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的叹息和争吵传来。何瑞丰放下手中的《大学》,看着黢黑阴暗的屋顶不发一言,双手已然紧握。
何家终于被黄家榨干了所有价值,然后被一脚踢开。何家三口的日子回到了刚上山时的状态:近乎赤贫。
如今的何家倒没有人挨饿,但只是勉强温饱而已,倒退太多了。
黄家作坊把何立事的手艺学完,便把何立事一脚踢开。
黄家各房,尤其是不受重视的几房不时敲诈何立事,反正何家也翻不了天。
蔡二赖子在山上便不学无术,尤其看何瑞丰这种长相清秀、聪明过人、读书努力的优秀青年不爽。如今见何家如此落魄,他便时不时过来蹭吃蹭喝。
蔡二赖子还不时喊何瑞丰过来倒酒,美其名曰提携后辈,心里想的其实是:你聪明又如何?读书好又如何?居然蠢到离开明月庄。如今你落到黄老爷手里,混得比老子还惨……嘿嘿,你再能啊?!
黄立仁把蔡二赖子提拔成闲散管事,便是看中了蔡二赖子身上的某些“特质”。有些腌臜事情,交给蔡二赖子这样的人去做,最合适不过。
蔡二赖子和某些黄家人每嘲笑欺辱何立事一通,便能够心情通畅好多天。何立事和他的发妻活得不顺,只能整日里愁眉苦脸。
黄家蒙学多是黄家各房的后辈、佃户庄户的儿孙、管事伙计的儿孙。好些混日子的读书少年以招惹何瑞丰为荣,经常问何家到底怎么想的。
别人家豁出命也得不到的庄民资格,何家居然主动放弃?
何瑞丰总是不回答,于是遭到多次毒打,还经常被人吐唾沫。m.χIùmЬ.CǒM
来到黄家后,唯一给何瑞丰留下好印象的,便是那位年老的蒙师。
何瑞丰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
大部分黄家人以为何瑞丰已经麻木,有些人更以为何瑞丰要变成傻子,但何瑞丰的心智早已超过大多数人。
在一系列的生活剧变中,何瑞丰尚未成熟的心灵受到了极大刺激。见识过大周各个阶层的嘴脸,何瑞丰早早便开始思考周围的人和事。
“李响之所以不对庄民妥协,任由庄民离开明月庄,实在是保存明月庄、加强权柄的不二法门。表面上看起来,李响是在对士绅大户让步,其实是自我清洗。”
“刘氏亲族都是蠢货,刘夏都更蠢。没了李响和刘成栋的全力维持,明月庄就是一块儿肥肉。刘夏都居然想取代李响的位置,以为付出一些利益,就可以和大族豪绅谈条件?幼稚,那七户刘家真要成事,下场比我何家还惨,命都保不住!”
“黄家还是大意了。黄老爷对付明月庄的计划,最重要的前提是李响不敢造反,或者说没多少庄民跟着李响造反。但李响绝不会坐以待毙。”
“哥老营那里,平静便是最大的问题,谁知道几百人的哥老营和上千守兵怎么想的?”
……
何瑞丰叹口气,不看好黄家这次的谋划,最核心的一点是:李响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明月庄公中的规矩也不是摆设。刘氏亲族这么猖狂,焉知不是李响故意纵容?李响肯定有后招!
但何瑞丰没有向黄立仁禀告自己的怀疑。即是不想,又是不敢。
何瑞丰不敢表现得太突出,太优秀,以避免引起黄立仁的极大兴趣。
明面上道貌岸然、背地里吃人不吐骨头的黄立仁会不会彻底灭掉何家,免除后患?这便是何瑞丰一直担忧的问题。
何瑞丰的心智在畸形中飞速成长。对于李响和明月庄,何瑞丰已经谈不上愤恨,黄家却排在仇恨排行榜第一名。
事实摆在那里。
李响当初并没有亏待离开明月庄的人家,只是选择了维护大多数人家和自身的利益。
何家选择了离开,却被黄家榨干一切,仅此而已。
但何瑞丰的长远理想还是摧毁明月庄,然后吸取其养分,壮大自己。
换句话说,何瑞丰正努力读圣人之言,好成为“正人君子”,明月庄便是他的第一块儿“地”。
尽管不看好黄立仁这次谋划,但何瑞丰为了自保,只能做出一副牵线木偶的样子,为了黄家的“大计”四处奔走。
何瑞丰主要负责联系刘夏都。他整日里做出一副认命的模样,除了为黄家四处奔走,剩下的时间全部用来读书练字。
蔡二赖子也是黄立仁计划中的棋子,主要任务是游说庄里不如意的破落户。他从何家出来后只是整了整衣衫,便直奔黄立仁的书房。
黄立仁很厌恶蔡二赖子,但黄家确实需要这种狗,用起来方便,让咬谁就咬谁。不高兴了,或者给家里丢人了,还可随意宰掉。
黄立仁示意黄管家,让蔡二赖子进来。
听完蔡二赖子诉说的何家情形,黄立仁久久不言,“那个何家小子读书很用功,也很聪慧,是个好苗子。你是说他认命了?”
蔡二赖子多少有些头脑,不敢打保票,“启禀老爷,这个不敢保证。但何瑞丰还能翻天不成?”
蔡二赖子的意思是,何家三口人的生死荣辱全部操控于黄家之手。何瑞丰只是个小年轻,一无功名在身,二无靠山帮扶,难道还想报复黄家不成?
挥退了蔡二赖子,黄立仁看向黄承恩,“承恩,你是黄家人,也是黄府管家,你怎么看那个何瑞丰?”
黄承恩搓搓手道:“老爷若想让那小子为黄家所用,倒也容易。”
“别卖关子,说说看。”
黄承恩的主意很常规,“厚待其父母,但要严加看管。何瑞丰其人则需要磨勘一番,若真可用,再支持他参加科考。”
“若何瑞丰能考中秀才,选旁支破落户女儿妻之,辅以恩结。而后再行观察,若真可信,支持其考举人。”
“士林是讲规矩的。到时他承我黄家的恩情,几户黄家人为难他们家的小事,还算事吗?他自然要为我黄家所用……”
黄立仁很满意黄承恩的方案,当场拍板。没有背景的何家小子而已,还能逃脱黄家的手掌心?
黄承恩走后,黄立仁看着河东传来的情报,默默不语。
黄立仁心想:赵疤子那厮居然跑到了吕梁,还和郝举人等绅民打得火热?走私开矿、垦田采药也就罢了,居然在寻求招安?刘成栋招安之后,黄家便束手束脚,岂容你赵疤子再行招安之事……
翻看了一天的情报,糟心的李响和成江海边喝边聊。
大周已经出现蒸馏酒,但几乎无人欣赏。
在李响原时空,白酒也是到了明末才开始流行,之前一直以黄酒为尊。
黄酒难得,琥珀色的黄酒价比黄金。家有余粮的百姓只能喝绿色米酒,显绿乃微生物入侵所至。
在中国这片土地上,酿造酒已经有几千年的历史。肥沃的农田里长得都是粮食,人们当然要拿谷物酿酒。
先民创造性地发明了使粮食同时糖化和酒化的“酒曲”,酿造酒得以大规模生产。
春秋战国时,酿酒业慢慢兴盛。虽然每逢战乱或者饥荒,当权者都要禁酒,但总挡不住下属子民对酒精的热爱。
秦汉一统,四海归一。
除盐铁外,庙堂公卿还盯上了暴利的制酒行业,提议由朝堂垄断经营。得来的高额利润可以充盈国库,顺便还可以限制各地豪强的财力。
盛世到来,酿酒和饮酒有了各种讲究。
早期的酒因为工艺问题,很是浑浊。工艺越好,制作越讲究的酒,越是清澈。
酒圣、酒王相继出现,写下一篇篇辨酒经,不愁吃喝的人家开始把清澈透明作为好酒的重要标志。
前朝的诗仙大人到处混吃混喝,遇到清澈香醇的酒尚且吟诗一首。大周的士大夫在樊楼上集会时,不惜为一坛好酒来场赛诗,也就很好理解了。
悠悠千载,大周立国。
绝顶聪明的士大夫们开动脑筋,想出了既不阻碍酒业发展、又能管控庞大酿酒业的折中办法:酒曲官卖。
大周针对酒业的管理制度,即酒曲官卖制度实在厉害,让李响大开眼界。
大周朝堂紧盯着酒曲的生产发售,严禁私人制作或贩卖酒曲。民店买到酒曲,酿出的酒分两类:
一种是堂食,就是说酿出的酒只能在自家店里卖。另外一种不限制外卖,却要额外交税。
明月庄才开始开垦山地、兴修水利的工作,未来几年产出的粮食很有限,够一半黄色户籍的庄民填饱肚子就不错了。公中倒是一直在收购粮食,但其中大部分是要低价倒卖给秦岭村寨的,不然那些村寨如何甘心受明月庄的控制?
李响颁布了非常严格的控酒令。核心规定是禁止拿粮食酿酒,蒸馏出的少量酒精只能用来医治伤员。
都是饿过肚子的人,绝大部分庄民对李响的决定打心眼里支持,只不过……总有受伤的大老粗偷喝酒精,为此不知惹哭了多少医卫处的女孩子,结果当然是换来鞭打、降级和关小黑屋的待遇,但总有人屡教不改。
张老头和刘小慈等人为了保住酒精,每日里防着那些憨货,操碎了心。
李响晃晃脑袋,口齿清楚地说道:
“大周好些章程是很厉害的。咱们明月庄蒸馏些酒精自用,都要遮遮掩掩,若是酿酒拿去卖……”
不到十度的酒而已。李响毫无压力,就像喝果汁一样。
成江海就不行了。他眼圈发红,舌头发胀,语言凌乱,“大周的宰执确实厉害。官差紧盯着酒曲,酒曲又和酒税挂钩。把酒曲数量和贩酒数量一对比,几乎一查一个准。没有大背景大靠山,谁敢动手脚。”
李响顺着酒谈到了正题,皱眉说道:
“那七户刘家真有意思。还没有夺下明月庄,吞下所有的产业呢,便在明月集的青楼楚馆放纵。能管束自己一二的年轻人,也就刘夏都等少数几个。我是不是高看他们了?”
成江海揉了两下太阳穴,坐直身体,努力保持清醒。他要尽到自己规劝的责任,“主公不可小看他人。”
“刘氏亲族没几个出挑的年轻人,这是事实,但不代表他们不能坏事。花梨班在明月集打下偌大的名气,肯定有达官大族作靠山。刘家的几个不肖子居然敢过去捣乱,调戏那几位清倌人,明摆着有人给七户刘家撑腰!”
“大周的绅宦大户,是要把某些刘家人当刀,把明月庄切开。然后那些大族豪商才会现身,挑起刘家内斗,分食明月庄的利益,最后再把刘家除去。”
李响凛然,心想:又小看天下人了,实在不应该!
成江海这厮居然会直言相劝?李响纳罕,对学识、眼界日增的成江海更加欣赏。
“还真是一心造反,为此努力提高自己的大周土著啊。自己作为庄主,是不是太小心,太颓废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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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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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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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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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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