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园临海,地势低平,只不过海中强大而危险的生灵颇多,北宗所在的海岸边皆有严密防卫,故而东园会场并不在海边,只能遥遥望见一抹蓝色。
“所谓尝草会,莫不就是把人叫到自家来买药材?”放置好手中沉重的云母石台,孤竹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千青灯摇了摇头,从容答道:“时局易变,药物自然也会变。若是不能不断更新、炼制出效果更好的药物,便迟早会被其他新生的浪潮所取代。”
步行云随之道:“是啊。尝草会不止会展示北宗新近发现或育出的具有奇效的药草,更多向来者出售的则是新炼制出的丹药,这些丹药在修者试用过、得到足够的认可之后才会在市面上标价出售。”
孤竹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北宗于经商之道想是强于其他宗门不少。”
虽然知道孤竹喜直言不讳,步行云仍是忍不住轻咳数声提醒道:“恩人,北宗于炼药方面,着实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
千青灯则是摆了摆手,无奈道:“千家祖上的确是商人,这没什么丢人的。”
想起初至北宗脚下时在飞帘堂的际遇,孤竹又问道:“与北宗有盟约的宗门,是否都能低价从北宗的药堂购买药材或丹药?”
“不错。”千青灯点了点头,“一些无门无派只身一人的侠士,若愿成为北宗的门客,也会受到同样的待遇。”
面色不动,语中招揽之意却已颇为明显,看得孤竹都不禁暗赞千青灯处事手段如此熟练,这少宗主当得可真是名副其实。
正有此想法,便好巧不巧传来了几声桌椅倒地的巨响。
与其他人的色变着恼不同,孤竹脑中闪过的想法却是又有好戏看了。
果然见外围一圈用于招待来客的圆木桌正被几个青衣弟子又踢又砸,为首之人飞扬跋扈、形姿张扬,蔓及眼角的轻蔑之意都要上扬到眉梢,俨然一目中无人的富家少爷的形象。
步行云面色一沉,就要上前阻止,却被千青灯拉住了手臂。
只见千青灯对他摇了摇头,而后便自己来到闹事之人面前。
周围一群下人胆怯犹豫不敢前,步行云自是不能放心,仍跟在千青灯之后,以防不测。
闹事之人却对前来的千青灯视若无睹,甚至在他面前掀翻桌椅。
千青灯一拂袖,脚下草叶便快速生长窜高,正要形成一面绿墙挡住倾倒的桌椅,却忽被另一根暗中生出的草叶拦住了半腰,宛若捕猎的长蛇,纠缠束缚住整面绿墙,将其拽着向后倒去。
那为首之人立刻用充满讥嘲轻蔑的声音道:“我这弱不禁风的好哥哥,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
千赤与千合自有他事要忙,此时并不在东园,千青灯自己应对这番场面,只得言语相劝:“过帆,你这暴躁的性子若不改,爹永无可能将宗内重要的事务交与你。”
果无意外,几乎每家大宗门,甚至是稍大一些的势力,其内部总难免上演些嫡子争位的戏码。随人夺利的本性而来,更随此而长存不消。
千青灯既已是药宗的少宗主,千过帆自然是未能得位的那一个,故此心有不甘。非但在千青灯出宗游历时派人跟踪尾随,还要计划毁了他尝草会的主持。
而步行云之前之所以在求得回天丹、与千青灯一行人分别后,遭到药宗弟子的追杀,也是千过帆的手笔。
可惜这位药宗的二公子,以其头脑的简单粗暴程度,实在不是适合玩心机耍手段的好料——
“放屁!”千过帆立即怒骂出声,“我比你强!”
千过帆说着,便极快地探出手欲掐住千青灯纤细的脖颈,千青灯下意识后退,然身手不及千过帆,又怎退得开?
恰在此时,千青灯忽感到一只手揽过自己一肩,猛然将自己向后一拉,同时一个红色的身影向前一步,帮自己挡下了千过帆那一抓。
被千过帆掐住的脖颈立时透出窒息般的青紫色,步行云难过得眉头紧锁,却因脖颈被制咳嗽不出。
他眸色一暗,运力集于垂在身侧的一手,而后一弹指,弹出一道无形的风刃,锋锐又迅疾地划过千过帆暴露在自己眼前的手腕,留下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千过帆猝不及防,痛呼一声放开了步行云,看着自己手腕上不断溢出的殷红鲜血,简直气红了眼:“王八犊子,你竟敢伤我!”
话音既落,便见无数藤蔓从千过帆袖中、脚下向步行云蜿蜒袭来,步行云连忙运转灵力,汇聚于指掌,艰难用嘶哑的嗓音对身后的千青灯说了一句“少宗主先离开”,便主动上前两步与千过帆缠斗起来。
“等等!”千青灯焦急地唤了一声,却没能叫住二人,只好在一旁紧张地关注战局,准备找到时机让二人停手。
以往千过帆刻意与千青灯过不去的次数也不少,通常是千合千赤二人出面解决,若是他们不在,千青灯迁就劝诫也能化解。
而今似是步行云也看不下去千过帆不时的骚扰欺压,早就忍了他一肚子火气,这才一点即燃。
千过帆带来闹事的喽啰则纷纷停止手上动作,为大打出手的二人让出空地,也在一旁旁观起来。
孤竹虽并未上前,离得稍远,却凭着超群的念力目力看得清清楚楚。
按五行划分,风亦属木。孤竹回想起幽绝谷内的风灵秘地,每一道风都锋利如刃,而悬隐域的法则却是不允许武器存在锋芒。
难道是法则不够完善,只能限制固相的实体?于风和灵力这样的流动的或无实体之物,便不在其限制之中。如此一来,虽同属木,步行云的能力却是能死死压制千过帆。
不过,即使有天赋上的克制优势,步行云也不过刚凝结灵元一个月,千过帆却早已踏足三羽境界,实力悬殊如此,步行云本该无半点胜算。
而让孤竹看得惊诧且颇觉有趣的是,正与千过帆缠斗的步行云竟一时未落下风,还隐有制胜的趋势。
千过帆从一开始的气焰凌人到此刻的左躲右闪,气恼无比:“千青灯你不要脸!有两个护法偏袒你还不够,这又是从哪买来的帮手!?”
“我赠药与他救父,你反而派人在路上截杀他,这事我还没与你计较,你倒先来问我的罪?”千青灯虽生得温润秀丽,平时对千过帆也以忍让迁就为主,却并非真的软弱可欺。
“这就是那小畜生?赠药?你凭什么赠他?拿着我北宗的药材炼成的丹药,不要钱地送给外人?千青灯,你凭什么当这个好人!”千过帆怒得口不择言,“他不是个普通人么,怎么现在这么强!是不是你又喂了他什么灵丹妙药,养成条衷心护主的狗?”
“过帆,住口!”饶是千青灯脾气再好,此时也被千过帆的口无遮拦激出了火气。
而就在千过帆对面的步行云,此时是何心情更是可想而知了。
这世间总是有太多的不公。在成为修者之前,普通人会被修者看低;成为修者之后,却又是另一种世界,强者看不起弱者,权高者看不起位低者。
每个人都在争,争那个能看不起别人的位置,争那个能看不起更多人的境界。
步行云对千青灯和孤竹这样能平等待人的位高者、强者自是感念,而对千过帆这目中无人、满口混话之辈也有自己的怨怒,不愿隐忍。
霎时间,杀机立现。
孤竹不由微微色变,步行云天资极高,若说强到可与千过帆匹敌一时尚在她意料之中,然而这似不受己控的瞬间爆发的强大杀意,却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想。
千青灯自也感到了那瞬杀机,只是以他的实力,完全无法及时插手,反而可能被殃及,情急之下,连忙唤了一声:“步行云!”
步行云果然动作一滞,让千过帆得了躲闪之机。
可惜千过帆自己还没来得及回击,空中便急飞来一条精钢锁链,自他肩上飞掠而过,正正击中步行云的肩头,将他迫退开来。
这锁链的主人至少有三羽的实力,而且是实打实的三羽的实力。
步行云能力虽强,说到底灵元不过刚凝结一个月的时间,被这锁链猝不及防地一击,立刻便受了不轻不重的内伤,嘴角不断溢出鲜红的血液。
步行云被锁链迫退后便清醒了几分,知道自己方才着实过激了些,正打算收手叫停,却不想那锁链一抖,竟然再次向他袭来!
步行云始料未及,且方才受那一击已让他泄了气力,此刻根本闪避不了,只好咬牙闭目准备硬承这一击。
然而预料中的痛感并未到来,只听一声击打金铁般的脆响,步行云睁眼一看,见一角白衣在自己眼前划过,原是孤竹以剑鞘格开了锁链。
顺着锁链飞回的方向看去,只见着一袭湛蓝衣裳的少年足尖点地,几个起落便飞跃到了众人面前。
孤竹认出他——正是那日在飞帘堂见到的三人之中,右侧的那个少年。
蓝衣少年看孤竹衣着,不识此人身份,便自当作籍籍无名之辈,长链一抖,又向孤竹袭来,口中喝道:“让开!”
孤竹眉梢一挑,便凭手中剑鞘与蓝衣少年缠斗了起来。
便看孤竹一手负在身后,无论锁链从何方以何速袭来,那质朴沉默的剑鞘都能恰到好处地将其打开,或是如击蛇之七寸,卸去锁链上的劲力。
而那白色身影应对从容,脚下步伐都不曾动过几番,看起来倒是颇为赏心悦目,全不似之前步行云与千过帆缠斗的张牙舞爪的狼狈模样。
渐渐看出眼前这白衣少年的实力在自己之上,又毫无妥协退让之意,蓝衣少年不免急道:“阁下为何要包庇一个心术不正走邪道之人!”
“你说他?”孤竹反问一声,“此人我可担保,绝不敢有触碰旁门左道的心思。”
“此人一羽都不到的境界,竟能强到与三羽之人抗衡,就我所知,没有任何丹药能让人实力猛涨这许多,若不是什么歪门邪道,怎可能如此!”蓝衣少年依旧咄咄逼人。
不料此时孤竹突然用上七成力,蓦地将锁链反震回向,直指他自己。
蓝衣少年眉头一蹙,正要运力,却见一道蓝影凭空而来,正击在锁链飞回的一端,将飞回的锁链重又击向孤竹的方向。
那蓝影则借力弹回,重又落入来人手中。
那人接下蓝影,便腾跃欺身近孤竹面前。其速之快,令孤竹也不免心生危机感。
而来人不给她丝毫反应之机,连眨眼都来不及的时间,一道寒芒划开在眸前,令得孤竹不禁瞳孔一缩;手中鞘早已如电闪般击开锁链,此时正顺势来到那寒光前,月黑如应主人心念,铮然出鞘寸许,剑刃恰与寒光相抵。
趁兵刃相接的短暂僵持,孤竹细看了一眼来人,认出此人正是那日在飞帘堂的三人中中央的名为星簇河的少年,而之前击飞锁链的蓝影正是他的剑鞘,此刻眼前的寒光则是他出鞘的长剑。
孤竹打量着星簇河,星簇河亦打量着孤竹。
因短兵相接,此刻二人距离极近,孤竹能看到那双边缘泛着淡蓝光芒的清冽如寒泉的瞳孔,以及这双漂亮的眸子里倒映着的,自己的身影。
那同样清寒如泉的声音赞道:“好剑。”
然而周围之人在看到月黑尚未完全露出的剑身时,却多面露惊异之色:“一把开过锋的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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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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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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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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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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