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江南战事和京西南路战事的刺激,汉江两岸的作坊群日夜不停地生产。给稻谷去壳以供应大军的磨坊简直要疯了。
汉江的水力太有限,能够安装水车的位置就那么多。明月集的劳力有限,已经赶不上作坊群的需求,尤其是磨坊、矿场、炼铁炉这种需要大量精壮劳动力的地方。
围绕江边地皮、熟练劳力和水力器械,以绅商大户为主的作坊主们展开了激烈争夺。王三下令严抓严打,才使得脚头船头、青红两道这样的底层势力到别处群殴。
脚头指的是带着一帮脚夫苦力的头目,船头是指手里有船有船员的头头儿。青红两道,青皮收钱保护行院、赌坊、瓦舍等供人消遣的场所,能不动手则不动手,红道便是纯粹的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钱给足了啥都干。
暗中投靠李响的王三,趁着迎接李响翁婿俩的时机,从李响那里得到了不少灵感,很快便要着手解决明月集出现的乱局。
熊成武和成江湖护送马如兰一行人到达方城后,得知王六王七正在席卷小半的京西南路,于是驻足不前。等到刘成栋率军击溃王六王七兄弟俩的主力,一行人才尽量靠北走,最后几乎跟李响翁婿俩同时到达明月集。
马如兰拍拍马朝北的头,便搂着机灵乖巧的小姜兰一阵亲昵。
娘亲不疼,爷爷奶奶疼。马如兰的公婆泪流满面,抱住胖了一圈的马朝北连声说好。
姜竹和姜书也请了假。这两位和熊成武、成江湖两位大哥寒暄几句,便带上一群人横穿人挤人的街道,到明月酒楼吃大餐。
赵伯、那树森和成江海三位,正在新开的逸客居用餐。
逸客居一共三层,目前开放的只有第二层。盆栽、屏风和木帘隔开一个个半独立的小空间,样式统一的桌椅衣架风格圆润,十分讨喜。
赵伯摸着实木打造的椭圆桌面,感慨道:
“近处的好木头全砍光了,采木的人家正发愁呢。若是明月集往西四百多里的汉江能畅通无阻地跑船多好,砍了好木头直接拖到水力,顺着就漂到明月集了。”
那树森埋头只顾吃,“呼噜噜”地将羊肉煮馍喝个见底,满足地说道:“朱五妮、郑田氏、吴小玲、姜兰……合伙开的逸客居,真是了不得!”
“从汴京那里引入的羊肉煮馍和馒头夹肉,加上咱们明月庄的招牌红烧肉,再加上寨主大人给的几样新菜式。又是一家明月楼啊。”
“那个小姜兰了不得啊,还不到七岁吧,便敢投钱做生意。啧啧,我也要生这样的闺女!”
赵伯咬了一口馒头夹肉,“嗯嗯,不错,肉烂饼软。我这牙口不好的,都能啃得动。”
“就你?得了吧,你这副尊容,能生出那般招人的女娃娃?”
那树森正吃炸蘑菇呢,直接给呛住了。
成江海还是第一次吃咸香浓郁的野菜糊糊。他用布巾擦擦嘴角道:
“赵伯大可向寨主大人建议一番,没准寨主大人有办法让汉江通航呢。”
赵伯眉毛一挑,点头应下。
朱五妮放下后厨的活计,过来见过赵伯三人。她娘就很胖,这几年营养跟上之后,母女俩一个比一个肥壮。
赵伯喝了口蛋花汤,将一块木牌交给朱五妮。那树森和成江海也附上一块儿木牌。
只听赵伯肃容道:“寨主大人将酒楼、饭庄、茶铺、客舍之流的营生单划出来,是照顾咱山里的妇人、女娃娃、英烈遗属。”
“讲信义,讲规矩,但也不要怕事。碰上大麻烦,便拿上木牌到……地方,自有人给你们做主。”
赵伯所说的做主,无非是不择手段,保证朱五妮等人的生命安全。
朱五妮打个万福谢过。
赵伯脸上浮现戏谑之色,眉飞色舞道:“你爹又逼着小八见血了,还动了刀子。多劝劝你爹,差不多得了……”
朱五妮脸上发烧。
她既为自己的父亲丢人感到没面子,又为朱小八这个弟弟感到头疼。
朱五妮转移话题,问道:“听说寨主和老寨主已经到了明月集,正在明月楼用饭。当真?”
明月楼是明月集的招牌酒楼,以样式繁多、菜式过硬为最大卖点。
李响翁婿俩确实在明月楼,并且刚刚结束和大小商户、本地大户、士绅代表的饮宴,转到一间静谧素雅的密室喝茶。
路过勋阳城的时候,刘成栋冷不丁接到了朝堂的封赏诏书。
刘成栋因江南战功,转官升任马步军都指挥使,隶属禁军序列。转阶级为从七品武翼郎,还加上了唐州刺史的虚衔。
杭州城都还没攻下,朝堂便通过了对刘成栋的封赏,显然是有人在针对刘成栋。现在封赏了,方腊彻底覆亡后的大封赏便与刘成栋无关。
刘成栋的战功大大缩水。
江南一些人家在朝堂上针对刘成栋,李纲不能完全阻拦,何况他和赵鼎也想磨勘刘成栋一二。作为对刘成栋的补偿,以及对李响帮助虞允文行事的奖赏,李响得到了十足的封赏。
李响因军功转阶级为正九品忠训郎、左侍禁。上来便是正九品上的官阶,对武人来说相当难得。此外李响还得到了正九品上的散官,即仁勇校尉。
官职方面,朝堂采纳了京西南路地方官员的意见,给李响补了勋阳府名下的一个县尉,实际职务则是“襄州水关巡检”。
总的来说,刘成栋受到了一定敲打。作为补偿,李响得到了不错的阶官散官。
刘成栋拿到了圣旨诏书。李响级别过低,只拿到了朝堂用过印的文书。
李响摸着封赏文书上的几个大印,苦笑道:
“京西南路的大人们真是好手段。把我调到襄州做巡检,把持着绅商大户的主要商道。把丹江口巡检的位置留给绅商大户,足以影响到我明月庄的生计。”
“彼此相制之下,大人们便可稳坐钓鱼台,将明月集一步步地纳入官府管控,而不必担心有大反弹。”
刘成栋心里也明白,他这种有招安经历的武人少不了被敲打。好在他对升官发财、建功立业、名垂青史之类的事情已心灰意冷,倒没有太过愤懑,只是有些不舒服罢了。
刘成栋扔过来一封信,“明月集这般热闹,每日里海量的钱货交易,榷货务那些人肯定不会干看着,一定会管控收税。商户、坊廓户和坊院主会主动缴税?天方夜谭。”
“总之你小子当心点,实在不行就多交些钱,别惹怒了榷货务的官吏。被当成刺头就麻烦了,榷货务可是直归几位宰执管辖的。”
“看看张天垒的这封信,他请你帮一个忙。”
李响拿过一看。字迹歪歪扭扭,写得比自己还差,居然是张天垒的亲笔信。
不消多说,肯定是“阅后即焚”的那种信了。
在信中,张天垒首先表达了对刘成栋离开江南之前提醒他低调做人的感谢。若不是刘成栋及时点醒有些得意忘形的张天垒,张天垒很可能会仗着虞允文的信任犯下忌讳。
张天垒明白刘成栋的暗示,心想:正因为我救过虞允文的命,立下数次大功,不只一次挽救过危局,才更容易招致虞允文的猜忌。虞大人确实对我有感激,却也心中有刺!
出了一身冷汗的张天垒停下了诸如拉帮结派、倒卖军功、使用兵船走私等嚣张行为,请求调兵给自己向东南出兵,与福建路的兵马合击明州港。
张天垒如愿以偿地离开了虞允文身边。
虞允文心中没了刺,觉得张天垒还有救,决定暂时不敲打张天垒。
在信的最后,张天垒请刘成栋说情,让李响帮忙核实一下伤亡士兵的抚恤赏格。
万一底层士兵寒了心,张天垒在江南便很难立功。一旦陷入乱战,自身安全都成问题。www.xiumb.com
张天垒懂得体恤士兵,李响对他又高看了几分。
李响点点头道:
“这个没问题,小事一桩。张天垒的手下大都是穷苦山里人,乡里乡亲的,小婿也不忍他们生活没着落。”
“何况一同在江南待了几个月,彼此合作倒也愉快,关系更进了一步。于情于理……”
如何让京西南路的官吏收手,让底层厮杀汉的家属能够拿到大部分抚恤赏格?
李响耍了个小花招,先让赵伯三人将抚恤名单和数额传得到处都是,然后利用在明月集避难的官绅读书人的恐慌心理形成强大舆论,倒逼京西南路的帅司、宪司、漕司、知州、知府、知县严抓严打……
正说话呢,突然有人轻轻敲门。
赵伯三位到了。
刘成栋不屑掺和脏兮兮的阴私事情,直接前往二楼,那里有几个曾跟他一起上山落草、在山里拼杀求活、李响掌权后开始养老的几个老弟兄等他。他是念旧情的人,绝不想寒了老弟兄的心,即使双方的地位差得越来越大。
赵伯三人被突然冒出头的刘成栋吓了一跳,尤其是第一次见到刘成栋的成江海。三人弯腰拱手,待刘成栋下楼之后,才进了房间。
李响淡定喝茶,不理会三人。
三人心知开春之后没有做出什么成绩,还一再出篓子,不敢冒然出声。然而寨主大人没有先说话的意思,三人对过眼神,还是赵伯咬牙出声。
赵伯没说几个字便老泪纵横。只听他语气哽咽道:“寨主,老头子对不住你的信任。”
“老头子只顾着给家里赚钱,懈怠了公事,差点让贼子盗走后山机密。请寨主责罚……”
独臂的赵伯做势要跪下。但他还没跪下呢,那树森便“噗通”一声,双膝着地。
李响无奈,用眼神示意正纠结要不要跪的成江海拉住赵伯,然后猛然转身,一脚把那树森踹得翻个跟头,怒吼道:
“说过多少次,秦岭山民只跪爹娘和死人!”
“想让老子心软,好蒙混过关?!你和赵伯把不多的得力人手胡乱调配、把自己亲戚调到手下领薪资、只顾着赚钱没心思办事的时候,就没想过会出篓子?!”
“柳至和等人若是被劫走,被人套了话,老子就得带着你们逃亡!还有在江南,老子和岳丈大人差点被官绅大户暗算了,起因就是成家大郎被蒙蔽,最后居然是庄里人家果断出手才把人劫回来……”
羞惭加恐慌的赵伯和那树森站在墙角,如丧考妣地低着头。二人全然没了在外人面前那种阴沉冷漠的气质,赵伯这位接近知天命的老人哭得像孩子一样,可令山里小儿止啼的那树森颓然低头。
李响让三人各自说出不足与错处,然后归结为三点:
钱财迷人眼。
汉江两岸日新月异,山里山外在飞速地发展。眼见相熟的人家一日比一日阔气,赵伯和那树森为自家谋求好处,倒也是人之常情。
开门睁眼瞎。
开春之后,全面改组的阴私人员需要主动融入外界,好获取情报,有太多的不适应。办事规程、站点设置、详细分工、审讯手段……都需要在摸索中前进。
结构有问题。
情报工作太耗钱,资源有限,人手不多。赵伯三人还各自为战全无配合,能有好成绩才是咄咄怪事。
“你们抓到了檊黑子的线头?”
“很好,那便把檊黑子当成目标,在对付这黑厮的过程中改动。”
“若还是没有长进,换人。”
李响最后一句话说得很平静,所以很认真。
赵伯和那树森心里像安了小闹钟一样,指针的每一次响动都是催促。
李响离开。过了大半个时辰,三人才开始交谈。
赵伯用衣袖擦擦眼角,朝成江海弯腰,诚心诚意地说道:“贤侄,咱们三人中数你最有办法。还请帮老头子一把,老头子先谢过了。”
成江海急忙作揖道:
“赵伯,使不得啊使不得。既是都需要改动,肯定要相互扶持的,赵伯言重了……”
由成江海动笔,三人先把寨主大人说过的话全部记下。没准能从里面得到灵感也说不定。
从地道离开明月楼之时,那树森突然抖了一次机灵,令人猝不及防。只听他在火把的噼啪声中说道:“我发现啊,寨主大人,只,只骂看得入眼的人。”
“现在寨,寨主大人踢了我,是不是把我看得更重?嘿,嘿嘿……”
赵伯眉毛颤抖,和张大嘴巴的成江海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远离那树森几步。
太贱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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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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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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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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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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