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了敲车窗,见没人理会,癞子收回怯懦的目光,打算去收下一家的过路费。
王舸见颜文博依旧咽不下这口气,于是从钱夹里掏出两百块钱,摇下了车窗。
“等等。”
光头癞子回过头来,看见了车窗里王舸审度他的目光。
“两百块钱。”王舸语气平淡。
癞子收下王舸手里的钱,蹲下身,手脚迅捷地扯开了缠在轮胎上的渔网,似乎是害怕王舸会趁他解渔网的间隙偷袭他,癞子没隔两秒钟左右,都会反射性地抬眼,往头顶瞄上一眼。
合上车窗之后,王舸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颜文博说话:“是个新手。”
颜文博还是气不过,一把扯住王舸的衣领,质问道:“碰到这种事情你不仅不管,还放任他们,亏你还是一个人民刑捕司!”
王舸拉开颜文博的手,理了理衣领:“当然得管,但也得看时间。我们是常青市的刑捕司,在玉溪省,我们管不着。待会儿我会报警给落头村这边的刑捕司,我们的损失,由他们负责追回。”
落头村的村民最后个个收获颇丰,而被拦截在道路上的车辆,也因为交了过路费的原因,被一个一个放出。
不久之后,当王舸、颜文博的车辆慢慢走远,身后的落头村村民正沉浸在数钱均分的喜悦中时,一名六十多岁的佝偻老头,拿着从山上新砍来的竹条,气匆匆地冲进路边正在设置路障的光头癞子,哆嗦着双手,却又力道十足地,在癞子不曾反应过来的瞬间,一鞭挥在了癞子瘦削的脊背上。
雪后初晴的傍晚,天边染了一抹红霞,像洒了血一样的壮烈。
王舸面前的反光镜内,身后道路上的情景映射了出来。还是那条崎岖泥泞的小路,还是那一群未曾开化的法律文盲。他们的身影,伴随着汽车的向前行进,变得越来越小。光头癞子蜷缩在地上的身影越缩越小;夕阳下,那个颤抖着手,拿着竹条一鞭又一鞭抽在癞子身上的六旬老人身影,也变得越来越小。
颜文博奶奶生前住的地方,是县城的郊区,死后灵堂也设在了郊区。
在这之前,上面下发规定,凡是县里的人,亡故之后,遗体一律火葬,不准建墓土葬。但颜文博的奶奶害怕火葬,生前留下的唯一遗愿就是土葬,颜文博的父母因此费了一番功夫,说通了县领导,在西山上买了一块宽敞的墓园,作为老奶奶殡天后的埋骨处。
颜文博和王舸抵达老奶奶灵堂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六点多钟,按照当地的习俗,人死之后会有喇叭唢呐铜锣的队伍,这班队伍在玉溪省麟游一带,被称为“吹丧人”。
吹丧人一般会在头七或者头三前一夜的傍晚时分到达亡故者的灵堂,吹奏大悲的丧乐,送别亡故者的灵魂,抵达另一个世界。
老奶奶的葬礼,全程是颜文博的姑母一人操办,据说她之前请了一批吹丧人,定金也交给了主丧,但已经晚上七点整了,却仍旧不见吹丧人的身影。
颜文博在来的路上,并没有显得太悲伤,但是一见到灵堂前老奶奶的遗像,就立马控制不住自己,坐在离老奶奶遗像最近的凳子上,头抵着棺材嚎啕大哭,看得出来,颜文博和他奶奶生前的感情很深厚。
王舸听颜文博妈妈说,颜文博小的时候,双亲一直在外面忙着各自的事业,就把年幼的他,寄托在乡下奶奶家抚养,直到小学,父母才把颜文博接到常青市里住。
回到老家是傍晚六点半,王舸刚刚看了看手机,时间是晚上九点左右,中间的三个小时时间里,颜文博水也不喝,饭也不吃,任谁劝,也不肯离开老奶奶的身边半步。在这期间,独自坐在道场人群里的王舸,会不时看一看灵堂上的颜文博。平日里硬气的颜文博,在今天像是换了一个人,像个上了锈,拧不紧的水龙头。
一直守在颜文博身边的姑母看了也着急,刚刚递给颜文博的一个梨子,颜文博接过来后,看都没有看一眼,就搁置在了身边的地面上。琇書網
王舸见颜文博痛哭流涕,觉得和自己无关,甚至觉得有点无聊,他本来想找个地方稳稳地睡上一觉,可当他回过神来,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双脚已经站定在了颜文博的身边。
王舸张了张嘴,想要安慰颜文博,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安慰。
这种亲人离开的感觉,王舸体会过,很痛。
忍在心里,似乎会更痛。
还是哭出来畅快一些。
王舸忽然有点羡慕颜文博。
他羡慕颜文博,有这么名正言顺的机会,把自己的痛苦和对奶奶的不舍,通过嚎哭和泪水表达出来。
如果当初自己也有一个这么名正言顺的机会,或许就不会像现在一样,夜夜做着同样的噩梦,醒来时额头和后背一片潮湿。
“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王舸回过神来,低头向颜文博看去。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颜文博已经发现了王舸的存在。
他的眼眶湿红,但看着王舸的时候,却又是平日里硬朗的神色。
王舸经颜文博突然的询问,忽然找不到合适的回答,他总不能告诉颜文博,我看你哭的辛苦,想建议你先停一会儿,待会儿再接着哭。
面对颜文博提出的问题,王舸最终的回答是:“我有点困了。”
颜文博皱了皱眉,擤了擤红肿的鼻子,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枚钥匙,递到王舸眼前:“你晚上到我屋里睡吧。”
王舸接过颜文博手上的钥匙,往门槛走去。
就在第一只脚准备跨过门槛的时候,王舸忽然回过头来,对颜文博说了一声:“喂,”
颜文博抬头。
“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节哀。”
正在王舸准备跨出灵堂的时候,身后的颜文博也叫住了对方:“喂,”
王舸再次回头。
“别乱动我屋里的东西。”
王舸:“……”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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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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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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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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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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