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拢了下领子遮住痕迹没多解释,把照片交上去便回了家。
聂审有洁癖,每天都有钟点工过来进行清洁,冷冰冰的消毒水气味活像医院。
陆鹤一倒了杯水靠在吧台前喝完,聂审爱酒,家里有个硕大的酒柜,上头摆满了别人送的酒。
那段时间他把聂审的酒造得差不多,那个破脾气居然也没说什么,只是换了个带锁的酒柜。
陆鹤一笑了笑,除了陆凛之外还没人这么容忍他。
想到那个人,陆鹤一嘴角微微翘起来,远山似的眉眼含着几分柔软。
国内时间约莫六点半,陆凛不赖床多半是睡醒了,陆鹤一拿出手机准备给他打个电话结果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关机了。
他精神状况不太好,必须有声音才能睡得着,估计是摘了蓝牙耳机就忘了关。
找出充电器插上先去洗个澡,在浴缸里睡了两个多小时,起身时打了个喷嚏。
他趿拉着拖鞋出去给陆凛打电话,抿着嘴角想陆凛接到电话时的语气,肯定是冷冰冰的应一句,打死也不肯问去哪儿了。
他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嘴硬。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停机。”
陆鹤一笑意一晃,凝固了。
陆鹤一拿开手机确认了一遍名字,这还是昨晚他看着陆凛输入进去的,怕他哄自己还拨了一遍。
他躺在沙发上跟陆凛玩电话,一边笑幼稚一边喜滋滋改了名字,然后勾住他领子拽下来,一点点去亲他的嘴角。
现在的运营商非常人性化,即便停机也会给予三天的接听时间,给足了交流空间。
陆鹤一手指尖发凉,嘴角的笑意压平,干咽了一口唾沫打开充值渠道给他续上话费。
他怕陆凛欠费太多,一口气充值了五百,再次拨打依然是冷冰冰的机械女声。
陆鹤一给队里的人拨过去,无一例外全都是停机,心脏终于一点点落入谷底。
他放下手机,手抖得厉害,一双含春柳叶眼慢慢蓄上雾气,逐渐开始泛红。
陆鹤一以为上过床了,示过好了,就算和好。
其实不是的。
他早已经不了解陆凛,分别多年他变了许多,一开始他甚至没有认出来,他早该知道人不会一直停留在原地。
他曾经那样对待陆凛,欺凌折辱、哄骗羞辱,脾气再好的人也应该恨他的。
记忆里那个无限包容的陆凛终于还是不要他了。
陆鹤一垂下眼,随手抹了下眼睛别过头深吸了口气,翘起嘴角笑了半天,没事,有什么大不了的。
只不过就是不要他了,不要紧的。
一滴眼泪颓然落下来。
陆鹤一肩膀微颤,一颗颗眼泪砸在暗下去的手机屏幕上。
他是陆凛童年乃至青年时期所有的痛苦来源,如果不是他,现在陆凛的成就或许比聂审还要高了。
现在他却只能在遥远的边境,同穷凶极恶的悍匪,还有高天烈日为伴。
不怪陆凛的。
不能怪他,他至少没有报复自己,拍摄的那几天他和陆凛……
陆鹤一想不下去了,心脏快要裂开一样疼,上一次这么难过还是爸爸去世,那时候他把所有的痛苦难过还有恶意全都发泄在陆凛身上。
陆凛第一次主动,是在爸爸灵前握住他的手,在前来吊唁的宾客眼皮子下轻声承诺:“我会照顾你和阿姨。”
那时候他……
陆鹤一一耳光抽在陆凛的脸上,少年被打懵了,颊边立刻显现鲜红指印,错愕地盯着陆鹤一,喃喃叫了句“哥哥”。
陆鹤一指着门让他滚,“你不配叫我哥哥,你这个祸害!是你害死我爸爸!你滚!”
陆凛从地上爬起来,跪得太久了膝盖已经没有知觉,他跌在地上很快又爬起来,一瘸一拐的出了灵堂。
陆鹤一咬住嘴唇,红着眼睛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毫无底气的开口。
“我现在道歉,你还能不能原谅我。”
**
聂审工作很忙,陈序过来接他的时候已经晚上七点了。
陆鹤一刚挂了杂志社的电话,坐在窗前看了会灯火霓虹。
明明灭灭的光影渺小而卑微,却又织出这座盛大辉煌的不夜城。
他在这儿住了三年,买这个房子的时候花光了他所有的积蓄,那会儿他什么都不会,出国的日子远不是想象中那样快乐。
他不会说英文,出了门面对各种肤色的人只剩无措,慢慢的他开始排斥出门,窝在宿舍里玩游戏,和天南海北的人相处。
他自然是没法毕业,但家里能够负担他的生活,他也没有想过有一天母亲会陷入疯狂。
他出国第三年,母亲就因为过于思念父亲患上了精神病。
陆鹤一赶回国将母亲从医院接回家悉心照顾,学会了用煤气和做饭。
谁也没想到母亲会突然间拿着刀子对准他,陆鹤一脸色惨白哀求她放下刀子,千万不要伤着自己。
他更没有想到,母亲劈砍的对象是他,他肩膀被撕裂一条巨大的口子,撕心裂肺的疼从神经一路传达,他手都在抖。
陆鹤一顾不上止血,只想去把刀抢下来,母亲指着他骂,他说陆鹤一下贱,跟陆凛上床。
她说父亲是为了给他买下周的生日礼物才会死。
她说陆鹤一是祸害,不配被爱,这辈子都得在痛苦中度过。
然后,她冲着李鹤一凄然一笑,将刀尖对准了心脏,在陆鹤一撕心裂肺的叫声里狠狠扎了下去。
鲜血溅了陆鹤一一脸,温热又黏腻,腥得他干呕,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他双手捂住汩汩流血的伤口,哭着求她不要死,他不要幸福,他也不要被爱,他什么都不要。
母亲还是死了。
人就是这么脆弱,只需要那么一刀就可以彻底结束,连挽救的机会都没有。
这次来吊唁的人寥寥无几,陆鹤一简单将母亲和父亲合葬,然后卖掉了家里的房子把钱一股脑捐给了慈善机构。
一朝跌入尘埃,那些奉承他的人如照进阳光的晨露消失的无声无息。
陆鹤一就是那时候遇见了聂审,他就像一根救命稻草,牢牢捆住了陆鹤一无处容纳的灵魂。
那些无法入睡的夜里,像极了陆凛的聂审是他唯一的支柱。
“哥你怎么不说话?脸色不太好看是不是不舒服?”
“没事。”陆鹤一单手撑着额头,太阳穴很胀,一阵阵抽疼。
大概是洗澡受凉了。
他总喜欢在浴缸里睡觉,前几天还被陆凛凶了一顿,那个人明明嘴硬的要命,脸也严肃的不得了但却很温柔的将他从浴缸里抱出来擦干放在床上给他吹头发。
陆鹤一犯困打盹,他索性就坐在床上从身后将他揽在怀里慢慢吹头发,干了再把他塞进被子里。
“到了。”
陆鹤一收起思绪,下了车。
这个餐厅他很少来,破产之后就很不喜欢踏进这样的地方,享受别人谨小慎微的服侍。
聂审西装革履,头发向后梳,露出干净的额头,吊灯洒下的光落在他脸上投出一小片阴影,手腕上的表内敛冰冷。
陆鹤一突然发现他和陆凛一点也不像,除了相似的眼眉,他们的气质天差地别。
陆凛虽然也不苟言笑,但并不锋锐,反而充斥着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他常年在高原上肤色几近黝黑,肌理明确清晰,与聂审的白皙斯文截然不同。
聂审抬起头,挂掉了电话起身帮他拉椅子,陆鹤一穿着简单的白衬衫,与餐厅中遍地的玫瑰花和小提琴协奏曲格格不入。
聂审挑了挑眉稍,“怎么穿成这样。”
陆鹤一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并不脏,但礼仪上这杯子里的水并不是用来喝。
聂审微微蹙眉,今晚的陆鹤一和以前不一样,那双眸子里像是多了些什么,又像少了些什么。
“这次拍摄不顺利?”
陆鹤一“嗯”了声,说出来的话却截然相反:“很顺利啊,拍了很多没见过的鸟类。”
聂审端起红酒,透过杯子看见影影绰绰的男人身影,心里隐约有了判断。
“你找到那个人了?”
陆鹤一微微一顿,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聂审捏着杯子垂下眼,让小提琴手离开。
包场餐厅陷入寂静,聂审冰凉的嗓音在烛光中冰冷清冽。
“我知道会有这一天,我始终不能代替他。是吗?”
聂审起初不知道有那么个人,只觉得这个东方记者长得漂亮,那双眼眸透出来的意味让他意识到这人对自己有企图。
他本来以为是想要约炮,后来发现并不是,这人只是想对他好,温温柔柔的没有半点脾气。
两人逐渐熟识,聂审以为时机成熟可以更进一步,却在亲上去的时候被陆鹤一推开,他当时以为被耍了愤怒用强,陆鹤一从桌上摸起水果刀抵住自己的脖子。
他在医院听见陆鹤一昏昏沉沉梦呓,一遍遍叫陆凛。
陆鹤一吃完盘子里的东西,这才觉得舒服了一些,这次开始一一回答聂审的问题。
“对不起,我一直都很自私。”陆鹤一扯着餐巾,上面有他擦了嘴留下的油渍,黄黄的一块难看的要命。
他伤害陆凛,伤害聂审,身边的所有人都在承受他带来的痛苦。
聂审说:“如果真的觉得抱歉,那就忘记他和我在一起。我保证会比他对你更好,我的财产将来都会属于你。”
陆鹤一笑起来:“这诱惑太大了。”
聂审锐利双眸盯着他,拿出早有准备的丝绒盒子,深红色的不规则形状,不用看也知道里头装着什么。琇書網
陆鹤一伸手拿过盒子,触感细腻柔软,连盒子都是很好的材质。
聂审的眸色逐渐融入几分笃定,交叉的手指收回去,单手抵着下唇看陆鹤一掀开盒子。
钻石切面折射烛光,有一小片投在陆鹤一的脸颊上,足有拇指那么大的钻石,普通人一辈子也赚不了那么多。
无论放在谁身上恐怕都要惊喜到落泪,陆鹤一盖上盒子,啪地一声在寂静餐厅里有些突兀。
陆鹤一将盒子推回去,在聂审错愕的眼神里微微一笑,“但对我来说,最大的诱惑只需要两个字。”
和外人说情话,这样的行为陆鹤一平时是不愿意干的,但此时他只想趁着烛光告诉聂审也告诉自己。
“陆凛重过一切诱惑。”
他是我的不可戒断。
虽然。
他不要我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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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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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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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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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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