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响悠悠醒转,嘴唇紫青,耳闻外面的烦嚣,虚弱地说道:“刘夏都和官军没有渡河到北岸,为何有此喧哗?”
李梦空、张万里、成吏员、赵伯等人面面相觑,不敢答话。李响咳嗽了两声,李梦空才忙不迭地报说:“庄主息怒,昨晚官军作乱……”
听着李梦空的讲述,李响在脑海中还原了悲惨又荒谬的人间惨剧。
勋阳总捕头和十堰厢军的两位营指挥急于脱身,指使手下四处纵火抢劫,小河南岸火光冲天。
刘夏都看到火光燃起,一开始傻在那里。但他毕竟是聪明人,反应过来后立即上前交涉,“三位立即停手,解决李响后,知府大人、知州大人、黄成两家,还有明月集大商家背后的东主,都会力保三位的。”
“三位如此做法,真不怕日后……”刘夏都的话语中不乏威胁。若真搞得明月庄一地鸡毛,最后来碗夹生饭,惹怒几位大人物,勋阳总捕和两位十堰营指挥可受不起。
刘夏都紧盯着总捕和两位营指挥,心焦的同时等待他们的回答,然则……
“蹦!”刘夏都被敲晕。
十堰州的一位巡盗收起刀鞘,讨好地问勋阳总捕头还有什么吩咐,还不忘夸自家的本事,“几位上官宽心,在下这一刀鞘下去,管教他睡上三到五个时辰,还不会伤身。”
勋阳总捕头挥挥手,让那位敲人敲得手熟的县尉自便,看着尴尬不已的两位十堰营指挥道:“早闻十堰州城靠近武当山,自古奇人异事众多。如今一见,咳咳,果然名不虚传。”
“咳咳,哪里哪里。”
“惭愧惭愧,那厮手熟罢了,咳咳。”
刘夏都一去不返之后,剩下的六户刘氏亲族笼络不住小河南岸的庄民。官军和官差一看此景,喜出望外。
投靠刘夏都的守兵,加上刘氏亲族和反叛庄民的青壮,大约有小三百人。这些人刚刚背叛了明月庄,面对小河北岸的旧日相识,或许会心虚手软。但面对打砸抢烧的官军官差,他们便大力发泄内心的空虚和愤懑。
官军官差只是点起十来个火堆,抢了十几个小楼小院,就被定期训练的守兵和青壮阻止,双方开始对峙。官军官差刚被议事堂的刘盛杀得没脾气,如今只为抢劫财货,当然不会贸然开打:死了多冤!
刘夏都前去交涉,然后没音了。
“刘夏都死了,兄弟们冲啊!前面的人家更有钱,尤其是几户姓刘的。”
投靠刘夏都的庄民,无论是守兵、青壮还是老弱妇孺,都没了斗志,被垂涎财富的官军官差一冲而散。往日里熟悉的庄民以三到七户为一组,拿起武器自守,至于刘氏亲族的几户人家?大部分的人家都自觉地躲开那些人,心说:整个明月庄,便属你们几户闲钱最多,最知道享受。如今大难临头,当然是由你们吸引官军官差。
明月庄里家底最实的几户人家,如熊家、雷家、曽家、张家等,没有多少现钱。他们紧跟李响的思维和步伐,讲究实用,把赚来的钱粮,有时是物资,大量投入到作坊和秦岭商道。
以雷成雷达父子的雷家为例。他们家没有多少铜钱,汉江边上的作坊、庄内小河北岸的核心作坊、将近二十人的护卫、雇佣三十多好手的雷家商队,才是他们家的最大财富。
想要夺权的刘氏亲族大有不同。
七户刘家早早便与李响离心,一心想靠特权榨取更多价值。他们赚来的铜钱交子,除了在明月庄外经营靠山、寻找亲家、布置后路外,便开始改善生活。尤其是七户刘家的后辈子弟,整日里出没于瓦舍青楼,颇有向士绅大户公子看齐的志向。
明月庄内,属七户刘家的小楼宅院布置讲究,也属七户刘家积存的金银铜钱、绫罗绸缎最多。七户刘家上了年纪的老人,经常笑眯眯地查看自家的库房,思虑着:什么时候能把那些贱人的家产夺过来,全部放到自家库房就好了,子子孙孙便不用受苦。
七户刘家没有抢到别人家的财产,自家的财产也保不住。
张清平和杨营东站在小河北岸,目瞪口呆地看着南岸的火光,和烟熏火燎中的死斗景象。
杨营东没见过这等场面,上下摸了几把唐国豪赠送的钢枪,心安不少,“那些人,却是作何?要内斗,不得先把整个明月庄拿下?”
张清平想起了身处沧州老家时见过的乱兵过境景象,笑声诡异,“那两位官军指挥使一定有了自己的考量,便放纵手下抢掠。公中准备的后手用不上了。”m.xiumb.com
张清平看着身后搬运重要物资的庄民,心想:东西不用搬了吧?对方搞得一地鸡毛,明月庄无需造反。除非……庄主一心要趁势起兵。
雷婶的嘴巴张得老大,旁边的唐国豪浑家却没有提醒的心思。两个手粗脚大的中年妇女感受着南岸火场的热度,只觉手脚冰凉。
唐国豪浑家一边打哆嗦,一边问雷婶:“雷,雷家嫂嫂。核心作坊的东西,还,还往后山搬吗?”
“搬,当然搬。万一黄成两家不死心,官府也把咱们当成叛逆呢?”雷婶逼自己做出一副女强人的姿态,故作镇定地回答。
雷成和唐国豪,一个擅长炼铁,一个擅长制甲,在公中职事和自家生意上多有互补,两家因此走得很近。雷婶想起了唐国豪,问唐国豪的浑家:“唐兄弟如何了?”
唐国豪的浑家只是一位大字不识的老实妇女,闻言有些哽咽,“医卫处的小兄弟说,将养两日便可。还好刘家大哥出手快,不然孩儿他爹……”刘盛杀得太猛,居然救下了被绑成粽子的唐国豪,不得不说是意外之喜。
雷婶押着最后一拨车队向后山行去。
十五辆双轮车拉着死沉死沉的转轴、齿轮、铁毡、重锤等物,在大牲口的拖拽下,伴随着有节奏的铁哨声,前往挖好的几个坑洞。
车队行远,南岸传来的拼杀和惨叫声越发大了……
安排好直弓小队的阵地,还在每个小队前试射了几支箭,好心里有个数,大牛这才靠近大嗓门儿,语气低沉地问:“南面内斗了。若是投靠刘夏都的庄民想渡河,咱们真要放箭?往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都是旧识啊!”
大嗓门儿衣袍里藏着扎甲,用单刀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盾牌,“听张清平和杨营东两位前辈的命令便可。不放箭,让那些人冲过来,官军也趁乱过河怎么办?他们背叛了庄主一次,到时再联合渡河的官军作乱,你不要全家老少的命了?”
大牛瞪大了牛眼,无法反驳。他正要转身离去,好随时指挥直弓小队反击,便发觉大嗓门儿的表情不对。
大嗓门儿直勾勾地看向南岸。
小河北岸的守兵也注意到了南岸的一幕,都瞪大眼睛看着。待看清那人的面貌后,很多守兵低下头,紧握武器不语。
小河南岸,于火光烟尘中走出一个女子。女子二八年华,身材娇小可人,就那么光溜溜地走向河岸,鲜红的血液从私密部位流过大腿,又流过小腿。每赤着脚走一步,河岸便多出一个血脚印。空洞的眼睛扫过河对岸,发现大嗓门儿的身影后,她的眼睛才有了一丝光彩。
大嗓门儿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他只看到对面刘姓少女的小嘴一张一合,似在说着什么。
大嗓门儿的武器从手中滑落,张大嘴巴想叫她躲起来,却说不出一个字,嗓子里只有“嗬嗬……嗬,哈嗬……”的声音,便要向河中走去。大牛等人在旁边大吼,想让他清醒,但他的视界里却只有对岸那个光溜溜的身影。
两个相熟的守兵上前,被大嗓门儿一把推开,大嗓门儿的战技暂时化为本能。又上来三个守兵一起用力,才把大嗓门儿压倒在地。
对岸那个少女曾与大嗓门儿情投意合,两家一度谈婚论嫁。然而刘氏亲族想要更多,刘姓少女于是被父母限足,准备作为攀高枝的工具。
倒在地上的大嗓门儿疯狂挣扎,鼻涕眼泪混合一处。身下的泥土染上一些粘腻。
眼见大嗓门儿开始口吐白沫,眼神涣散,与之相熟的七八个守兵,大都是牌子头、什长之类的角色,在旁边快速交换着意见。
“不说其它。刘婷婷必须死,再这么下去,大嗓门儿会被刺激傻的!”
“难道在他的面前,把受尽凌辱的刘婷婷射死?兄弟还做得成吗?等过段时间,大嗓门儿会不会……”
“我有一个办法,咱们这样……这么多人,又是集中射击,每个人都不知道射没射中,没问题了吧?”
“嗨呀!不早说,赶紧着吧。”
张清平和杨营东当然看到了这边的变故。两人却没有过来,任由一帮年轻人自己解决。
三个直弓小队被调到大嗓门儿前面,大嗓门儿的视线被挡住。
三个小队长上前,各射出两支菱形倒钩箭,看了结果之后定下数值,才开始正式指挥。
几个衣冠不整的官差和官军,其中有一个还是官军都头,笑嘻嘻地冲出烟幕,要拉刘婷婷回去,继续淫乐。看到小河北岸的动静,几人明显愣住了。
三个直弓小队长加快了节奏,共计83名的直弓手一改往日里的各种差错,此时没有出任何岔子。
“五十步,准备!”
听到命令,直弓手拉动几下弓弦,83副竹木弓胎的声音在小河北岸响起。
“第二直弓小队,正前,搭箭。”
“第五直弓小队,右一,搭箭。”
“第八直弓小队,左一,搭箭。”
八十多直弓手一齐出手,只为杀死受尽屈辱的少女。
黎明前的黑暗袭来,小河北岸,无奈的仪式感笼罩了所有的守兵和庄民。
大嗓门儿的视线穿过直弓手的间隙观察对岸的少女,他依稀读懂了刘婷婷的话,只有八个字:“恨不能跟骥哥哥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大嗓门儿大吼出声,就要挣脱五位守兵的束缚,长身而起。
初之晨曦照下,鸡鸣声响彻混乱的明月庄。
“松!”
八十三名直弓手松开三指。
箭杆猛然受到弓弦施加的巨力,在左右扭动中加速,离开直弓后才减弱了左右扭动的幅度,“呜呜~”和“嗡嗡~”的声音交杂,凑成只有标准化弓箭才有的和谐声响。
刘婷婷含笑张开双臂,在晨光照耀下迎接生命的结束。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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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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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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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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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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