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种诡异的现象追根究底,不过是读书人对待读书人格外优待。
薛庭儴闲暇之余,曾给当下的人划了分类——读书人、不是读书人,以及皇帝。
皇帝需要统治江山,便需要帮手,读书方能明理,所以读书人管理着下面没有读过书的那群人。
皇帝需要专治,而读书人需要权利,这种权利最好是越大越好,也因此形成种种怪相。
所谓的清廉如水,两袖清风,这种本来是形容人非常穷困的词语,在以读书人为主流的群体中,其上限便是指这个官员不贪。
可不贪不代表穷,这又要扯到《优免则例》之上。
前朝有清廉贤相徐存斋,告老还乡后被查出占地二十四万亩,今朝有两袖清风殷子虚。殷家所占之地虽没有二十四万亩那么多,但几万亩是肯定有的。
禹县殷家处事一直低调,这次大抵也是狗急跳墙,才会找人借故打了张盛。仗得是殷湛的势,仗得也是就算你心知肚明,却根本抓不到把柄。
“那你打算怎么办?”
“明天我就去找殷湛这老匹夫谈谈。”
呃,招儿不知该说什么了,总觉得自打推行了新政,他就越来越粗鲁了。
次日,薛庭儴专门让人盯着殷府,知晓殷湛回到家中后,才上门拜访。
殷湛不负他清廉之名,三进的宅子,还是上面赏的。家中器物一概陈旧,让人简直不敢置信这是一个正二品大员的宅邸。
“薛大人登门造访,不知所为何来?”
“自然是有事造访。”
殷湛虽比薛庭儴年长许多,但并未摆架子,而是将之请坐下来。
待下人奉上茶,薛庭儴轻啜了几口,他才问道所为何事。
观其面色和蔼含笑,实在不像做贼心虚之人,不过薛庭儴心知这些老狐狸都是惯会装相的,也没有被迷惑,而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在薛庭儴说话的过程中,殷湛便面露怒色,及至他说完,对方终于按捺不住怒道“不知薛大人说此事是出自我殷家人授予,可是有凭据?无凭无据,怎生就把这脏水往我殷家头上泼。”琇書蛧
“这还需要凭据?殷老大人您岁数也不小了,在朝为官几十年,这其中的道理还用得着本官一个后生晚辈来提点您?”
殷湛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边冷笑道“看来薛大人是一定要将这事硬栽在我殷家头上了?好大的气势!好霸道的作风!”
薛庭儴笑了起来“殷老大人您说本官霸道也好,强势也罢,但今日前来确实是为好意。其实本官完全可以不来这趟,又何必来找您的不痛快,就算新政推行碰上阻碍,本官可以奏明陛下,以陛下革新之决心,殷老大人在这场事中讨不了好,只会被陛下误会您故意带头与他作对。是时您被落了面子,新政照样进行,干本官何事?可本官为何会来这趟?”
说到这里,薛庭儴停顿了下,含笑的眼看着殷湛。
殷湛老脸紧绷,面无表情,只有微微闪烁的眼神,暴露了他内心深处得不平静。
“因为本官不想让那有些人,把殷老大人顶在前头当枪使,所以本官偏偏不照着他们的思路来,所以本官才会不请自来。也是不忍看到殷老大人一辈子为官谨慎,一世英名坏于后辈之手。
“其实本官之前就有耳闻,殷士一门家风谨慎,晚生后辈也个个好学上进。这次那开封知府张盛在殷家门前被人打了,事情传到本官耳中,本官第一个就不信这是殷家人干的。料想定是有那魑魅魍魉之辈,暗中动了坏心思,故意怂恿了您老家中的后辈。
“是时事情闹出,于陛下面前您是胆大至极,阻碍朝廷新政。于殷家来说,半文钱好处没有,反而遭了陛下的厌恶。只有那有些人才会暗中偷笑,拿着您来做枪使。当然,殷老大人可以当本官这是危言耸听,不过孰是孰非,大人自会斟酌,本官就不再多说了。”
殷湛依旧没有说话。
薛庭儴长叹一口,站了起来“既然要说之事已说,本官就告辞了,相信殷老大人是个聪明人。”
薛庭儴拱了拱手,往门外走去,刚走到门前,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老夫谢薛大人的提醒,薛大人放心,若是我殷氏一门有人罔顾朝廷法令,老夫定不轻饶。”
薛庭儴没有回头,只是微微点点头,就离开了。
等他走后,殷湛才察觉自己背后竟是被冷汗浸湿了透,心中更是恨家中后辈愚蠢至极,那暗中捣鬼之人可恶至极。
忙叫来下人拿来笔墨纸砚,写了书信送回河南。
张盛的伤势并不严重,也就看起来骇人,其实并没有伤筋动骨。
他心中惦记着禹县之事,人在府衙,命令就发至禹县县衙,让他们先行清丈县中其他土地。至于殷家,还是要想个法子才成。
事情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就在这时,殷家有人上了门,不光送来了许多补品,还将殷家的一个子孙绑上门来。
“老大人往家中来信询问,家主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经查明那些打了张大人的人,正是出自这个不孝子孙为之。细问之下,才发现其也是为人蛊惑,不过事情已发生,说什么蛊惑不蛊惑,未免是推脱之言。所以家主特吩咐将此人绑来,听凭张大人的处置。另殷家也表明立场,既然朝廷下了明令,殷家乃是大昌子民,自然是要配合府衙做事的。”
这番话看似极短,实则话里意思很多。
既表明此事不是出于殷家授意,是下面不懂事小辈所为,而这个小辈是受人蛊惑,才会干下这等骇人听闻之事,有意有所指之意。
同时,殷家也表明了态度,绝不袒护,任凭张盛处置。又着重申明既然朝廷有了明令,殷家自然听从之,与故意逢迎有狗腿子之嫌也划清了界限,保存了清名。
对此,虽然这么说有些没出息,但张盛还是有些喜出望外。
只要能拿下了殷家,禹县的新政推行自然不是难事。
而他,自然也不可能拿那位不孝子孙如何,殷家既然摆出态度,给了面子,张盛自然要识趣。不过是象征性教诲了此人一番,又关了几日,就放其归家了。
如此一来,两者面子都全了,唯独就是张盛无缘无故被打了一顿,还要放了对方,未免有些太没出息。
可事实比人强,如今推行新政重要,个人荣辱自然是小事。再加上就算张盛真报了被打之仇,他以后还要做官的,而殷家家大势大,殷湛还没倒,让对方承自己一份情,总比把对方得罪了好,张盛很明白其中的道理。
这就是薛庭儴看重张盛的原因所在,刚正不阿,嫉恶如仇的官员不缺,缺的便是这一份难得的审时度势和圆滑。
当初开封汇集了河南所有大员,张盛还能在这些人的威势下,该做什么做什么,保存了许多百姓,就可以窥见一斑。
随着开封府新政推行彻底完成,时间也到了年关。
嘉成二十年虽过得风风雨雨,到底结束是好的,而值此新年即将来临之际,朝臣们也消停了许多。
是因为‘年’对大昌人的特殊意义,也可能是酝酿着其他阴谋,不过谁又知道呢。
一个新政的施行,总是伴随着艰难险阻,只能且行且看。
这个年嘉成帝过得意气风发,赶着年关之前,又大赏了一次百官。
自打户部弄出个薪俸司后,又出了个俸禄条,嘉成帝隔三差五总会恩赏一些。
现在不像以前,以前赏就赏了,就那么几个人知晓,下面官员就算拿到银子,也不知是打哪儿来的,糊里糊涂。现在俸禄条上,各种明细都会列明,被加了俸的百官自然少不了为嘉成帝歌功颂德。
初一是元日,也是大朝会之日,嘉成帝带着一众皇子及王公大臣召见了一众番邦的使节。打从这一日开始,宫里便是大宴小宴不断,薛庭儴这个重臣新贵,自然少不了要陪同在侧。
薛庭儴忙,招儿也不清闲。
今年的薛府不像往年门庭冷清,薛庭儴如今也结交了不少官员,大昌的习俗就是逢年过节少不了来往走动,交情人情都是走出来的,谁也不能免俗。
也因此,从初一到初五,招儿在家中待了不少客,同时也没忘去林邈家中走动一二。
师生十多年,为了避讳人前从不来往,经历了这场事,薛庭儴终于可以堂堂正正上门了。
当日,他和陈坚以及林邈,在一同喝了不少酒,所有人都很开心。
初五这日,陈府请了招儿一家人。
两个男人在宫里,招儿带着儿女们提前先到的。
几个小辈下去各自玩耍,徐氏和招儿则说起陈秀兰的事。
不过一夕之间,陈秀兰两口子从家财万贯到流落街头,幸亏陈秀兰还有几样随身携带的首饰,石志友把这些首饰拿去当了,一家人先找了个地方落脚下来。
自然少不了咒骂陈坚无情无义,以及陈秀兰的没用,这石志友出了事只会埋怨别人,从来不会在自己身上寻找原因。
从宽敞大屋沦落到蓬门小院,从锦衣玉食沦落到了粗茶淡饭。可不管怎么,日子总是要过,而开门七件事,少不得柴米油盐酱醋茶。
石志友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陈秀兰只有一技之长,可如今全无用处。就只有当了首饰那么几十两银子,一家人坐吃山空,渐渐竟到了没米下锅的地步。
这期间,石志友自然少不得去王记花坊闹,可如今没人纵容他,去了就被人扔出来,还威胁若是下次再来闹,直接送官。
石志友这才想起王记花坊看似个做买卖的,可背后却站着一位二品大员。
当然也去陈府卖过可怜,可注定是无功而返。陈坚避而不见,徐氏这次将一个坏嫂嫂演绎得淋漓尽致,各种看不起乡下人,自然不愿再认陈秀兰这个惹了哥哥生气的小姑。
两处都没着落,石志友这次彻底抓瞎了。
为了维持生计,他倒也逼着陈秀兰在家中做花,拿出去兜售。
可惜卖贵了没人要,卖贱了连本钱都不够。哪怕石志友再怎么说这是出自巧手娘子之手,却无人相信,只当他是招摇撞骗。
世人皆知巧手娘子在王记花坊,怎么可能做了花拿来在街上兜售,这不是笑话吗。
万般皆不如意,石志友免不了拿媳妇孩子撒气。
本来他对两个孩子便不太上心,日里都是让丫鬟奶娘管着的,这次因迁怒陈秀兰不中用,两个孩子也遭了狠手。
有生以来第一次,陈秀兰彻底爆发了,和石志友对打了起来。
打完了日子还是得过,还是过得磕磕绊绊,似乎苦水永远吐不完。
石志友成天不着家,不是喝得醉醺醺回来,就是几天不归。陈秀兰带着两个孩子,在邻居的帮助下,渐渐又把花做了起来。
这次却不说是巧手娘子了,也不再做哪些昂贵的花,只做些普通的拿出去临街兜售,赚个一文两文,用来养家糊口。
这期间又发生了一件事,陈秀兰知晓石志友在外面养了外室,这外室还是曾经侍候她的丫鬟。
这大抵是石志友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因着养着这丫鬟,他特意在外头购了座小宅子,宅子里各样家具齐备。
出事之后,石志友便想起这处,不过他耍了花招,并没有说自己落魄了,日里也能在外室那处混些吃喝,或是以忘了带银子为借口,从外室那里弄几两银子花花。
不过他弄来了钱,从不知道拿回来养家,而是都拿去赌了。
他依旧还做着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的梦,寄望靠着赌一夜暴富,再回到从前的日子。
可时间久了,就被那外室发现了。
毕竟对方也不是傻的,她之所以会愿意给石志友银子,是因为这些银子便是石志友给她的。她一个妇道人家坐吃山空,还让石志友这么搜刮着,日子也过不下去了。
动心思找来后,才发现石志友竟然过成了这副样子,而石志友见暴露,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要把宅子收回来卖掉,这对狗男女当着陈秀兰的面就打了起来。
后来,也不知石志友和那外室怎么商量的,两人竟把那宅子给卖了,搬来和陈秀兰一同住。
卖宅子的钱又被石志友给赌输了,两人成天都因为没钱在家里大打出手。
对此,陈秀兰是无动于衷的,只顾摆摊挣钱,管着自己和两个孩子的吃喝。
她谁也靠不上,还有两个孩子,一天不出去摆摊,一天就没有饭吃。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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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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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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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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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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