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这里树木花草的自然香味,而是一股清淡却极为顽强的气息。
它混杂在草木花果的透鼻清香中,却依旧相当明显,令人难以忽略。
他记得这味道,事实上这香氛已经伴随了陆暮许久了,甚至久得令他已经完全习惯了。
然而,若非现在的陆暮好像变了一个人,否则依然不会注意到这股香味。
陆暮迟疑片刻,静悄悄地走向酣眠中的女孩,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犹如一只谨慎小心的猫。
枝叶婆娑,光影斑驳,他静立于暖阳之下,俯首凝视着那位清丽的女孩,眼睛比一汪涌泉还要纯净透澈,澄洁宁静。
然而,也不知过了多久,女孩依旧没有醒过来,如同一具没有生命的木偶,被人别有用心地安放于此。
陆暮思及于此,恍惚间,女孩似乎真的变成了木偶。
她那光洁细腻的皮肤,在明媚的阳光照射下,如同精雕细琢过的白瓷,坚硬却又脆弱。
花瓣般精致的红唇,鲜艳的颜色仿佛在渐渐淡化,似乎就要融化在那阳光之下。
在陆暮眼中,女孩那举世无双的神采气质,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直直下坠,仿佛折翼的天使自天堂而摔落,精巧的造物于时间中衰败。
而这变化都只发生在陆暮的一念之间罢了,犹如他是这个世界的神一般。
陆暮顿时大惊失色,不复之前的风轻云淡,宛若疫病缠身,死神将至。
他终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冲动,探出手触向女孩的身体,一如试图挽回某样逝去之物的人,充满了无垠无限的希冀,却也饱含着深不见底的绝望。
整个世界逐渐黯淡下来,高悬于空的耀阳恍若隐去,换之以一轮幽暗深邃的浊月——或者说,这个世界的太阳由明转暗,普照之光化为阴郁之暗,如同地狱与人间的互换。
陆暮猛然惊觉,这个世界似乎真的在自己的举动之下,急剧化为真正的地狱。
大地龟裂,天空阴沉,铅云积聚,炙风肆虐,刚才那个安宁静谧的庭院已然不再。
攀缘而上的青藤急速枯败干裂,颜色由绿转黄,由黄转红,最后化为深紫之色,仿佛正被极其恶毒的诅咒折磨着,甚至还缓缓流出像融化的沥青般的液体,滴落在黑色的大地上,激溅渗透,青烟飘散。
绽放如火的万寿菊竟然飞快地卷曲收拢它的花瓣,化为一颗深红色的肉质球团,萦绕着丝丝缕缕的邪恶气息。
而等到它再度绽放之时,千万如针的黑红色花瓣宛若一个死亡陷阱,簇拥着几根蜷曲着的血红肉须,显然已非原本那美好的象征。
……
然而这一切只是发生在眨眼之间而已,陆暮也只是在眼角的余光中发现了这个可怖的变化。他只是愕然片刻,整个庭院就彻底地狱化了。
他虽惊不乱,眼中灵光一闪,眸中重新充满淡紫色的流光。
那个真正的陆暮回来了。
他仿佛褪下自己少年时代的稚嫩人格,而变回了那个君临天下的冷酷人格,在千钧一发之际重掌了这具身体。
事实上,陆暮一直以为局面尚在自己的掌控之中,直到异变突生。
从陆暮身处那个房间之时,他就已然透过自己的瘴气魔眼看穿了一切。
这无疑是一个精巧至极的幻境,无不符合陆暮的经验和常理。
为了做到近乎完美无缺,那股奇特的力量还试图干扰他的意识和精神,篡改他的记忆,以达到最好的效果。
然而那股力量绝对不会想到,陆暮的瘴气魔眼已经达到了一个极高的境界,甚至能够轻松看破幻境。
对待那股试图影响精神的力量,瘴气魔眼也能够与之抗衡,以至于能够完全抵消其效果。
所以陆暮一直都不动声色,只是仔细地观察这座幻境。
任何幻境都有其节点,只要能够找出并破坏节点,自然能够从幻境中轻松挣脱,而不必与其中的事物纠缠。
陆暮在进入这座庭院的那一刻,就锁定了节点所在。
只有那个女孩,也必然是那个女孩,才能令他投鼠忌器。
不过陆暮随即改变了想法。既然那股力量能够制造出这方幻境,显然是已经扫描过他的记忆了,因此才能成功地幻化出这里。
那么,他说不定能够在这里找到一些自己未曾关注过的东西,那些潜藏在记忆深处的细节。
而他最终也的确如愿以偿。
只是现在情况似乎有些不对了,陆暮在迫不得已之下,只得提前考虑破坏幻境,逃出生天。
他的手只是迟疑了片刻,随即带着一股黑色的力量急袭而去,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如同他面前的女孩的确是个没有生命的玩偶而已。
异变兀生!
女孩陡然睁开双眼,眼白尽黑,乌墨如漆,带着一股邪戾冷煞的意味,仿佛一尊魔神降临天下。
与此同时,她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探出,抢在陆暮之前握住了他的手,令他大惊失色,如遭雷殛。
只是没过多久,陆暮又缓和下来,体内积蓄的力量逐渐烟消云散。
“哥哥,你小瞧了‘它’呢……”女孩微笑道,一缕缕黑气从她口中流溢而出,令人不寒而栗。
只不过,陆暮却即刻反应过来,相信了眼前的女孩不再是幻象,而真的是自己的妹妹,陆殇璃。
“这是怎么回事?”陆暮环首四顾。
大地上,暗红色的巨大血管狞恶地颤动着,往不知何处输送着黑色的液体。天空中,黑日如同一位暴虐的君王,肆意挥发着无穷无尽的暗黄色的浑浊光芒,其中蕴含的邪恶力量涌动不息。
无数邪怪妖物群魔乱舞,恣意释放着无边的凶残之力,毁灭周围的一切事物。
然而这一切令人绝望的变化都终止于女孩身周,仿若她是这个世界的主宰一样,万事万物皆不可侵犯。
除了陆暮。
他紧紧地握着那只柔软温暖的手,没有一点要松开的迹象。
女孩无奈四望,支支吾吾地说道,声音却绵长而轻和:“那,那算是我泄露出的力量……很,很抱歉,惊吓到哥哥了……”
陆暮回头看向一脸无辜的女孩,沉吟许久,终于是没有说话。
女孩仿佛明白了他的意思,也乖巧地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又伸出了一只手,两手一起抓住了陆暮,久久没有松开。
“好了,带我出去吧——别说你不知道,想要制造这个幻境,这里面一定有你的功劳吧……”陆暮沉默许久,忽然微笑道。
女孩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身来,小心地看了一眼陆暮,随后抚平了自己的裙摆,抬步走向不远处的房门。
陆暮会意,跟上了她的脚步。两人离开以后,身后的长椅随即开始腐化衰败,最终化为一缕黑色的飞灰,融化在炙热的地狱烈风中,犹如根本没有存在过一般。ωωω.χΙυΜЬ.Cǒm
他们终于走到了门前,这短短的几步却也相当不简单,毕竟没有人会想以生者之态行走于地狱之间。
女孩双手依旧紧握着陆暮,两人的手仿佛要合为一体,于是只好示意他去开门。
陆暮伸出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推向那扇伤痕累累的木门。显然,这里面也被地狱侵蚀殆尽了。
然而,门槛下徐徐渗出的那些黑色的液体,却被阻拦在陆暮的脚下不远处,仿佛遇上了什么实质的屏障。
门开了,迎面而来的是令人作呕的场面,或许只有最疯狂的艺术家才可能想象得出的画面。
先前那放置着无数盆景的小房间已经彻底不再,地面上满是狰狞暴戾的魑魅魍魉,令人作呕。
它们伸缩着黑红色的肉质触须,相互捕食猎杀,最后融为一体,形成一团肉眼难辨的混沌怪物,仿佛古代神话中的奇美拉。
只不过陆暮只是稍微一瞥,就略过了这足以令人终生噩梦缠身的怪物。
在瘴气魔眼制造的幻象之中,有不少邪恶程度远超它的怪兽,因此他并不惊骇,甚至有些司空见惯了。
身后的女孩面色惨白,不过只是片刻就恢复如常,令陆暮微微侧目。
陆暮心中忽然一动,注意力转向了房间一角。
那里是唯一没有被地狱侵蚀的地方,一如刚刚女孩所在的长椅一般。
那里静静地放着一盆蓝丝绒。
陆暮恍然大悟,心中雪亮。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孩,心中苦笑不已,果然妹妹才是最明白自己的人。
陆殇璃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偷偷地瞄了一眼陆暮,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哥哥,我能感觉到,‘它’还没有善罢甘休……”女孩看着伸手探向蓝丝绒的陆暮,接着一本正经地说道,眼神真挚无比。
陆暮愣了片刻,最后冷冷地笑了笑,看起来有些古怪而矛盾:“殇璃,你也要注意一下自己。毕竟,只剩下我们了……”
女孩默默地点了点头,看着陆暮那冷静至极的脸庞,依依不舍地松开了自己的双手。
陆暮的手也碰到了那盆精致的蓝丝绒,手中的黑色力量几乎要喷薄而出。
世界瞬间如同镜面般破碎,然而却在刹那间重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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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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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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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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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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