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打得动的,便只有李毅夫身边,由披甲内丁和东主亲卫扮成的“乡兵弓手”了。女兵虽然让所有人刮目相看,却也早早耗尽了气力。
王七胸口中箭,被铁甲救下一命。他跑到王六身边,绝望地大喊道:“哥,太可怕了,李毅夫的兵太可怕了。”
“他身边的哪里是什么乡兵,我看都要超过禁军一大截子!”
穷秀才出身的军师尽管内心十分恐惧,表面上却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安抚王七。这位“军师”是肯定逃不过一死的,也只能硬撑下去。
王六站在山头,看着沿三条山道分布的战场,在固若金汤的南山堡乡兵那边停留了很长时间,叹口气说道:
“刘成栋和李毅夫翁婿俩,都太厉害!”
“若是没有李毅夫出面组织京西南路的乡兵,咱们至少能在山里周旋几个月,然后抽空分路逃跑,以后隐姓埋名地过日子。可现在,都不行了!”
“战到现在这个时辰,咱们攻不破乡兵,乡兵也吞不下咱们,李毅夫为何还不撤兵?想在山里过夜不成?!”
赵伯到一处小山坳和王六王七手下的几个小头目会面,此刻刚好回到李毅夫身边。
想诱降王六王七的一部分手下,让他们战场反叛,接过刘成梁江湖地位的赵伯无疑是不二人选。对江湖绿林中人而言,那树森太年轻,成江海是外人,只有赵伯能代表南山堡的老山民。
李毅夫微笑示意朱五妮不要管他,救治受伤女兵要紧,扭头问赵伯道:
“就这些?这几位很有自知之明嘛,提出的条件这么低……”
想要一举击溃王六王七残军的斗志,让王六王七的老弟兄战场反叛是必须的一步棋。
几位暗中和赵伯、成江海接洽的头目,想到李毅夫的良好信用,没有提出什么过分要求,南山堡户籍、家人享受和秦岭山民一般无二的待遇,主要就是这亮点。ωωω.χΙυΜЬ.Cǒm
从血里火里杀出来的凶人看得很明白,李毅夫只是想拿他们彰显战功而已,他们本身并没有多大价值,不能得寸进尺。而且他们有信心,只要李毅夫守信让他们安稳过活,他们就可以很快追上其他人家!
赵伯擦擦脸上的汗,嘿嘿笑着道:“这几位看得很明白,跟着王六王七没什么混头了,投靠其他官军也是前途未卜。早些投降东主大人,至少能保下他们家小的性命!”
李毅夫挑眉,惊讶地看着赵伯,“啧啧,没看出来啊……赵伯老当益壮,居然说上俗语了。”
“那是,咱跟着东主大人这么久,总不能一直当秦岭阿蒙不是?”
因为战线收缩而聚集在一起的刘盛、杨营东、刘德成、大牛等人哈哈大笑。
“那就尽快开始吧,尽快让王六王七认清现实!”李毅夫下令道。
红绿相间、一米多高的大烟花拖着长尾巴升空,继而在山区的空中爆裂,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作为起义军最高领袖的王六眯眼细观,突然心中惊醒,觉得口干舌燥。他有直觉,李毅夫迟迟不退出山区肯定有阴狠图谋,却老是抓不住思维尾巴。
即使王六现在想明白,也来不及了。
“跟着王六王七干下去,只有死路一条。老子已归顺官军李指挥、南山堡李天王,弟兄们随我戴罪立功啊!”
“还有家小在身边的弟兄,赶紧回身反杀。有了功劳,才可以保下自己的家小!”
“方腊的头都被大周官家当夜壶了,王六王七能成什么气候?李指挥向来讲信用,跟着李指挥干吧!”
本来混战成一团、双方都奈何不了对方的战场局势,几乎在一瞬间大变了面目。
王六王七的手下,很快有几个小头目在右胳膊上缠上黑布条,拔刀向身边的“友军”、“弟兄”砍去。起义军中较能战的几支部队上前剿杀,却被几支更大的反正逆军缠住手脚。
全体乡兵像是被打了鸡血。他们突然来了力气,开始猛冲猛杀。
王六王七的逆军四散奔逃,十几座小山头和三条山道组成的地域上,到处是乡兵弓手追逐逆军的场面。
对大部分亡命奔逃的逆军士兵来说,他们需要的,仅仅是一个逃跑的理由而已。
杀敌九千余人、俘虏一万四千人、自身伤亡不到五千人,这就是李毅夫为首的乡兵联军战到黄昏所取得的战绩。
李毅夫带领的一千人,死亡不足五十人,倒下的不足百人。其中女兵阵亡十七人,受伤二十二人。
王六王七咬碎了牙齿也没用,只能接受有生力量被击溃的现实。但凡有些头脑的头目都明白,他们已经失去了对大队官军的威慑力,离大队官军入山、彻底清剿他们的那天已经不远了。
撤军前,李毅夫留下一则手书,敦促王六王七投降。
回到随州城,李毅夫等乡兵指挥依照军令,清点人数、造饭规整。
深夜时分,乡兵指挥在喝酒庆功。底层士兵有的在哀悼阵亡弟兄,有的在美滋滋盘算本次大胜的赏格。京西南路的商人忙着给俘虏定下价格,他们蛮横地挡住想为亲人复仇的随州城百姓,绞尽脑汁想在禁军、厢军、官吏和乡兵之间寻找空挡,降低成本。
“杀人还是太多,小婿心里不安。”李毅夫和刘成栋干了一杯,摇头说道,语气中充满了苦涩。
刘成栋“呲”地笑出声来,将几颗坚果扔到嘴里嚼着,宽慰道:
“你小子就是心软!”
“你以为他们都投降了,就能都活下来?邸报不是给你看了吗,瞧瞧那上面说的好听,其实就是在江南杀了十好几万人!说到底,还是江南官府在这个时候拿不出粮食,才找理由杀这么多人。你说的也有一定道理,里面肯定有田土的原因……”
“你老丈人我为将这么多年,信我的没错!只要按着你现在的方案来,王六王七的手下至少能多活三万人。”
李毅夫这才心中舒服了些。
王六王七接到了李毅夫的劝降信,手下立即炒作一团。
原因是李毅夫说得很实在:投降之后,你们的家小可以活,但你们这些在官府上号的头目都得死!
“六子哥,还看什么看,把信烧了!他们反正不会放过咱们,咱们跟他们杀到底!”
“没错,太他娘的欺侮人了,他们就是变着法儿地想要咱们的命!他们倒是省了不少麻烦。”
“保全咱们的家小?他李毅夫以为自己是谁?这么大口气!”
李毅夫的劝降,说白了,就是让王六王七束手就擒,乖乖接受大周官府处理。
就在争吵不休的时候,已经背叛了王六王七的一个小头目接受了李毅夫的高价聘请,硬着头皮过来传信。他在王六耳边小声说了一番话……
王六身体一震,然后狂笑起来。
好一个李毅夫!下江南打反贼,到随州城来打我,原来你南山堡才是最大的反贼……
李毅夫派人过来传达的,自然是南山堡庇护了数百永乐伪朝文武的子侄的情报。
王六听说之后,明智地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先是觉得这个情报太过荒诞,想明白之后,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跟他开玩笑。
王六深知自己已经失去了被欺骗的价值,所以他反过来一想,基本能确认关于南山堡的种种流言都是真的。李毅夫所图甚大!
既然李毅夫连永乐伪朝的娃娃都敢养,想必不至于食言。心怀如此惨痛的觉悟,王六将失去母亲的几个儿女叫过来,挨个儿抱抱,然后让他们发毒誓,永远不要记恨李毅夫!
“爹爹和你们这些叔伯,都要死了。你们会活下去的,千万不要怪李家叔叔知道吗?不然爹爹在地下都睡不安稳!”王六虎目含泪,对吓坏的儿女们说道。
然后王六霍然转身,口中淌血道:“想逃走试试的弟兄,今晚便离开,我王六不要求你们跟我去送死。”
“咱们,投降!可是,不能让狗日的官吏如愿!”
九月二十日,随州城的城墙上人山人海。
旌旗招展,禁军和厢军全体列阵城外。鼓号齐鸣,立下大功的乡兵联军驻防城下。锣鼓齐鸣,却是受尽起义军苦头的随州绅民在庆贺。
所有人都想看看,王六王七一众贼首将如何投降。
包括王六王七在内,自知难逃一死的大小头目光着脚,徒步来到随州城下。
听说王六王七要投降、急吼吼跑到随州城主持仪式的京西南路安抚使大人正要讲几句,就听到一阵惊呼。
却是席卷了小半个京西南路的王六,在历数大周官府和随州大户的种种横征暴敛、强征捐输,导致十数万小民活不下去的所作所为之后,认罪自杀。
“族里的老人饿死大半,娃娃饿死十多个,老子就起兵造反了。祸不及妻儿,老子认罪!”王七紧随他哥的步伐,咬碎牙齿说了自己有罪,便砍开了自己大半个脖子。
“君视民为蝼蚁,民视君为寇仇。小可别无所长,只认一个道理,小民应该活下去。小可认罪!”王六的狗头军师、那位穷秀才说完随州官府为了邀功请赏,把本就困顿的随州小民往死里逼,好完成宰执大人交待的任务,将随州之粮运往江南的全过程,便请求身边一人结束自己的生命。
穷秀才出身的狗头军师,临死前不再把自己当成读书人。也许他觉得,读书人有可能很脏,庄稼汉也可以很干净。
一个接一个,起义军头目在官吏、将校和绅商的头皮发麻中倒下。只有两个头目后悔想逃跑,直接被乱刀砍死了。
一百零一人,全体自尽!
“大人,不能再逼了。饶恕逆军的妻儿,不然会出大事的!”幕僚在安抚使的耳边说道。
不知不觉中,带着老弱和娃娃过来投降的两万余人挺直了腰杆。他们握紧简陋的农具,只待官军反悔来杀他们。
王六王七等人,用自己的生命,让剩下的人站了起来。一旦官府反悔,病饿交加、悲愤到极致的逆军残余将在绝境中拼杀到死。
有见识的官军将校已经传下命令,让同样是穷苦出身的士兵准备迎战。他们头皮发麻,在心里盼着文官大老爷千万别乱来,因为一旦打起来……眼下这种情形,好多感同身受、为王六王七鸣不平的士兵都没了斗志,心里实在没底啊!
最坏的结果终究没有发生。
李毅夫再次充当了和事佬,让官府、官军、士绅、商人的代表签字之后,再把临死拟就的投降约定交给逆军头目留下的孤儿寡母签字。
京西南路的战事落下帷幕。
商人得到了苦劳力,士绅得以还家兼并土地,士兵得到了战功和赏钱。皆大欢喜……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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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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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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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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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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