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竹伫立于较高的一处土丘上,醉心于这样最平凡却最难得的美景之中。
任白衣在雨中洇湿,也阻止不了它于风中飘逸。
腰侧长剑在剑鞘中沉默,执着的雨滴可穿石,却撼不动它分毫,只如古老的山岳,孤特而厚重,任其来去。
不知何时,忽听身后传来一声惊呼:“恩人!”
被这一声惊醒了神志,孤竹难免心有火气,回身一看,只见步行云正掺着一个老人缓缓向此处走来。
老人身子骨还算硬朗,只是现下大病初愈,还颇为虚弱,不得不支一根拐杖,靠步行云掺扶着。
孤竹见此景,不禁有些头疼。
但脚下却是一步没慢,眨眼间来到了二人面前,令他们停了下来:“老人家重病刚好,怎么不在床上躺着好生休养几天?”
说着,孤竹托起老人的双臂,似是扶他一把,实则是运转内力,送入老人体内,帮他化解回天丹的药力。
老人咳嗽几声,道:“听行云说恩人不愿见我这糟老头子,但不当面感谢恩人,我心中实在过意不去,因而寝食难安,这才……”
他话说到此处,只觉体内有一股热流暖便四肢百骸,前几日服下的回天丹的药力彻底化开,钻入他全身每一处骨髓血肉,让他清晰地感受到枯木逢春、如获新生般的奇异的感觉,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步行云从父亲的表情上看出些许端倪,此时也不敢打扰,只紧张地看着老人。
片刻后,孤竹才放开老人,同时眼疾手快地取走他的拐杖,拂了把额上的细汗,对步行云道:“可以放开令尊了。”
步行云蹙了蹙眉,询问地看了老人一眼,没敢立刻松手。
“怎么?信不过我,那少宗主的药你总该信得过吧?”孤竹微弯了弯眼角,促狭地打趣道。
步行云果然略显局促地松开了老人的手臂,老人试着动了动腿脚,随即惊喜之色沿着脸上每一根皱纹蔓延开来,先小心翼翼地走动数步,而后竟大喜过望般地跑动起来。
“这……”步行云看着像个孩童似的老人,讶异之色溢于言表。
老人大笑数声,而后又跑回到孤竹面前,膝盖一曲竟是就要跪下:“多谢恩人!老朽本以为会带着这身伤病度完余生,从未料到还能有重返年轻的一天!大恩大德,老朽终生难忘!”
孤竹连忙在老人双膝着地前托起老人,还没来得及说话,老人又道:“老朽心知我们这平民百姓家中没有你们能人异士看得入眼之物,然祖宗教训我们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不敢忘记。
“所以我们步家世代子孙,但凡恩人看得入眼的,尽可召去做些个丫鬟小厮之类。能帮上恩人一点忙,也是好的。”
修者的寿命很长,说世代的确不为过。
听闻此话的步行云不禁蹙了蹙眉,强自忍下反驳的冲动。
他本以为他们父子一介平民无以为报,只需搭上自己就足够了,没想到他父亲一张口,却是连步家世代都不放过。
孤竹却是听得出这老人的私心所在——他虽看不出孤竹的身份,却得见了她的实力,心中定是认为,跟在这样的强者身边,步家子孙虽不一定能随之飞黄腾达,但总有益处,至少比一生待在乡野种田谋生有更多的出路。
不过孤竹没有点破,她对人的功利心早已习以为常,那是绝无可能洗刷干净的存在,所以也就从未在意,从未往心里去过。
且不说她本就不需要整日坠在身后的跟屁虫,单是跟着她能讨得出路,这老人就大错特错了。
一个以云游四海浪迹天涯为目的的人,难听些说就是流浪汉,能给这些想入世的人什么希望?
但孤竹知道越是拒绝越拒绝不得,只得道:“那等在下缺可用的人手之时,再来拜访老人家。”
老人连连点头,而后催促步行云请孤竹去往自家院子,欲杀鸡宰牛好好款待恩人。
步行云应了一声,带着孤竹向自家院子走去。
……
三日后。
步行云家住木境最南方的蔽州,药宗坐落在木境最北方的茂州,此行前去尝草会,几乎需跨越整个木境。www.xiumb.com
“若是能乘坐独角灵兽,从这里前往北宗,需要多久?”孤竹问道。
步行云沉吟半晌,慎重地道:“若是最上等的灵兽,只需七日;若是较上等的,则需半月;中等则需一月;下等需两月;劣等的需三月。”
“你可清楚每一品级的价格?”孤竹又问。
“车行租借的话,按一月算,劣等一头通常不超过五晶;下等一头十晶左右;中等一头不超过十五晶;较上等一头往往二三十晶起价;最上等的也会根据名气大小,五十晶到五百晶的都有。”步行云答道。
孤竹忍不住再次诧异地看了看他:“你这一个普通人,对修者的事了解怎如此清楚?”
“咳……我自小对修者那神异的世界心向往之,有幸借阅过许多相关的志记典籍,且对重要的内容都有所抄录,故此才知道这许多。”步行云面露遗憾之色,“可惜拜师无门,而今年岁已晚,只能是终生与之无缘了。”
孤竹想了想,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十七。”步行云道。
孤竹点了点头,宽慰道:“还差一年,兴许这一年内会有什么机缘。”
步行云不禁苦涩地笑了笑:“那便借恩人吉言了。”
大多域界中人若欲修炼,体内必先结结,此结统称天元,是所能修炼的能量储存、运转之处。
每一域界的法则不同,天元能量也就不同,悬隐域则与其他许多域界一样,以天地灵气为天元能量,此种天元称为灵元。
而每个生灵都拥有与生俱来的“体元”,在将灵气吸纳入体后,灵气在不同的体元中会被其同化为不同种类的能量,即会被附加属性。
也即,灵元即是修者体内灵力储存、生发之处,是修者共有的修炼之始;而灵元需建立在体元之上,体元为生灵所共有,但根据天资不同,每个生灵的体元吸引、聚集天地灵气的能力便不同,若无法吸引并聚集灵气的,自然无法在体元上凝结灵元,成为修者。
而悬隐域之所以名为悬隐域,是因为此域人类体元皆隐而不显,无法同化灵气,要想修炼便异常艰难,唯有进入“秘地”之中,才有可能激发体元,凝结灵元,打下修炼的根基。
“秘地”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是有钥匙的,可凭钥匙开启秘地,另一种没有钥匙的,开启时间不定,毫无规律可循。
而有的秘地随时间推移会逐渐膨胀,也有的会逐渐缩小,还有极罕见的可以在全悬隐域移动来去。
通常大宗门、大家族都会掌握一二固定秘地的钥匙,用以培养弟子及后代。
进入秘地并没有太多限制条件,但根据先辈们的经验之谈,人若是过了十八岁,或是天资较好的,过了二十岁,进入秘地也无法再激发体元了。
秘地本身也存在属性。悬隐域之所以分为五境,便是因为不同属性的秘地分布极为集中且极有规律。如木境分布着木属性秘地、土境分布着土属性秘地。
自身体元的属性若与秘地属性相近,则更容易成功,若是相克,则几乎不可能成功。
不过秘地属性较为单一,生灵的体元却不能单纯按照五行分算,因为世间没有两个完全相同的生灵,每个生灵的体元也各不相同。
而体元的属性越接近于纯五行属性,修炼则会越容易而顺利。且在悬隐域,据说只有体元属性完全符合五行属性的人,才有可能修炼到最高境界,突破域障。
悬隐域中人对“秘地开灵”这一修炼的起步阶段早已习以为常,深信不疑;孤竹却在初闻此域的修炼之法时,心中就已有疑惑。
只不过世界之大,域界之多,怎样的法则存在都不足为奇,何况她被流放至此域,只愿游历山川、赏遍美景,本也不欲再过多关心这些涉及法则的玄妙之事,所以虽有疑惑,却并未深想。
……
当铺伙计为难地看着静躺在桌上的玉佩,支吾半天,仍是硬着头皮道:“客官,您这只是普通的玉,真的当不了晶石。”
孤竹一臂半撑在桌上,一副自信得目中无人的模样,再次重复道:“叫你们掌柜的来。”
伙计显是对掌柜心存畏惧,苦笑道:“客官您就饶了小的吧,这要是愚弄了掌柜的,小的也要吃不了兜着走啊。”
孤竹终是有些不耐烦了般,撑在桌上的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你再这么婆婆妈妈,我便到别家当去,到时让你们掌柜的错过一件宝贝,这个责我可不担!”
伙计见拗不过此人,只好苦笑一声应了,带着孤竹去见掌柜。
立在一旁的步行云询问地看了看孤竹,孤竹对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在这等着就好。
并没有等待太久,步行云便惊讶地看见孤竹已折了回来,之前那伙计垂首躬腰毕恭毕敬地跟在孤竹身后,似乎生怕稍有不慎就保不住自己颈上那颗脑袋了。
看来那块玉佩的确不是凡物,而且掌柜是个识货的,伙计定是在被开了一番眼界后,认为孤竹身份贵重、颇有来头,是以不敢怠慢。
待与孤竹一同出了当铺,步行云便急不可耐地问道:“恩人,你当的究竟是什么玉?”
孤竹未做隐瞒,道:“纹丝玉。”
即便竭力按捺震惊之色,步行云仍不免瞠目结舌,难掩兴奋地道:“就是那种能令修者将灵气控制在一丝一毫的稀世灵玉?”
“不错。”孤竹面不改色,心里却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悬隐域的修者对于能帮助控制灵气收发的奇物大都十分看重,据说是因为悬隐域的修者极少有能凭自己将灵气收发自如之人,好比手握重锤,却拿捏不好力道,挥锤时重时轻,重了不但一时收不回来,还会平白浪费气力,轻了则达不到目的,错失时机,极易落败。
根据所能控制灵气的量,这些奇物也分三六九等,量越少越细越为上等——“纹丝”仅次于“点星”,纹丝玉自然可称是稀世之珍了。
不过,在孤竹的“故乡”,此类奇物还算不得奇物,虽也有辅助控制能量之用,却多是大户人家或各大宗门给幼年的后代及弟子练习之用了,等到他们能熟练控制自身体内的能量,这些奇物也就不再有用,会被收回以供下一代或下一届使用。
孤竹离开“故乡”的时候,搜罗带上的东西杂七杂八,还并不算少。
这纹丝玉佩她原本只觉形貌惊艳、质地润泽,可佩戴在身上附庸风雅,亦或彰显风流,便越看越中意,立刻收入了袖中。
纹丝玉不是无市场之物,若是卖给随便哪个世家大族,都比典当来得划算。
只不过孤竹抱着兴许哪天能把玉佩赎回来的希冀,以及对晶石“用多少筹多少”的想法,纵使赎回来的那日遥遥无期,也是坚决不肯卖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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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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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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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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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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