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长河双手撑地,身子如蛇般,伏在官道旁边。
他耳朵微动,又仔细听了一阵,抬头说道:
“很杂乱,约莫七八十骑左右……”
这是军中斥候必学必精的“地听术”。
专门打探兵马动向之用。
“只是些开路的小喽啰,放他们过去。”
头戴斗笠的严盛,双手抱胸环住阔刀,沉声道:
“先不着急,等那辽东泥腿子和姓秦的婆娘出现,咱们再半道杀出。
老夫已经看过百里之地的地势,二十里外的黄泥大岗,
丛林猛恶,山石众多,最适合埋伏!”
孟长河点了点头,又道:
“我去剪除那些缇骑,免得他们坏事。”
严盛眸光一转,眯起眼睛道:
“怎么?你怕老夫斗不过姓秦的婆娘?想要挑软柿子捏?”
他这种老辣的江湖人,如何会猜不到孟长河的那点小心思。
换血三境的武者,绞杀大多都在外炼、内炼层次的云鹰缇骑。
简直如同虎入羊群,没什么难度可言。
相比之下,对战北镇抚司千户秦无垢,明显要危险得多。
“岳丈大人多心了,我是觉得自己武功低微,又不懂得合击之术。
即便是以一对二,也未必能起到什么帮助,兴许还会成为岳丈大人的拖累。
与其以中驷对上驷,不如以中驷对下驷,更为有利。”
孟长河低眉顺眼,轻声解释道:
“血鹰八卫伏击纪渊,八大换血高手结成军阵,怎么着都能拿下此人。
我藏在暗处,扫荡云鹰缇骑,防止有漏网之鱼。
再由岳丈大人牵制秦无垢,倘若到了逼不得已的地步,
我还可以与血鹰八卫一同回援,联手将秦无垢彻底留下!保证万无一失!”
严盛冷哼一声,淡淡道:
“长河,你我才是一条船上的人!
老夫是把阖府上下的身家性命压在上面,赌这一次。
倘若赵无烈言而无信,休怪老夫不讲仁义,将国公府一同拖下水!”
孟长河身上微微一寒,似有冷流卷过,连忙回道:
“既然赵大统领,诚邀岳丈大人刺杀朝廷命官,
这等大事都做了,又怎么会出尔反尔。”
严盛眼眸闪了一闪,凉国公杨洪专横霸道,其义子赵无烈亦是如此。
这些尸山血海杀出来的臭丘八,个个皆为翻脸无情的狠辣人物。
跟他们同坐一条船,随时都要打起精神,免得被一脚踹下去。
“反正,你心里明白就好。
老夫若有什么不测,长河你也难落到好处。
到时候,锦娘一个人孤苦伶仃,还不知道要受什么样的欺负。”
孟长河面皮抽动,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有种莫名的刺痛。
他下意识攥紧拳头,可很快又松开,露出谨小慎微的笑容。
“岳丈大人尽管放心,做成这桩大事,严家一定能蒸蒸日上,富贵延绵!”
严盛似笑非笑,颇为满意道:
“等英略馆的师兄弟,入了鹰扬卫,撑起金刀严府的门面。
老夫答应,再也不踏入你家府邸半步,
以前的恩恩怨怨,就此一笔勾销,如何?”
他晓得自家女婿并非什么温顺的羊崽子,而是饿了吃肉,渴了喝血的白眼狼。
但那又如何?
只要手段厉害。
照样压得住。
更何况。
越是那种有野心,不甘屈于人下的狼崽子。
看他们故作恳切卑躬屈膝,跪倒于自己脚下,越有意思。
“长河能有今日,全靠岳丈大人提携有加。
严府对我,只有恩情,我对严府,只有感激!”
孟长河斩钉截铁般说道。
“你想明白就好。”
严盛大笑一声,转身走入官道旁边的崎岖小路,雄浑话音随风飘荡:
“老夫能够坐稳天京武行之首的位子,靠得不是什么急公好义的江湖威望。
今日好叫你知道,何为一刀在手,性命难留!
严家的断命刀,并不比四大神枪差上多少!”
望向严盛如同雄狮的魁梧背影,孟长河默不作声。
血神门徒,不仅只是嗜杀好斗。
还要懂得隐藏杀意,耐心等待时机。
直至将比自己强大的猎物,撕咬成碎片。
这样更能得到无上存在的注视与欣赏。
杨立孝、赵无烈、敖景、凉国公……
孟长河内心浮现一个又一个的名字,舔了舔嘴角想道:
“血神垂青之下,我日后必定能够问鼎宗师!”
咚咚跳动的强劲心脏,泵出大股血气,冲刷周身筋骨。
自从炼成血罡真体之后,他无时无刻都在压制内心的杀戮冲动。
皈依血神,脱胎换骨,同样导致孟长河每天都必须大量饮血,才能缓解四肢百骸散发的滚烫痛苦。
体内的每一寸血肉,若无愤怒与屠杀的滋润。
就会像点燃的猛火油,狠狠灼烧五脏六腑,筋骨皮膜。
“血鹰八卫个个都已换血,而且还是鹰扬卫中的虎狼精锐,伏杀纪渊不难。”
孟长河身形晃动,运起内气,犹如一条长长血影,扑向官道尽头,隐约可见的云鹰缇骑。ωωω.χΙυΜЬ.Cǒm
“可惜,我没能亲自动手,将他剥皮拆骨,好好炮制!”
……
……
深秋寒意浓重,有股子若有若无的肃杀之气。
阴云连绵,遮蔽天光,好似随时都会迎来一场滂沱暴雨。
踏踏!踏踏踏!
马蹄声阵阵,好似一阵狂风席卷而过,溅起点点泥泞。
为首的是呼雷豹,还有乌云盖雪。
白蟒飞鱼与金翅大鹏,并肩疾驰而过,宛若两条飞纵的影子。
离开黄粱县,走出五十里地左右。
宽敞的官道渐渐收紧,变为狭窄崎岖的羊肠小路。
周遭的丛林猛恶,茅草如剑,蓬蒿满地,原本不好纵马。
但纪渊的胯下坐骑,乃是龙驹。
其筋肉饱满有力,皮膜坚韧无比。
连蛇虫鼠蚁都咬不穿,更遑论沿途生长的荆棘尖刺了。
“咱们快要追上前边的缇骑了,全力赶路之下,不出两日就能抵达京城。”
纪渊轻轻勒住缰绳,撒开四蹄的呼雷豹颇为通灵,
立刻缓下步子,等待后面紧随的几骑。
“许是我想多了,连过几道险恶的地形,也没有遇到截杀。”
秦无垢坐在马上环顾四周,只见霜杀百草,生气凋敝。
“未必,快到黄泥大岗了,那里地势复杂,山石突起,如犬牙交错。
我若是刺客,必定会选择设伏。”
纪渊不置可否,他头顶三寸之处的浓烈气数。
再次浮现丝丝缕缕的黑红之色,显然有杀劫缠身,血光之灾。
就是不知道,来者究竟属于哪座山头?
杨洪麾下十三太保,域外四神爪牙,乃至于其他几股势力,都有可能。
毕竟,自己树敌太多。
“百户,看这天气恐怕有暴雨将至。
幸好再过十里,就有炊烟人家,咱们可以落脚歇息,避一避雨。”
童关骑的是普通军马,已经有些气喘吁吁。
“那就继续走。”
纪渊抬头看了一眼厚重乌云,淡淡道:
“若是等下有什么异样,你不要逞能,顾着自己就好。
我和秦千户足以应付,无需帮手。”
童关眼中掠过诧异之色,心中升起几分紧张。
他左右顾盼瞧了几眼,好似草木皆兵,到处都藏着歹人!
不过话又说回来,北镇抚司的朝廷命官,
也有强梁大寇,胆敢拦道截杀么?
这可是大名府地界,并非响马成群的辽东!
童关半信半疑,他觉得圣人脚下,终归会比较太平。
那些武将勋贵,向来只敢在边关跋扈。
一进到天京,纵然有滔天的气焰,也会乖乖收敛起来。
“大景乃是大一统之皇朝,疆域辽阔,占据玄洲十之八九的土地。
由南到北,从东到西,走上一圈,即便跨骑龙驹,驾驭飞鹰,也要一年半载之久。
因此,中央朝廷所出的政令传达,未必及时。
难免会有人阳奉阴违,敷衍了事,由此滋生不公之事。”
纪渊抖动缰绳,身子起伏,与呼雷豹好似一体,奔行于烈风当中。
“我以前在辽东的时候,常有一句谚语,叫做‘行商不过山海关’。
没有武功高强的江湖中人保驾护航,刚出关,就会被响马劫掠。
倘若不认识几个朝中大臣,或者与兵部也什么沾亲带故。
甚至不用出关,货物就要被城中军士扣押下来。
辽东之彪悍,乃是仗势欺人,明目张胆。
但大名府之凶险,在于规矩繁多,暗流汹涌。
你可知道,天京十大行,武行,药行,米行……为什么有这些划分?”
童关听得凝成一线,狂风吹而不散的清朗声音。
他既没有像裴途那样张口就来,也不似李严摇头不知。
仔细思忖了一会儿,方才回道:
“给将种勋贵,世家门阀做台面上的那只幌子?权贵营生,亲自操持,未免有失体统。
所以,会找些有能力,会办事的角色撑场子。”
纪渊面露赞许,不愧是【白虎衔刀】的命格,确有几分气数。
“不止如此,天京十大行,行行出状元。
可这些‘状元行首’,他们都是六部、国公、军侯的棋子。
分出这么多行,是为了和气生财,避免冲撞。
同样也是为了各自立出规矩,排挤外人。
一门心思想要出人头地,以为凭借拳脚就能打出名声的愣头青。
放在天京,从来难有好下场。
因为一行之内,关系盘根错节。
理不清楚,轻则碰壁,重则没命。
若说辽东是虎穴,狼虫豺豹横行,分外骇人。
那天京就是龙潭,蛟蟒盘踞,不可随便触动。”
秦无垢骑着乌云盖雪,顺势接过话茬,轻笑道:
“就拿你家百户举例,他从一开始上报宋、周二人牵扯白骨道余孽。
将米行之首周家弄得大树倒塌,得罪背后的吏部侍郎褚东楼。
又让礼部尚书遭了殃,被迫告老还乡。
至于得罪凉国公府,这已是天京人人皆知的旧事。
后来扫荡盐、漕两帮,断掉户部的一条大财路。
杀罗猛、拿罗龙,叫兵部丢了面子。
换成其他人,早就死了一万次。
偏生他命硬,身在北镇抚司,不受官场辖制。
加上贵人扶持,才能继续活蹦乱跳。
这就是天京的规矩,你踩一个人下去,容易。
但除非连根带须扳倒背后那棵大树,否则麻烦不断,难有宁日。”
童关若有所思,忽然心头一紧。
百户大人与吏部、礼部、户部、兵部,以及一朝国公,皆有过节!
难怪会提醒自己,小心意外发生。
“前方就是黄泥大岗!好幽深的林子,好险恶的地势,四周环山,大树参天,阴气森森。”
纪渊扯住缰绳,呼雷豹顿时刹住四蹄。
他眯起眼睛,举目远眺,不曾看出什么异常。
只是有些过于安静,虫鸣鸟叫都没听见。
“可有埋伏?”
秦无垢沉声问道。
“天色还早,不急于一时,就在此地休整一会儿。”
纪渊摇了摇头。
他虽然有所警兆,却弄不清楚源头。
于是,佯装下马歇脚,借机用心神内照命格。
引动灵性,请日游神!
扶玉带,持卷簿的威严形象一闪即逝。
发动出入阴阳之能,脚下的影子悄无声息。
如蛇游走,窜入茅草丛中。
行迹之隐秘,连身边的秦无垢都没有发现。
……
……
“那小子是不是察觉到了?”
八条鬼魅似的高大身影,藏身于密林之内。
身披铠甲,手持长刀,杀气腾腾。
头脸都被遮得严严实实,兵刃皆从关外运来。
没有任何证明身份的物什,可以作为追查的线索。
“必不可能,咱们身上抹了药粉,隐匿气息。
加上相隔数百步,四境大高手都捕捉不到。
他如何发现?”
首领摇头道。
“天要下雨,爷要杀人!
我不能他们宁愿淋着,也不进到这座林子!”
其中一人笑道:
“伏火雷都给准备好了!只等炸他个人仰马翻!”
又听见有人道:
“大哥心思细,知道那三骑当中有扎手的硬点子。
伏火雷专破罡气,触发又快,难以闪躲。
任他是横练高手,也要阴沟里头翻船!”
血鹰卫首领目光犀利,透过层层树叶杂草,暗中窥视站在树下喂马喝水的几人。
“噤声!不要高兴太早!”
几人交谈的时候,有一条晦暗的影子攀着大树,将这些对话收入耳中。
“伏火雷……军中之物……好大的手笔!血红甲,斩马刀,凶煞气……都是虎狼精锐。
一、二、三……七、八!好家伙,出动八个换血高手。
为首的是炼骨大成,换血四五次左右,剩下的是三次,真舍得下本钱。”
那道游魂化影与纪渊心神牵连,所见所听都会及时呈现于识海。
“还好我觉得不对,提前查看。不然被伏火雷一炸,杀个措手不及,遭受合击围杀……怕是灰头土脸,受些伤势了。
一定要先下手为强!”
纪渊拿着水囊,贴近秦无垢,把密林之内的情况简略说明。
“兵部?或者杨洪麾下?”
女千户眸光冷冽,杀意盎然。
“等下就知道了,咱们要提防会不会有其他的伏兵。”
纪渊装作喝水,取下马匹背囊的飞轮连弩,轻声交待道:
“我身法轻功好,去截断后路,毁掉伏火雷机关。
千户见到哨令火箭,再来支援于我。”
秦无垢点头,天穹之上的阴云垂落,好似山峦压下。
隐隐可见,电蛇奔走,雷光嗡鸣。
喀嚓!
随着银光裂空,狂舞交错,纪渊闪身进到一人高的茅草丛中。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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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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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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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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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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