的样子?”
越君还张了张口,终是没能反驳出言。
孤竹最后一句话总算将人说动心了一般,越君还思虑许久,沉默着从老板娘取出的令人眼花缭乱的各色款式的衣物中,随手挑了一件纯黑色的衣裳。
越君还深深叹了一声,才跟随老板娘去后院换试衣物。仿佛虽有幸变回本来面目,代价却是命不久矣。
待越君还换好衣衫,又被仆从伺候洗净了面上脂粉,并束好了长发,再站在大堂中的人高的铜镜前时,简直与之前判若两人。
少年乌发高束,一袭黑衣窄袖,端的是利落倜傥,衣饰与衣摆处却又显轻盈飘然,平添出几分洒脱不羁来。
孤竹忍不住惊叹道:“还真是人模狗样。”
“……”越君还沉俊的面容绷不住片刻,反射性地开始撸袖子。
孤竹连忙高喊一嗓结账,随即在老板娘风一样地出现在面前的同时,一个疾退躲出了店外。
“哎哟,公子穿上这身衣服,可真是俊俏得紧呢~”老板娘一见越君还,险些连账目的数字都忘了个干净,小女儿姿态似的娇声赞道。
“……”你脸红个屁啊!
越君还一阵恶寒,连忙付了账溜之大吉。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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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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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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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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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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