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响的心中,汉阳有另一个名字:武汉。
庄主大人此刻没有余力顾及称呼的问题,他和三艘船上目瞪口呆的小年轻无有不同。看着江北冲天而起的两百多烟柱,身体如被施了定身术,只能呆在原地,都不敢大力呼吸。
刚看到这些烟柱的时候,丁史航、张老头、刘盛等人还以为前方有兵灾或骚乱。待在底舱的明月庄“庄丁”,除了正在摇桨的,全部拿起武器来到船板上。
船队顺水而下,靠着南岸行驶,很快接近了汉阳城。答案揭晓,那些烟柱不是别的,全是新开的炼铁炉和打铁作坊!xiumb.com
距离和水流,挡不住官办铁炉群上万劳工的号子声。李响的神色复杂难言,长呼一口气,问孙老头:“孙伯,本庄主刚见你有话要说。你常年跑船,应该早知这里的情况,刚才为何不说?”
闹了个大乌龙的刘盛好生尴尬,正面红耳赤地除去锁子甲,闻言瞪向孙老头,“我说孙老头,你早知道干嘛不说?害得老子……咳咳,好生不讲道理!”
大牛、丁史航、方维良等人窃笑不已。
孙老头拱手赔罪,“小老儿赔礼了。汉阳这个地方,小老儿当然是识得的。这里的炼铁作坊,小老儿也知道。”
见刘盛又瞪大了眼睛,好像要发怒,孙老头加快语速,“但过去的十几年里,汉阳的炼铁作坊在这个时节洗炉、修炉、开炉,也就二十道大烟柱和三十多道小烟柱。小老儿心有疑惑,不敢胡言。”
“万一有别的变故,使庄主遭遇险境,小老儿这条贱命,便是死上百次也无用啊。”
孙老头姿态放得太低,理由无懈可击。刘盛消了火气,放好锁子甲推上暗格,走出庄主大人的船舱。
李响摇头失笑,心说:这个孙老头有意思,遇上不了解的情况便闭口不言,免得担上责任。是个人才,却不能大用。
“汉阳的炼铁作坊群突然增加了数倍炼铁炉和打铁坊,却是为何?”既然没有危险情况,庄主亲卫便退了出去。长江里行船枯燥,李响在病中又闲来无事,考校起丁史航与方维良。
丁史航脑子灵活,却是急吼吼的性子,他根据在庄内的所见所闻答道:“多打铁,多造武器。应是大周的铁水和武器不够用了。”
回答倒也中规中矩,只是离庄主大人的期待太远。见庄主眯眼点头,丁史航便如几年前在蒙学时一样,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方维良活学活用,分析一番道:“国朝在开矿炼铁一事上,向来有官作和民作之分,矿山云集之地还有盐铁使监管。”
“江淮的大水灾过去没几年,江南正在糜烂。甘凉关中形势紧张,河东、京东和京东东路匪患四起,荆湖南路也有水盗作祟……好些地方,铁矿、炼铁炉和军器作坊减产甚至停工。”
“种师道将军在洛阳重整西军。宗泽大人在大名府,每日里操练十万大军。江南战局明显要旷日持久。三地都需要大量的铁水和武器,朝堂于是在汉阳铁作上投入大力气,才有如今烟火冲天的景象。”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李响静静地观察着北岸铁炉群和作坊群的忙碌。
运送铁矿石、木炭和煤炭的车队排成一条条长龙。把这些人算上,再加上做饭洗衣的妇女,汉阳附近一共吸收了一万七千的劳动力,并且还在从流民、赤贫小民、当地百姓中招人。
汉阳的铁料来自荆湖北路,木料和木炭主要来自千里淮山,粮食、布匹、酱醋茶等生活必需品就近从长江沿岸运来。接下来的两年,因为汉阳大肆炼铁,荆湖两路共有七万户小民和上千商户从中受益。
大周偶然爆发的实力之强,展示的底蕴之厚,再次震惊了李响。
船队按照庄主的吩咐,靠近北岸行驶,正巧看到了铁炉群的中心地带。薄雾消散,日光倾洒,李响看着如蚂蚁般忙碌的光膀子青壮,听着喧嚣无比的号子声、打铁声和斥骂声,又亲眼见到刚投产的几个炼铁炉开闸放铁水,几乎要泪流满面。
熟悉的煤粉气传来,李响有些精神恍惚,有种回到原时空小时候的错觉。冲天的烟柱,四散的煤粉,吵闹的喧哗敲击声,可不就是铁矿区的既视感嘛。
庄主大人让丁史航等人出去,终于无声地流下泪来,心中不断祷告:就是这种力量!汴京的大人物们,只要你们重视汉阳边上的这种力量,什么女真蒙古鞑靼,统统要被扫进垃圾堆。加油啊大周,你只要能够奋起一点点,我这种“异端”绝对第一时间出海,不再惹出麻烦。
李响很乐意被大周“吓走”。
接下来的三日,船队加快了行进速度,沿途的城镇越发繁华热闹,气温也渐渐走高。从高处看,长江沿岸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脱去冬装,即将迎来早春时节。心思活泛的张老头和公中派遣的传统大夫放下对彼此的成见,严格按照时间端来苦药,每次都要亲眼见着庄主喝完才肯离去。
李响本以为每日里锻炼身体,如今的自己够健壮。然而仅仅是在荆州那里不眠不休了几日,再一吹寒风,他便感冒了。郁闷之下,又为汉阳铁炉群感到振奋,李响决定改进工作方法,把更多事务交给属下处理,他争取在几年后只负责操控全局。
“要压制一下自己的强迫症了,不然要被活活累死。”这是李响的内心想法,“听说磁州铁炉群规模甚大。根据老子多方搜集的情报,磁州铁作明面上年产钢铁近九千吨。”
“加上偷税漏税的一部分,还有民间大户自办的铁矿,每年怕不得有两万多吨?!只磁州一地的钢铁产量便完爆辽国,大周称得上国力强盛,又有宗泽、李纲、种师道等名臣猛将……自己老是担忧女真南下,是不是多虑了。”
“不管了,还是先猥琐发育吧。手中有钱粮、武器和军队最要紧,到时不论是出走海外,还是抵抗女真,都有底气。”
船队经过安庆。傍晚时分,李响宣布加餐,船上的所有人喜笑颜开。虽然是干肉,但也是吃肉啊……
火光点燃了地主大院,尖叫声刺破耳膜。
“我说这人呐,就是贱!”申老鹰一边用力地嚼着肉干,一边跟对面被绑起来的儒袍老人说话,“刚逃难到明月庄的时候,老子和妻儿吃上这种肉干,那是边吃边哭啊。如今再吃,已没什么味了。老先生,逃难你知道吗?”
“有粥棚的地方当然好,大部分时候没有这等好事。老子饿得没力气,却还要跟其他人抢大户人家的泔水桶,嘶嘶~~~听说老先生也是秀才,您的儿子也中了秀才,也许过两年就要出个举人。老子不明白啊,你们都不用逃难,不用拼命去抢泔水桶,每日里吃得饱穿得暖,还掺和这等事干嘛?!”
申老鹰说着就要来一脚,两个蒙面大汉赶紧拦住。其中一位汉子嗡声道:“申老鹰,别给脸不要脸啊!”
时间回到大年初五。
李响只是给赵伯、成江海和那树森三位划分了地盘和职能。三个阴私头子在李梦空等高层的监管之下,抓紧时间搭自己的班子,人员、钱粮的争夺必不可少。幸好三人分工不同,都有各自的发展空间,明月庄又一向看重监管与制衡,赵伯三人相处倒还融洽。
赵伯有自己培养的几个亲信,还继承了刘成梁留下的几个好手,已经开始按照庄主的要求,编训勋阳府城、十堰州城和丹江口镇的人手。那树森作为刘成梁的养子,继承了刘成梁的人脉和影响力,在庄里拜访了十几户人家,便凑够了人手,其中不乏守兵什长之类的年轻人。那树森主要在庄内活动,了解这一点的人家,都不介意自己的子侄跟着他干。
成江海尴尬了。他的人手都留在了汴京,又不了解明月集的形势,很是抓耳挠腮了几天。
成吏员得知了自家侄子的困难,立即把招揽没几个月的好手交了出来。和成家一样,同样是新庄民中比较出挑的几户人家,比如开着武器铺的唐国豪,隐约知道了庄内阴私事情的变动,陆续把好手和子侄赶到议事堂新开的那间小黑屋报到。
成江海初时愕然,很快便明白了什么,放心地承了这些新庄民的人情。
公中只按规矩和户籍办事,庄民内部想要分个高低,除了比拼家产和地位外,也瞄准了神秘的赵伯等人。赵伯代表刘元、熊大春等明月寨时代高层的利益,那树森代表曽木匠、甄老实、吴小玲等拼搏上来的作坊主,成江海来到了明月庄,当然倍受唐国豪、井新义等新庄民的欢迎。
对号入座,互惠互利,相互制衡。不久后,李响得知了情况,有些苦笑不得。
博弈之类的事情,永远无法避免。
申老鹰飞身而起,为李响挡了两支箭,中毒晕厥的壮举传遍了整个明月庄。伤好之后,这厮裹着绷带,带着三个儿女在庄内到处招摇,换来一票羡慕嫉妒的目光。有些家底身份的庄内人家虽然不齿这厮的嚣张,却知道申老鹰他们家前途一片大好,倒也笑脸相迎。
最终是那树森觉得腻歪,找到和申老鹰相熟的成江海,想让申老鹰消停一会儿。成江海灵机一动,临时把申老鹰拉来当“编外人员”,塞到那树森和赵伯的报复计划里,多少分一些功劳。
那树森当时的表情很精彩。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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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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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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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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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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