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其臂手露出黑袍,尽管一闪而逝,孤竹仍是凝注全心精力,细察之下,注意到那前臂虽非健壮得夸张,却也是肌腱分明,条条微突——悬隐域重法不重武,如无意外,这定然是男子了。
那黄羽疾影几成一线,银衣谷主却看似随意地一抬手,银袖缓落,尚轻飘于风,便见他修长的食中二指间一片黄羽如石如木,稳无半颤。
日光金曜下,黄羽上根根绒毛渐显晶莹,透亮如玉,又形如根根细针挺立栉比,针尖寒星点点,却微如沙粒,并不扎眼,若非沐浴在这如此灼灼光芒中,肉眼根本不可窥见此异象。
“阁下这是何意?”银衣谷主只看了黄羽一眼,如锋的眉梢一挑,语气却是颇施施然。
黑袍人冷哼一声:“明颜别,你少给我装蒜!这针羽雀,难道不是你鸣鸷谷独此一家的探情传讯鸟?——三年前是肃秋宗,如今你又在药宗安插眼线——我很怀疑,你到底知道了什么,或者说,二十多年前越家那些余孽告诉了你什么?”
他的声音嘶哑低沉,却不似夜枭凄厉,也不似恶鬼阴鸷,反而有凝练沉稳之感,中气十足,倒像是被外力强行坏了嗓子。
明颜别垂下手臂,二指随之一松,黄羽即无力飘落。
他神情淡然,仪态从容:“阁下可看清楚了,你面前的是天下人口中十恶不赦的妖魔鬼怪,不是与人为善的正道盟主。
“肃秋宗天之骄子横空出世,药宗集聚天下医道宗师,其中可捞的利益好处不触头皮都想得出来有多丰厚,难道堂堂玄武门主还不如我这鼠目寸光之辈看得通透?”
拐弯抹角,避重就轻,又似机锋暗藏,欲掩却露,明颜别言语把戏耍得极好,若有知情人在定忍不住为之抚掌。
偏偏黑袍人此时正在怒火焰尖,毫无意外地被明颜别的心计套了进去:“哼,鼠目寸光?若你真的只打肃秋宗和药宗的主意,那才着实是鼠目寸光——如你们这帮利益至上的外道恶徒,只怕暗生城那样的庞然大利才入的了你们的眼。”
“玄武门主果然心清眼明。”明颜别顺势一记马屁拍去,当即将黑袍人的疑心消了八分有余。黑袍人来得急切,又是独身一人,只知明颜别在药宗安插了眼线,尚不知此时药宗的少宗主就在他房内。于是明颜别又示出“求利”的急切来:“不过,鸣鸷谷的谍网力量,不正是阁下所迫切需要的么?”xǐυmь.℃òm
黑袍下的眸中精光一闪,语中愠意都自行溃散,只剩一片急喜与半分迟疑:“有越君还的下落了?”
听到“越君还”这个名字,窗内本满面冷霜的星簇河,不可抑制地展露出惊异的神色。
孤竹自然没有放过这细微变化,想了想,终究还是缄口未问。
她对悬隐域当今的局势情形究底还是知之甚少,这黑袍人与鸣鸷谷谷主的对话大半听得一头雾水,而越君还是何人,知道了与不知道也没什么大分别,左右她既决定了少惹麻烦少沾是非,那么知道的少几许,反而是好事。
窗外院内,明颜别点头道:“越君还乔装改扮成女子,此时正在火境逡巡。”
黑袍人的语气立时如结霜垂冰:“火境又非弹丸之地,你让我从晶焰山找到境司府么?”
明颜别道:“稍安勿躁。前段时间越君还确实是满火境乱窜,最近似乎游走范围却缩在红莲城附近,而且一段时间内没有要离去的迹象——阁下不如抓紧机会,早些事成本座也好早些得到琉璃令。”
红莲城——星簇河肃容静色,心下却已暗暗记取了这个地名。
“你就不怕我反悔?”黑袍人反问,“何况眼下只是得知其下落,要最小动静将其捉拿,还得费好一番功夫,你可别高兴得太早了。”
“阁下既然决定独自行动,不惊动家族及暗生城,那么就势必要借助鸣鸷谷的力量,论反悔,本座恐怕更有资格。”明颜别勾勾嘴角,慵懒一笑,“不过,合作本就以诚为主,届时一手交人,一手交货,皆大欢喜,岂不美哉?”
黑袍人的语气却未能好转几分:“那么我应该如何‘借助’到贵谷的力量呢?”
明颜别捋了捋身侧乌发,自扣在发内的一块红玉中取出一面令牌,随手掷去:“此令可调集火境内所有被安排追踪越君还任务的探子,你可凭此及时获取越君还的消息,当然,你也可以给他们安排任务,但只能是与追踪越君还相关,其他事情他们有权不领命。
“至于战斗方面的力量……他们只会帮你阻止其他势力抢夺越君还,作护航之用,不会主动出击,要怎么对付越君还本人,还要看阁下自己。”
黑袍人挥手接下火追踪令,沉吟半晌,沉声道:“足够了。”
转身临走之时,似有挂碍,黑袍人又留下一句:“明颜别,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样,琉璃令我能许,自然就付得起。”
“玄武门主一诺千金,本座怎会质疑?”明颜别亦然信誓旦旦,深意尽藏眼底。
见二人谈判将尽,窗内三人才如梦方醒,忙议对策。
难得良机,错失再等下一次就更加艰险。
孤竹令步行云抱起仍昏迷不醒的千青灯,见黑袍人身形消失无踪,明颜别转身回房时,三人立即翻窗而走,本欲先逃离这处院落,甩下一段距离后再行御剑。
明颜别回房之时,见床幔间人影消失,空荡摇晃,面色顿时沉凝如水。
黑袍人?引他出去,再派人带走千青灯——不,非也。按黑袍人的性子,他那番话显然是不知明颜别已擒住千青灯,又怎可能派人营救。
那么,就只能是……
明颜别心念电转,顷刻间便已看透迷局。
他身形一闪,再回到院中,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把长尺,形若无锋之剑。不留一瞬犹豫,长尺在手的一刻,便被他如重锤抡动,在空中划出一轮圆弧,圆弧处如水浪被生生劈开,波纹动荡不断,仿佛空间被强重的力量挤压得不堪重负,嘶声哀鸣不已。
凝而不发只是转瞬,所以即使孤竹意识到其中劲力之强大,如海啸天塌,也来不及做出完全的防御反应。
圆弧如水波向四周推开,其速却快如风驰,一时间,山石林木,房屋殿宇,尽皆断折崩塌,扬尘蔽日。
心障乃是此间最强硬的掩形蔽迹之术,低境者绝无可能通过心眼看破高境者的心障,而心眼又是此间修者洞察虚实的最高手段,所以心障之万无一失,已堪与法则的说一不二比肩。
所以就算猜到有高境者使用心障,明颜别也需向四周各向、不遗任何角落,都给予最强之击,才能保证敌人所在会囊括在他的攻击范围内。
心障隔绝气机、屏蔽感知,但对实力攻击根本无一阻之力,在其人动用灵力作防之时,尺力圆弧必会出现缺口,那便是行迹暴露所在!
孤竹毫无迟疑,月黑凛然出鞘,剑身光影狂急流转,身前凝成一片风障。
只是风障尚未凝实完成,那尺力圆弧便已汹汹而至,风障竟未抵得一瞬便在刺耳的啸声中消散抹平。
幸而风障消去了尺力劲道五成有余,星簇河亦同时施设出金色光罩,护住四人,虽也顷刻碎裂,总算将尺力余劲悉数抵御消解。
星簇河不过刚入六羽境界,孤竹的实力放在悬隐域也只相当于六羽上境,即使联手抵挡明颜别甚至未尽全力的一击,也有些狼狈吃力。
虽知必已暴露,孤竹却未立刻撤去心障,当机立断给了星簇河与步行云数句交代:“步行云,带上千青灯立刻走,星簇河你护送他们二人,此时北宗来的大波救援队伍应该早已抵达,你们去找他们会合即可。我留下来拖住明颜别。”
星簇河难得面露急色,明颜别实力之强,他们有目共睹,孤竹一人怎能敌?
然而在他下意识想要反驳时,孤竹忽然用力地握了一下他握剑的手,睫下黑瞳如夜如墨,磐石一般稳立眸中,没来由便让人心安情静,仿佛前方就算是火海刀山,她也可来去自如,进退有度。
不需要劝说,一握一顾间,乱了方寸的心神便已慰平,镇定之下思绪亦渐舒顺——他们的目的是千青灯,而不是明颜别,况且鸣鸷谷何止明颜别一人,即便是寻找来援人士的队伍的路途中,一样危机四伏,星簇河将要承受的压力并不亚于此时的孤竹。
一点即透,星簇河坚定神色,清冷之音沉凝二字:“保重。”便抓紧时机,带步行云与千青灯反向离去。
步行云牙关紧了又松,只恨自己太过弱小无能,如眼下情形只能竭力奔逃,没有半点用处。
但亲眼目睹过孤竹一剑毁去风灵秘地,他对孤竹的实力早已心生盲目的自信,此时反而不如星簇河那般担心,只不知第几何次道:“恩人,多谢。”
时机不待人,星簇河同步行云拼尽全速,不敢片刻停顿回首。
孤竹亦不敢半点分心,所以她未有回应。
在风障与光罩碎消的一刻,明颜别便已盯住了他们的方向,话语之间,他依七羽强者的恐怖速度,已接近了三分之二的距离,星簇河与抱着千青灯的步行云动身时,他已近到衣纹张舞,历历在目!
孤竹神色一凛,在二人动身逃离的刹那,她也足下发力,身形一动,直直向不断接近的明颜别冲了过去。
占取先机,不可被动!
星簇河三人与她距离渐远,心障自然失效,身形显露。孤竹为吸引住明颜别注意力,亦放弃心障掩护,主动暴露形影,与之角力。
白衣黑剑,少年乌发,芝兰秀发,带着毫无畏惧的战意,不闪不避的凛冽,身如剑,剑似身,针锋相对,势若不死不休!
萍水相逢,无仇无怨,何来如此昂扬的战意?
明颜别心中微惊,却不过细小涟漪,不妨他横尺相格,轻飘飘抵住月黑无匹的剑锋,暗嘲裹挟其上如迎风之焰的战意,不得再进半寸。
此时此刻,天高地阔,孤竹眸中只余剑与尺。
那是一柄透蓝色的尺,澄如明镜,剔透如晶,润如白玉,尺身缭绕白雾如丝如缕,寒意森然——这尺,竟本就是由寒冰铸成。得名,“夺魄”。
月黑与夺魄相竞,锋刃与钝壁倾轧,战意与寒意角逐,双方泾渭分明的交界处,仿佛灭绝一切生机,连光阴也为之裂开一隙。
但是角力,对实力境界处于下风的孤竹来说,是最不明智的选择。
哪怕月黑曾镇一域,承载一域的法则,在力量根本不足的孤竹手中,也不可能时时发挥出它应有的强大实力。
然而她面色不动,似乎狠了决心要凭手中黑剑斩破眼前冰尺,甚至斩入尺后之人的血肉。
直到心眼分出的心神确认星簇河三人已经远去,孤竹才忽又施一股巧力,借月黑与夺魄的对撞脱身后撤,与明颜别拉开距离。
竟是强撑不住,身形一晃,半跪在地向后挫去。
月黑破土穿石,剑身没入七成至地下,也止不住一道沟壑随其主向远处裂延。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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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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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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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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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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