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林,其实不过一片萃在一隅的漆木的罢了。
锁天峰曾经有位老前辈酷爱植灵漆木,偶尔会在莘莘灵木苗中剔出一二灵质朽坏的,随手从自家园圃里扔向山下,每落于此。大多异苗都因土石偃蹇而死,却仍有顽拗者生长起来,久而久之,数十棵异木布成了这一隅薮丛。
此处偏僻陡峭,又森暝杳晦,链脉弟子绝少踏足;而此中异木安分,从未主动袭击过客,故而识其异致者更是遍寻不见了。
畴昔之时,星折壑某回与人群战于锁天峰顶及浮石之上,忽不防为纷扰之中一击振落危崖,他极力援石履壁,最终还是在某处巉岩上力竭失足而堕,所幸有下方漆木拦得一拦,方不至重伤。
实际上,他堕入林中时扑断了一根漆木枝,断口处涌出的暗红漆液溅满他的腰背,却如同一条韧性绝佳的绸缎,生生在他距地不盈寸时将他拽了起来。
饶是少不得感激异漆木的救命之恩,星折壑回到寝舍时还是强捱着作呕欲狠狠清洗了自己七八遍,直是恨不能换一层皮才好。
旧景渐渐自林间退散,星折壑唇角浮现一抹欣然:好一处完美无瑕的妙地。
这片薮隅本是由异木的漆液经年累月腐蚀而出,三面为峭壁所围,只另一面一条独可容一人过的狭径通向山樊,此径却也起伏在一道不矮的槛上,薮中之人想要寻到这条出路并循之脱身,极为不易。
——多么适合瓮中捉鳖的地形。
星折壑跳下入口,开始大片大片地铺撒他亲手研磨的紫石碎砂,直到将林间地面几乎铺满。
他一手铺撒,一手持着一本阵魔所授的《玄阵全录》,攒眉凝目,孜孜思量琢磨。
又在林中细细踱过两匝,以掌中一颗颗雪白的星点记下每一棵漆木的位置,林周的每一隅参差岩隙都不敢错失。
银白皓旰的星术术灵在掌心上随着推演攸然流转,木摧林崩、飞石溅砾等状相继栩栩而过。
瞳珠中银光雪沙驰掠席卷、逝于黯淡。
掌心上的银白星林再度靖然如初。
光影如已隽于瞳中,星折壑折指覆掌,便将术灵散于身后。
在拟择的漆木树身上一一刻画下一轮相同的小型阵法,随即掏出储物空间内一袋袋磨碎的榴炭石,沿着阵法纹路抹了上去。其色与漆木树皮几乎融为一体。
随后,又在每一轮阵法的阵眼中,插入一枚削成晶状的蕖金石。
看着转眼干瘪下去的绸囊,星折壑禁不住长吁短叹——这些助阵奇石几乎无不是他在阵魔那惨无人道的考验中换得的奖酬,颗颗凝血浸泪,想不到花销起来真如流水一般去无踪。
逐棵审谛了一番漆木与阵法的方位,毫末无误。星折壑继而来到漆林与诸阵的核心,精而又细地安置下一颗双涵石。
双涵石是一类内外分二的养阵奇石的统称。星折壑拿出的这块,内央的珠血石中已存了一道骨架完整的阵法,外围如湖泊般透澈扁平的涵灵晶具有一定涵蓄灵力的效用,能够减缓内部灵力的流失消耗,从而供以阵法长期运转不竭。回到肃秋宗后,星折壑一旦有机会便灌注灵力于其中储存,至今早已接近涵灵晶的极限。
除了各种助阵奇石之外,现成的强大阵法也曾是星折壑获得的奖酬内容之一。这颗双涵石中的阵法不一定是威力最足的,但绝对是最称他手的。
接着,按照心眼微密的指引,星折壑以阵术术灵刻画下一道道将树身阵法与双涵石阵法连在一起的粗长脉纹;又从双涵石处向四周地面、树身、山壁辐延开一条条菊瓣般团簇的脉纹。
每一道都天衣无缝,不敢出纤芥瑕疵。刻完最后一笔时,星折壑力量几乎告罄,发间都是沕穆的汗珠。
回到林心,向珠血石中注入灵力,千脉元阵随之运转起来,血红的光芒燃得瑰艳,金色的光芒似墨走素纸般在脉纹上蔓延开,指顾间煌煌通明,绽若金菊。
确认每一缕梢尖都为金光所点亮后,星折壑才拾起双涵石,逆转千脉元阵,光芒渐渐熄灭,使其寂然暂眠。
待到他下次来临,注入灵力唤醒千脉元阵,此间脉纹便会立即与之相连。
有了双涵石中的千脉元阵作中枢,即便是在贫崖瘠薮间,阵法脉纹也不至轻易消损。但为求稳妥,亦或为阵法长葆充沛的战力,星折壑向地面掼出一击灵力,霎时紫雾轩轩。
将紫石碎砾在每道脉纹上涂覆,终至林心时,星折壑掘出一凹半深不浅的坑,将《亡隅禁制》不露痕迹地埋了进去。
最后覆上紫石碎砾,方悄然离去。
——
星折壑被人惶惶急急地引到主殿时,乌烟瘴气的景象已不必再令他触目惊心一次。
焦遽地挥动锁链抽开二三塞路的蓝衣弟子,闭目卧在一方衽席上的星簇河才露出身影。
星折壑急忙上前察看他的情状,却见少年衣冠凌乱,玉肤半泄,活像是被暴躁的盗贼扒窃了一番身家。
“你们这群畜生!”
方才被星折壑抽了一链的几人为之激起战欲,不由分说地攻到面前,星折壑便也未及辨理,自以为是这几人行了见不得光的恶事,同他们战成一团。
引他前来的崔谷手足无措地观望着他插不进去的战圈:“折壑,别打了!你打不过他们的!”
话音方落,只见淆舛间几道昭晖迭闪,触地声接连堕响,那几人竟是尽皆倒下、缚着锁链徒劳挣扎,唯有星折壑仍旧峻峙其间。
袖荫里悄然敛下一枚紫石,惊愕叹许的崔谷全然未觉那电掣般来去的阵法起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星折壑隐抑着怒气,一边为神智未醒的星簇河整理衣冠,一边沉声问赶上前来的崔谷,“那个叫孤竹的家伙呢?他怎么不在?”
他迩来时日几乎未尝离于寝舍,孰曾想到,短短月余间,肃秋宗中竟就发生了这般天翻地覆的变化。
崔谷哭丧着脸促促解释了一通,道是宗中不知何时传播开一种邪蛊,寄居于人心境间,受附之人无不欲念癫狂,所行之事顽劣乖违、不顾礼教,且这邪蛊繁衍甚速,一旦接近受附之人便几乎难逃其染。
星簇河心境中有灯草余晖庇佑,是以非但免受邪蛊侵袭,他还摸索出主动释放余晖为他人消解邪蛊的法子,将受附者聚集于主殿之中,一一为众人驱秽。
只是余晖毕竟稀薄,担不起星簇河遍济无遗的誓愿,终究难逃力竭透支的一日。
“……孤竹侠士自从集雪幕消散后便杳无踪影。听大公子的只言片语,似乎也是罹了这邪蛊的祸。”崔谷不免唉声叹气,“可是这些邪蛊的来源,却是少宗主——想来正是那日侠士代尺脉迎战少宗主,不防之下着了道吧。”
“星、斜、影……”事发之日他也在场,星折壑心中当即坐实了星斜影的罪魁祸首。
星折壑的心眼之力及不上星簇河,不敢贸然探入施援,揆度一瞬,将人背起就走。
崔谷连忙跟上他:“去哪?!”
“找地方休养啊,废话!”星折壑心情阴郁,“这些疯子谁爱管谁管。”
殿宇四处,混战的、哭嚎的、窃物的、破坏的……不堪细数。星折壑目不斜视,一心只顾离遁,遇不长眼试图拦阻的,来一个踹一个。
——
及刃居。
“既然被驱秽过的弟子仍有可能被邪蛊再次入侵,你怎么还好端端的?”星折壑睇目扫了扫崔谷,安然若素。
崔谷启唇欲言,一道蝉翼般的声音已应答道:“我将灯草种子赠了他。”
二人连忙上前扶星簇河坐起。
种子护着崔谷的心境,只是他心眼未及进境,是以灯草不曾生长。
星折壑忍不住玩笑道:“药宗何时舍得送我宗灯草了?”
星簇河眸角确然滋熙了轻浅笑意,却不是为逗趣,而是忆起了在药宗时蓝楹林里的那场斗招。
星折壑心中却埋上一层郁悒。
相赠与所赠,他都一一错过了。
今时往景,世尘交加,终已不似少年游。
“邪蛊的扩散尚无方抵挡,我已令未受染者向双株峰顶暂避,本欲再去寻宗主和星斜影……”提及二人,星簇河一向清冽的音色都滴作浓墨,“为今情状,受染之人只增不减,想来本然就是诸有司默许纵容,指望他们无异是羊入虎口。”
“据说自少宗主回宗后,宗主就没出过他的院子,我同不少同门一而再地访谒,都被那名唤阿倾的护院赶了出来,有时还免不了被院前的铁棘所伤……”崔谷至此艾艾,见星折壑紧紧地盯着他,才有些艰涩地说出后话,“若、若是少宗主在,那些铁棘必会被附上灵力化作凶器,伤人之事常有,然而我却见过一次……几位同门被扎穿背腹,鲜血沿着铁棘向院子里汇去……”
二人俱是一凛。
“……果真是他。”星簇河长睫如拂冰锷,“近些时日我宗地界常有干尸之患,且死者多是与牣卷阁任务中门派有关之人——”
“星斜影!”星折壑嫉恶如仇地喝了一声,“寻常阴险狡诈也就罢了,他竟当真修习鸣鸷谷那邪魔外道的能力!”
一丝不堪细聆的戾气悄然蔓过。
星折壑暝暝一惊,那骤狂的杀意骇得他自己都心头一颤。
多好啊,杀了他,既可除魔卫道,又能找回万承宗的身份……
——不对!他在想什么?阵魔那老奸巨猾的家伙都是为乱他心志信口胡诌的!
“不能再等了。星斜影有意以肃秋宗为饵,将他那邪蛊无穷地散布出去。”严重的事态覆没了星折壑的异状,星簇河忡忡凝眸,“必须立刻转移未受染的弟子回到金境,保得一个是一个。”
无穷蛊虽主要以驱使生灵欲念的方式行动,但既然是蛊,蛊子也必然有着拥护蛊王的本能;加之星流岸一定派了不少高手在星斜影身周,直接对上星斜影绝对是一件更为棘手的事。
“可、可是星断澜前辈之前在主殿中了邪蛊,眼下还下落不明……”崔谷一脸为难,犹犹豫豫道。
“什么?!”星折壑色变,“你怎么不早说?!他往哪去了?!”
“断澜叔重杀欲,恐伤及我们,才独自遁去。”星簇河的声音有些仄涩,他已经渐渐习惯了身边人出于爱重的离开,“尽我所能做好我应做之事,才不会辜负这片心意……才有望最终挽救每一个不可放弃之人。”
星折壑一股脑按住复杂的心绪:“簇河,你放心去做。我去找他。”
“可是你与星断澜前辈境界悬殊,去找他太危险了!”崔谷忍不住道。
“他是看着我长大的亲人,我不信他能下杀手。”星折壑语中暗怀耿耿,随后转眸向星簇河飞扬一笑,“走了。”
一如十五的少年。
星簇河欲言又止。
星折壑的身影也消失了。
崔谷惴惴不安,可见星簇河立止不动,也不敢追。
“走。”星簇河一声令下,冷静得可怕,“去双株峰顶。”
——
肃秋宗南,听泉石。
巨石腾举,石下有泉,石上有人。
有人在拨弦。
弦音撕碎水帘,斫得泉音都隐隐幽咽。
忽而一镞箫音剪破石棱,蜂拥于某根弦上震颤。
泉珠飞溅,弦曲戛然。
星断澜漠然蔑向来者,瞳蕊中幽煞如有血光。
“狂雨漱残骨——曾经千人饮恨、万人断肠,稍吟便可止小儿夜啼的‘名曲’。”紫衣白发的少年自微霜的长薄上款款行前,一抬眼,紫瞳澈如无物,“果然是你,商移绪前辈。”
话音未尽,他便惊然闪向一旁,却仍是未免抚膺呕出一口血来。
“前辈杀人的欲望果真不输传闻。”借字句作掩,商落郁袖下紫晶箫灵力潆潆,箫音成曲源源激荡出,似一道道水箭飞掠向星断澜。
不知是哪个字眼唤醒了他一晌智识,亦或方才的见血安抚了一涛杀欲,星断澜眼中的腥色淡净了几分,然挥灭这悬殊的攻势仍是反掌之间。
“不通人情的声响,何以堪称律吕?”星断澜寸步未移,任由空中的余波扰攘他的发丝袍袖。Χiυmъ.cοΜ
商落郁不恼不怯,仿佛浑然不知在这位煞星面前自己命比纸薄,他琉璃般的瞳光反而为远在传闻、近在眼前的强者愈发瑰亮起来。
一声短促的箫音跱蹠而起。
一拨弦音与之相击,如一弯利刃拦腰斩断,去势不减地划向商落郁。
商落郁不闪不避,紫晶箫连连迸鸣,一棱棱箫音密如追雀,前仆后继,生生将那来势凌厉的弦音磋磨溃散,空中摇漾着珑璁坚冽的余韵。
“若无心者,纵有情,又如何听得?”
琤!
空中的余韵忽如铜珠纷叩,撞响的那一瞬便刿了藏阴隐穴的魔物的耳,狠狠一骇。
无穷蛊痛嘶的同时,星断澜凛然盱衡,不自控地应反出一道护体灵音,声如洪钟,震得商落郁又吐出一蓬血雾。
商落郁似乎已觉察星断澜心境中的不寻常,瞳色冰紫凝而沉潜如墨,他更加不能离开了。
无穷蛊受此一伤,星断澜也敏觉这紫晶箫音的非凡之处,旋即以为数无几的理智勠力对抗无穷:“继续吹!”
商落郁会意,间不容发地吹奏起自己最冷疾的一曲。
无穷蛊疯狂地挣扎不止,却挣不脱如同被肢解扔弃般灭亡的结局。
商落郁收起紫晶箫,静静地望着星断澜扶着额平复。
——他的音曲中渺无情绪,而作用于生灵心境时,却是更加冷酷决绝的效果。
本应如髫年的他自己一般,将特定的灵连根芟荑。然灵乃天定之基,极难动摇,以他目前的能为,再强也不过破灭根深蒂固的念。
欲念殛碎,无穷蛊不及寻别处附着,脱离心境,自然也只有消亡的份。
星断澜缓过被骤然摧折一丛念的眩晕,便娓娓开始弹奏春暄花繁的疗愈之曲。
商落郁听闻,随即盘膝冥坐,默然接受了这番好意。
只是难免微讶,这位嗜杀成性的前辈,温柔的疗愈之曲倒也弹奏得并不生疏。
一曲毕,见少年一声不响又服下一颗丹药,星断澜仿佛明白了什么。
“晚辈心无情灵,因情动效之技都于我无用。”商落郁主动解释道,话音真如紫水晶一般精致剔透,却无生命。
音律技法中不动情灵者绝少,是以饶是凭星断澜八羽的境界,这疗愈音曲在商落郁身上也不得尽善尽美。
“难怪你能克制邪蛊。”星断澜若有所思,“不知你是天生如此,还是有所奇遇?实不相瞒,我宗遍罹邪蛊之灾,正需要阁下这样的能人异士出手相助。”
商落郁不讳不遮:“儿时母亲带我访谒吞日宗,我偷溜至宗外郊野玩耍,无意逢见了一处被采掘过的紫色晶体残丛,它同我的心境生发了窈冥的共鸣,自此情灵俱断、心境空无。”
“体元中灵刻但存,灵便终有再生完成的一日——看来,是你本就不愿留下情灵。”星断澜道。近十年心境空无未变,足见商落郁将情灵的复生压制得极好。
体元愈完善的生灵,便会存在灵刻、灵刻亦会愈完全。灵刻乃是灵在体元中的刻痕,每条刻痕单独存在,互不侵扰。只要灵刻存在,对应的灵即使受损,也会吸收灵气缓慢恢复。
但若灵刻上长期空茫,灵刻亦免不了渐浅渐平,消融不复。
正欲一述无穷蛊之事,星断澜忽然心头一怵,长身立起睎向北面:“肃秋宗出事了。”
肃秋宗的宗门环山束原,形如金带银浦,遇袭时雪瑛升舞、星光飞漫,千里皆知。
星断澜收弦远去,商落郁紧缀其后。
他不禁驻足一顾,少年素无烟波的紫瞳坚如水晶。
星断澜于是抚平目光,沉穆道:“烦请为我寓一道留音。”
商落郁定了一瞬,方颔首举箫,于其心境中无穷蛊破灭处留下一印蔽念绝欲的箫音。
犹如被拷上动辄得咎的枷锁。星断澜支绌了几息方若无其事,继续赶路,一边同商落郁解释起他目前对邪蛊的知见。
——
宗门已经破了。
然而楹梁匾额几无损迹,地上散碎的灰黯星子尚不至泛滥狼藉,星断澜左右顾盼,也未瞧见光幕的断口。
他的面色霎时郁冥如晦——宗门并非破了,分明是迎天大敞、来者不拒。
商落郁则蹲着身,一具一具翻看地上的尸体,死状一致的干瘪无血、面目全非。
“肃秋宗内果然有魔?”他乍疑道,随即又凝紫眸,“不对,这些尸体鳞屑斑驳,干枯有一段时日了,不像是新死之人。但是,他们之间的死期也不尽相同……”
“不出意外,定是星斜影。”星断澜也蹲下身来察了察这些服色各异的尸体,死法无一例外,“想必是他每至一附属门派执行任务,凡起争执,必然不由分说夺人性命,吸干血气,随手抛尸。积怨日久,终此爆发,这些尸体,都是其同门带来讨公道的。”
然而,诸尸横斜,活人呢?
二人怀揣着重重疑云踏入了再无门户的肃秋宗。
——
十二月中,雪齐冰粼兰,寒雉尾垂珠,肃秋宗难当众怒,受大小门派五十余联手讨伐,失道寡助,不得不宣告散宗。
牣卷阁。
金珠桂间还熠煜着几朵余光,主阁暗室中的书架都一派荒凉,唯余石幕上或残或整的任务纸页还在不时簌簌。
以及——
暗室中央的灵玉台上,典籍与银玉盒也杳无踪迹,只立悬着一本摊开的书册,并依凭奇物灵玉台的能力,森森灵光中旋绕着列列栉密的文字拓影,正是书册中的全部内容。
《陈罪》。
灵玉台外围满了各式行头的修者,弹丸暗室容不下此乌合之众,乃至门外还攒簇着不少人头,个个都瞪大了心眼向灵玉台上探看。
是一缕远比喧聒纤幽的声音,将投诸门楹的滔天怒火悉数收敛。
[“牣卷阁暗室内有一册禁书,书中字句隐藏着肃秋宗一稀世珍宝的秘密,乃是上三代宗主缄口所留,知者寥寥。倘若能寻出此物,兴许我等还有一线转机。”]
没有人会对稀世秘宝不感兴趣,也没有人会质疑肃秋宗的底蕴。
然而,当他们开始审读《陈罪》时,有没有秘宝,已再不重要了。
或者说,这条条“罪状”,本身就是一件无价之宝。
片刻的静默后,争夺的渊薮哄然铺开。
灵玉台的防御并非等闲,是以在有人夺下《陈罪》之前,不分敌我的殴斗来得更快。
后方之人既无近水楼台之便,又唯恐避之不及,竟是有人急中生智,取出留影晶石影下台上情状,收得哪段是哪段,随即拔腿就跑。
东檐上,星斜影笑唇如刀,陶醉在无穷蛊吞饮不绝的饱腹感里,话音都熏了春风般柔软:“如何,质长老?我准备的这场戏码,您可还满意?”
老者如碑伫立其旁,气沉似海,眉须下是根结蔓盘的恨意。
他缓缓发出凄哑如枭的声音:“多谢少宗主!”
——
“三九三零年,万承宗派遣万凌波、商绝宗派遣商移绪,共赴水境,意欲诛杀风华宗弟子风随蒿……”
字字惊心,句句动魄。
商落郁侧望向颜色冲漠的星断澜:“此事当真?!”
星断澜目光映入灵玉台光芒中的字行,不掩不避地点了点头:“十七年前,我被音宗追杀出境,无处可去,幸得三小姐——便是你的母亲,彼时商绝宗少宗主商繁扇收留庇护,隐姓埋名,安分守己,到底是避过了风头。然而约莫一年半后,商繁扇忽然急需用人,我为了报偿寄檐之恩,接受了她的委托。”
那一次,又是去杀人。
“只有我与万凌波二人。不得暴露商绝宗与万承宗身份,目标是一位在水境月冰之台闭关突破九羽的风华宗弟子。”星断澜眸中渐渐浸满了昔年的冰溟,“万凌波是当今盟主万极掠的胞妹——这《陈罪》能一字不误地昭晰我二人的本名,足见其天眼睽睽般的确凿……杀一个闭关中的人,即使不用易辨的音曲能力,对于我和那位二小姐而言,也实在是绰绰有余。”
“这个百年无人突破九羽——他果然被你们杀了?”商落郁疑窦丛生,“这样重要的弟子,风华宗竟未派人护法?”
“月冰之台是越氏供奉圣物之地,风随蒿想要借助圣物之力破境,也是帮助越氏抵抗了两年海兽攻势才得以进入一次,风华宗只得他一人进入。月冰之台只有一位九羽守护者,我与万凌波赴水境时他恰旧伤未愈,我才得以在不显露全部实力的限制下拖住他。”星断澜叹了一声,微微摇头,“可惜万凌波也没有得手,又一位来自木境的九羽强者护下了风随蒿。”
“又一个九羽……以前辈的阅历,应当识得他?”商落郁若有所思。
“那不是风氏的人,风氏不敢随便破坏越氏的规矩,与之交恶,是以就算有其人在水境,也无法及时得知月冰之台的消息。”星断澜道,“他姿容昳丽,以桃枝司攻杀之力,应当是斗宗的桐生春。只是他已销声匿迹数十年,若非我青年时听说过此人名头,也不见得能认出他。”
商落郁不禁覃思斗宗的前辈为何会及时现身搭救风华宗的后辈,星断澜的故事已进入尾声:“这场恶战还未分胜负,越氏便因内忧外患、无以为继,启动了引爆圣物的阵法。我等身临圣物,谁都不会忘记那即将湮灭的恐惧……我与万凌波、越吟箫与他的大夫、桐生春与风随蒿,向三个方向各自逃离。风随蒿被打断闭关,突破自然是失败了,就算他此刻或许还活着,怕是也再无重来一次的可能。万凌波只有七羽境界,饶是术法高超,也知道凭她自己一人绝无可能逃出水境——她自甘成为我扫路的傀儡,只为了换我一个承诺:找到她寄托在外的幼子,抚养成人。”
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星断澜廓了廓眸光,讫道:“万凌波死在了冰原。我也破羽断境,再出不得八羽巅峰。”
——
星斜影抹开两颗星沉,看着珠中流转的情景,笑而不语。
牣卷阁送走了一批来时同气连枝、去时各怀鬼胎的乌合之众,又纷至了一道道为“守护秘宝”而来的蓝影。
——也算不枉最后一对星沉的尊位。
在乌合之众将消息与无穷蛊传播开、好戏真正的主角齐聚牣卷阁之前,为免生变,星斜影不以为耻地躲回了无来居这最安稳的老巢。
牣卷阁里的蓝衣弟子以及质长老俱已被星断澜催眠囚缚,商落郁擢箫而吹,紫光如湍,断念之声不竭地划斩在汶汶的欲念之中。
人群愈发躁烈地挣动,箫音乍断,星断澜即刻抵掌接住少年微欹的身形。
“此蛊会循人各处欲念转移穴藏,委实狡狯。”商落郁指尖拂过额角,鬓丝晶莹。他似乎觉察到窥伺的目光,不动声色引星断澜走出了牣卷阁。
“可否从源头一举破之?”星断澜问。
商落郁喟然摇首:“我从未见过如此变换自如、无限契合灵念本初之态的魔物……若我所料不错,就算杀了星斜影,也未必能使蛊王消亡;而但有欲念存在之处,不管是人还是其他生灵,蛊王都可以随时更换宿主。除非有立时三刻叫蛊王毙命的伟力,否则任何法子都行不通——恕晚辈无能,力量暂无以与蛊王匹敌。”
“《陈罪》中提及吞日宗附近曾有一处崄巇的紫晶矿,却被晶焰山上三代门主旷迁尽数采集,炼制成了一件凝雷之力的法宝,名之析骸晶,赠与了彼时的无名小卒、后来的隐云宗先祖云长在——晚辈不才,希望尽快前往隐云宗一探。也许能向当年的紫晶前辈师得未尽之法。”商落郁正色一揖,“各宗罅隙无非是水落石出、纸难掩火,邪蛊但在,内乱争战必无可避免。留音只能维持三日,还请前辈小心自重。”
如是眼见琳琅树成一格标致,星断澜不免有些怅绪纷繁,拊了拊少年在他掌下显得纤瘦幼弱的肩膀,“你也保重。回宗叫些老家伙陪你同去吧。”
不像是曾以手下亡魂数目名满悬隐域的只影杀手之一,倒像是一位殷殷舐犊的长辈。
然而荡然的情灵哪里能叫商落郁明白这名为“亲切”的迷惘,只觉坚冷如紫晶,竟也未尝不会日暖生漪。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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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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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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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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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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