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用意?”天玉琢极是不解。
“就是,他让你将那件宝物送给明颜别的用意。”越君还道。
天玉琢思虑着,缓缓摇了摇头,片刻忽悟道:“你是说,他要把那件宝物送去鸣鸷谷,是有自己的目的?”
自然是筹谋好的。那五皇子借公主之手,将方诸赠往鸣鸷谷,便是诱越君还去窃取,他自己则埋伏在谷外,欲将她一举捉拿。
所幸越君还独自辗转多年,躲藏逃跑的本事俱是一流,五皇子想是一计不成,又与鸣鸷谷商量协作,鸣鸷谷提供越君还的消息,事成他便赠鸣鸷谷一面琉璃令。
越君还点了点头,叹道:“看来你果真对此毫不知情。”
天玉琢秀眉微蹙:“我相信他……也理解他。在暗生城做门主固需心计,虽偶会利用我,但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他绝不会让我涉入纷争之中。”
越君还心情更加复杂。每闻天玉琢这些善解人意之语,她便再难支撑紧绷的神经,只觉什么计谋暗算、步步为营都不再重要,甚至可笑而荒谬。
所以她不再问“你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吗”,而是长长地叹了一声,似直欲一气叹尽胸中郁结:“这混混尘世啊……怎还有你这般玲珑剔透,又天真良善之人呢?”
二人到了后厨,让厨娘简单煮了些醒酒汤,便在厨房内的小桌旁坐着休息。
天玉琢笑意盈盈地看着越君还慢腾腾地喝汤,宽慰道:“你啊,下次别喝那么多酒了,有什么烦心事可以说给我听呀。借酒浇愁不是愁更愁么?”ωωω.χΙυΜЬ.Cǒm
越君还透过灯盏柔光看向天玉琢的眉眼,忽有一刻深觉,就似这般平凡院户、粗茶淡饭,有一人在身畔温笑关怀,也当是此生至幸了。
无意间,她欲珍而重之地覆住天玉琢的手,惊醒时却连忙顿住了动作,将已碰触指尖的手收了回来。
那可是公主啊。越君还想。自己呢?不过是条举目无亲的丧家之犬罢了。
越三百岛一日还是冰原,她便一日不可能有家。
可是,天玉琢的关切柔善、知心知意,已然让她不可抑制地着迷其中。越君还不禁苦笑,从赤暝令丘她想方设法帮自己掩饰身份开始,大概就已注定了这漩涡自己脱身不得。
“玉琢。”越君还极轻极轻地唤了一声,只敢让自己听到似的。
天玉琢亦是修者,怎可能未闻。只是越君还方才的动作似已向她点破些什么,这一唤更佐证一般,让她诧讶的同时又很是不知所措。
好在越君还并未想等待她的回应,甚至想快些掩盖过似的,紧接着定定望向她,信誓旦旦、字句凿凿,孤注一掷般将满腔眷恋尽砸入这一语之中:“我一定会将你安然护送回宫,谁都不能伤你一根头发——我说到做到。”
……
晨曦初升,金鸡啼晓。
星簇河随朝阳一同苏醒时,犹觉眼睑微沉,暗下又惊又叹,已是极难得熟睡至此了。
意识洗净光明窗前的薄雾,入眼竟是床边一白衣的少年。
少年坐于地面,倚在床畔,似有些招架不住倦意,正一拳支着鬓额静静小憩。高束的长发自面侧垂落,遮去了几许颜容。
眠睡中的神情竟也如此沉稳,眉如剑,时待出鞘;眸如石,岿然不动。
不过,醒时却似乎更多几分潇洒不拘之感,眉目间总是流转着浅浅淡淡的笑意。有时轻浮令人着恼,有时又多情让人难御。
星簇河端详片刻,才忽而一怔,忆起昨夜之事,这人是守了自己一夜么?
未及细想,星簇河连忙起身,不知是欲暂躲却心中涌起的慌乱之意,还是因关切欲将床畔少年扶上床榻歇息。
他方坐起身子,衣料摩挲声便将孤竹惊醒,蓦然一抬首,便撞见蓝衣少年晨起微漾绯色的侧颜。
“你醒了?”孤竹下意识道。
星簇河看向孤竹,点了点头,反问道:“你怎么没回去?”
“怕你一个人睡不安稳,帮你守夜。”孤竹舒展着筋骨坦然道,随即带着些慵懒之意缓缓起身,将地面软榻放回了原应所在。
“多此一举。”星簇河下意识喃喃道。
“嗯?”孤竹微蹙眉望向他。
星簇河触到那道目光,便不由自主偏过头去:“……多谢。”
孤竹打着哈欠道:“左右我也没法夜夜来此,不然那鸨母非卷我铺盖踹我出楼不可。”
“你就定要在那秦楼做工么?”星簇河微愠道。
孤竹望着他,盯了片刻,直看得少年又忍不住偏过头去,才不禁笑了出来:“怎么,舍不得我这‘多此一举’?”
在星簇河被彻底激怒之前,孤竹接着又道:“或者,你干脆挖走我当你的护卫?也无需工钱,包吃住就好。”
“我不需要护卫。”星簇河淡漠道。
孤竹见他下床梳洗,便出门去叫小二备水与早餐。
星簇河见少年转身出门,以为自己疏离的话语终于令人失了兴致,自知无趣而离开了。
在铜镜前束发理冠时,星簇河不知为何微感惆怅,心中竟似总有什么放不下。
此人离去不是理所应当之事么?有何念想不可解?难道只因他一言不留——是失望还是置气?
星簇河不禁想,自己不也经常一言不发而离去,却从未想过旁人感受,会是如此不悦。
以至孤竹提着一桶清水进屋时,星簇河愕然多过惊讶:“你……还没走么?”
孤竹假作受伤道:“你很希望我快点滚么?”
说是如此,手上动作却不顿,将清水倒入木架上的铜盆中,又将铜盆端来星簇河面前的盥洗台上:“快洗漱吧,不必叫小二了,我帮你跑腿。”
星簇河却一时未动,半不解半茫然地看着孤竹。
“……怎么了?”孤竹连忙环视自己周身,没有衣冠不整引人注目之处吧?
星簇河沉吟半晌,才将此话出口:“你何必待我如此殷勤。”
孤竹顿时气笑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嗯,我倒确实像那般登徒子,因你美色所以怜你身世,才想照顾你保护你。”
星簇河没听出孤竹气恼下所言皆是反话,只怒恨得双拳紧颤,说不出一字一句,大抵只想痛痛快快先将拳头砸在此人身上再说。
孤竹说罢,又转身出门,徒留星簇河心中恼意恨意蓬勃酝酿。
孤竹去吩咐小二将做好的餐食装入食盒,因知星簇河不喜人多,便不劳他来大堂吃食了。
心中确实对星簇河的刻意疏离感到气闷,孤竹虽本非因美色才对他倍加关切,但也对美人开不了重口,所以不如自行在外平复罢了。
没想到再回屋时,却见铜盆掀翻在地,地板上尽是湿漉漉的水渍;铜镜亦碎裂成无数片,又在地面摔落出繁星点点。
而那生了一张绝美容颜的少年,此时正倒执那柄同样赫赫有名的星寒剑,已在自己脸上划下了数道伤痕。
孤竹简直大惊失色,几乎是比逃命还急迫地,瞬间移至星簇河面前,制住了他握剑的手,情不自禁地低吼道:“你在做什么?!”
星簇河只觉手腕如拷被死死钳制,带着痛意动弹不得。他面上血痕斑驳,闻言不免冷笑,却别显一番鲜灼艳丽的凄美来:“你莫非是舍不得这张脸么?”
孤竹心中已是懊恼至极,心境里另一个自己更是已然扇了自己无数个巴掌,骂了自己无数声“不是东西”。
她从未想到,星簇河对容貌的执念竟已到了根深蒂固的程度,难怪每次他人夸他容貌,他都那般愤然。原来不是因为他人轻浮的恼怒,而是对自己皮囊的厌恶。
孤竹脑中思绪紊乱如麻,已不知该用何言解释,只痛心疾首反问道:“你不痛吗?”
星簇河顿时一怔,似乎完全没料到孤竹的回应竟是如此。
“我不在乎你的模样——你忘了吗?我认可你、尊重你,是因为剑。”孤竹沥着肺腑之言,“这个悬隐域,已经没有用剑之人了。”
虽勉力隐忍,仍然难以抑制那一句话的沉痛,是天地浩渺只余己身的孤憾,亦是山穷水尽忽遇知音的珍重。
星簇河终于冷静了些许,仍有些怔愣。
是啊,这个四千年前以剑为尊、天下习剑的悬隐域,现在已经再无用剑之人了。
茫茫天地间,得遇另一执剑者,何其不易,又何其有幸?
孤竹见星簇河冷静些许,便拉他来到桌边坐下,将食盒暂且搁置在一边。
孤竹找来巾帕,就着角落木桶中余下的清水沾湿,便去为星簇河擦拭面上血迹。
每一次划伤都用上了不薄的灵力,想来就算外伤无碍,这些伤疤也极难完全愈合抹除了。
“剑……”星簇河竦起手中星寒,若有所思。
在剑道、剑术、剑法、剑招俱已失传的悬隐域,少年虽爱剑好剑,对剑的执念与敬仰终不似孤竹那般深刻。
仿佛知晓他在想什么,孤竹继续道:“剑只是开始。现在我对你的了解已经不止于剑了啊。”
“我怜你身世,又何尝不是自伤身世?”孤竹深深一叹,“我已经体会过独行独活的滋味,所以不希望你也与我一样。”
“不用你可怜我。”星簇河冷然道。
“……”孤竹垂头丧气,真是说什么错什么。
幸而星簇河总算没拍开孤竹擦拭血迹的手,默默地接受了这番好意。
“还是不肯告诉我任务是什么?”孤竹擦完血痕,又从袖中摸出药宗千合塞给自己的伤药粉,小心翼翼地涂撒着,“兴许我真的能帮上忙呢?”
星簇河垂着眸,不欲正视孤竹近在咫尺的眉眼,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
孤竹却自行猜测了起来:“我猜,肯定不是让你直接活捉越君还。”
星簇河果然目露讶异之色,禁不住反问:“你怎么知道?”
孤竹笑了一声:“就你一个人来执行任务,怎么可能抓得住她?”
见星簇河面有不虞,孤竹连忙解释道:“真打起来你虽不一定败给她,但以她的实力,执意要逃,你也是拦不了的。”
星簇河终于在孤竹强大的推测力面前妥协:“没错,我的任务只需不让越君还落在其他三个势力手里,或者说帮她逃跑更恰当一些。”
“是指创建暗生城的那几个势力么?”孤竹道,“可你也看到了,即使听说了明颜别将她下落说出去的消息,越君还也没有要逃跑的意思。”
“那就只能等那人找来,帮她挡一挡了。”星簇河道。
“我和你一起。”孤竹自然而然般道,“不为帮你,也为帮她。总之这件事我有要做的理由,你不必觉得是我插手了你的任务。”
“……嗯。”星簇河心情复杂地应了一声。
“所以昨日你能及时现身相救,是因为一直在跟踪越君还?”孤竹想了想,问道。
星簇河点了点头,忍不住道:“你很聪明。”
孤竹受宠若惊地“过奖”两声,笑道:“我也这么觉得。”
星簇河不禁为这毫无谦逊的自夸侧目,随即低声叹道:“我若也有这般能为,从表象便猜到许多,想必就不会很多事都被蒙在鼓里了。”
孤竹连忙安慰道:“你一心在剑与修炼,对世间波澜之事不敏感,所以不擅推测,不必妄自菲薄。”
怕他继续沉浸在自弃中,孤竹接着转移话题道:“不若,以后白日我帮你盯着越君还,你安心在城中做工;夜间你再亲自行动,便两不误。”
星簇河沉吟良久,才点了点头:“也好。”
孤竹这才启开食盒,将餐食摆上方桌,招呼他一同吃食。
星簇河看了看白衣的少年,见少年完全不显拘束的模样,才终于自觉无意地放开心中念结,默默动起了碗筷。
“你昨日是怎么找到越君还的?”吃食间,孤竹忽兴起而问。
“猜到她也许经常去落靥楼。”星簇河道,“在楼外等到……你们的。”
孤竹一噎,忙道:“你猜测的本事也不赖嘛。”
星簇河淡淡地哼了一声,似是在说“真是臭味相投的狐朋狗友”。
待用完早餐,孤竹正欲劝星簇河今日暂且休息,虽说他自己不认为脸上尽是伤痕见不得人,但孤竹怎么看都觉得,那些普通人一定会被这乱伤血痕吓着。
不料注目看去时,星簇河面上的伤口竟皆已结痂,不再淌血。
孤竹顿时啧啧称奇:“药宗的药,果然够奇效。”
星簇河冷冷道:“我倒希望它毁了最好。”
孤竹知他指的是自己的容貌,便只好顺着他安慰道:“虽然伤口好得快,却指不定会留疤。”
星簇河这才缓和了些面色。
孤竹与他一同行出客栈,便分道扬镳,径直回了落靥楼。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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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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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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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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