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此人当即愣住了。
与此同时,有更多的人已经领到东西,从里面挤出来,三三两两凑在起议论。
“这户部到底想干什么?折银好,有恩赏更好,可这去泰隆票号领是个什么章程?”
“泰隆票号也算是大票号了,是不是户部觉得每次发俸,事务繁琐,所以转交给他人了?”
“商给官发俸禄,这叫什么事!”有那迂腐之人道。
“这也不算是商给官发俸禄吧,户部不是给了会票,也算是给大家发了,就是没实物,得自己去兑换。”
“咱们还是赶紧去看看,能不能兑换银子再说。”
阵议论纷纷后,领到俸禄的官员俱都散了。
而听到这些话的人们,心中忐忑不安地继续排着队,都搞不明白户部想干什么。
……
整整天,京城里各处都在因为此事议论着。
不光官员们议论,百姓们也议论。
百姓们议论是因为今天出了稀奇事,总能看到许多穿着官袍的官员,行事匆匆,进了票号,又从票号里出来,面色诡异。
难道票号里发银子?
闹得许多好事的百姓,也不免跟进去看热闹。才发现票号里也不发银子,不过这泰隆票号最近不得了了,竟受朝廷所托给官员发俸禄。
事情顿时传得京里大街小巷都知,为此还给泰隆票号带来了许多生意,当然这是后话。
因着这事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不免有那迂腐之人觉得有失体统,告到了嘉成帝面前。
还不到下午,薛庭儴就被叫去宫了。
到了乾清宫,几位阁老和户部两位堂官都在,加他是第三个,算是户部的堂官到期了。
“你跟朕说说,这到底怎么回事,都闹得御史跑宫里来找朕告状了。”
薛庭儴顺着嘉成帝目光看过去,就看见个面黑留着长须的老者。
此人乃是都察院御史茅文浩,以铁面无私著称。人称茅滚刀,意思指此人有滚刀肉的特质,油盐不进,不讲人情,谁都敢弹劾。
在朝中是人憎鬼厌,但其两袖清风,穷得当御史至今有近二十载,在京中还是赁房子住。后来还是嘉成帝看不下去了,赏了他座宅子。
自此,此人更是觉得受到了褒奖,将这滚刀肉的品质发挥到了极致。
薛庭儴收回目光,答道:“其实微臣也是革除户部弊政陋习,微臣早年外放在外,自打回京以来,少不了听闻有官员说,俸禄发放不及时,以及禄米太差之言。这次臣蒙陛下圣恩,调往户部做堂官,就报着为朝廷排忧解难,报效陛下而去。既然是弊政陋习,自然就得改,臣苦思良久,方想到此法。”
彭俊毅假笑道:“听薛大人之言,是在指责本官不作为?殊不知户部虽只部,可涉及到方方面面的事情太多,谁人不知论起六部,户部的官最累,也是最容易受到抨击。也就是所谓的活干得最多,骂挨得也最多。”
他对着嘉成帝拱手,说得是满腹心酸:“大昌地域辽阔,六部之下有十三省,省又有无数府县衙门。下面交上来的税银税粮,都得户部点算,银子也就罢,朝廷规制有成色。可米这东西是各地粮长、里正、衙役们负责收取,当官的还能因为米不太干净,去和百姓们闹?自然是不能!所以下面交了什么粮食上来,我们户部往下发的就是什么粮食,说是禄米太差,着实是冤屈下官等。”
“陛下,彭侍郎所言非虚。微臣也曾就此事在内阁中提过,甚至报到陛下面前,陛下您说天子不与百姓争利,种粮食不易,不用太过较真,百姓们都能吃这种粮,难道当官的就不能吃?所以有时税粮押解上京,户部这里的查看并不苛刻。”身穿绯色官袍的杨崇华,上前步道。
嘉成帝微微颔首:“此事朕知,话也确实是朕所言。薛侍郎,你初入京不久,也不用人云亦云。”琇書網
怪不得自己无论在户部里干了什么,都无人阻止,原来还有这么招等着他。嘉成帝曾经说过的话,薛庭儴并不知,就算有人告知他,说不定他还会以为对方为了牟利,故意哄骗自己,自然不会听从的。
等事情闹大,再参他个办事毛躁,不重时务。大事肯定没有,但必然会在陛下面前落个做事激进,不动脑子的印象。
若是他再年轻气盛些,和这些人争论起来,看似是与这些人争,其实落得是嘉成帝的面子。
次两次也就罢,久了必然会惹来嘉成帝的厌弃。
薛庭儴对杨崇华及彭俊毅并不陌生,但也没有太多的认知,因为在那梦里,杨崇华是出了名的缩头乌龟。
这话并不是贬义,而是指此人凡事不搀和,只管户部的亩三分田。他能站到最后,该倒的都倒了,就他没倒,其实并不是没有道理,手腕在这。
薛庭儴甚至怀疑,吴阁老能落到之前这种下场,是不是也有此人的作用。
自古以来,最狠的莫过于捧杀。
“就不提这禄米如何,薛大人,若是本官没弄错,那泰隆票号乃是你妻舅的生意,你在户部任堂官,该是户部给众官发的俸禄,你让个票号出面,难道这就不是徇私?”茅文浩道。
又是计重锤砸在薛庭儴的身上。
随着这句话,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这个身绯色官袍的年轻人身上。
到底是年轻了,也许适合除旧布新,可到底还太稚嫩了。
京官和外官不同,在外做官,天高皇帝远,无人掣肘。在京里当官,上面下面四面八方,多少在外面风光至极的封疆大吏,回到京城以后老实做人。皆因这京城里的水太深,个不慎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众身着绯色的官员,俱是目露怜悯的看着薛庭儴。这其中还有人,正是林邈,他目光闪烁,却是欲言又止,到最后含在嘴里的那句话,也没有说出口。
“何为徇私?何为不徇私?”
薛庭儴目光沉凝地看着茅文浩,又去看诸官:“只要是利国利民者,微臣就不认为这是徇私!世人皆知,为官者须正德,要以民为先。位高如陛下也说,天子不与百姓争利,种粮食不易,不用太过较真。在此,微臣有几句话想说,还望陛下恕微臣冒犯之罪。”
“说。”
薛庭儴鞠之后,方直起腰来,说道:“陛下太爱护百姓,国库虚空那几年,宁愿自己节衣缩食,也不愿与民争利,不愿多征赋税。彼时,臣虽是没有入朝为官,不过是个莘莘学子,也总是听闻老百姓说,皇帝是个好皇帝,爱民如子。
“但须知百姓是民,官也是民。以个八品京官来算,月禄米十二石,折合为银是十二两。这些银两以家三口数,要承担所有人衣食住行,人情往来。如果节衣缩食,也将将够用罢了,却攒不下任何剩余。但前提只是家三口,试问哪位京官家中就三口人?
他顿了下,忽然面向茅文浩,问道:“茅大人,你家中几口人?”
茅文浩愣,下意识道:“本官家中五口人,有老母人,妻,子女二。”说着,他挺直了腰杆,京中像他这么清廉如水的,大抵没有几个。
薛庭儴点了点头:“那请问茅大人,您的俸禄可是够用?”
“这”哪怕滚刀肉如茅文浩,也不敢当着嘉成帝面说俸禄不够用,人都快要穷死了。
可他也说不出够用的话,只能黑着脸瞪着薛庭儴。
不过就他这种表现,是个人也能看出其意思。
薛庭儴也没有理他,继续道:“微臣如此计算,是基于禄米折换成银两。如若还是按照禄米来发,现如今等粮每石大概在两二左右,就按两为数。而二等粮、三等粮的价钱,却是要折半再折半。如果拿着这种粮出去卖掉换银,能换银几许?用换来的银去购买其他生活所需,又能换来多少?”
“茅大人,本官听闻您家中无下人,每次户部发放俸禄,都是您亲自前去领。为此,没少和户部吏役发生口舌之争。茅大人,下官还是想问您之前那个问题,您的俸禄的可是够用?每次所发的禄米拿去兜售是否能养活家人?”
这连着两个问题,问得茅文浩是面色大变。
他并不蠢,自然明白薛庭儴的意思。
若说够用,此事传闻出去,就是他趋炎附势,是时举朝上下都会痛骂他。
众口铄金。别看他平时骂别人痛快,轮到他人骂他,自然是不愿的,尤其是这种骂名。
可若说不够用,等于是站在薛庭儴这边,是时得罪的岂是两个朝臣。
茅文浩并不蠢,若是蠢,也不会得罪了那么多朝臣的情况下,还能安安稳稳继续做他的监察御史。
他十分清楚什么人可以惹,什么人不能惹……
时间,他是冷汗直流,竟说不出话来。
“茅大人,这个问题难道很难回答?”
茅文浩现在恨不得把薛庭儴给扔出乾清宫,同时更是深恨自己为了名头,竟是惹上这个祖宗。
“茅文浩,朕从来欣赏你敢言人不敢言,怎么今日……”
茅文浩扑通声跪了下来:“回陛下的话,臣的俸禄不够用,若是折算为银还好,若是只发禄米的那季,下官家人要节衣缩食,并需找友人拆借,才能度日。”
话既出口,似乎也没什么顾虑了,再加上茅文浩早就对此事积怨在心,反正已经得罪人了,也不怕什么。
“那些恶吏往禄米里掺杂砂石,为此臣与他们争吵过多次。且他们见人下菜碟,不同人发的米也不样,诸如像臣这种人憎鬼厌之辈,抑或是位卑言小之人,发的就是那最差等米。可臣食君之禄,替君分忧,身为监察御史,当敢言人不敢言,不能因为惧怕恶势力,就紧闭了嘴,做那睁眼瞎之人……”
茅文浩越说越悲愤,竟是说着说着,就伏地大哭了起来。
薛庭儴也就借着机会道:“此乃微臣革故鼎新之本意。既然发粮发银都可,不如发银,众官才能得到实惠。至于为何不从户部发放,而是徇私找了泰隆票号,来是受了吾妻之启发,二来也是为了给户部减轻负担。”
“你妻,这又和你那妻子有何关系?”正想发怒的嘉成帝,被吸引去了注意力。
“微臣出身微寒,当年微臣之妻为了供微臣念书,做了些小生意用以养家糊口,才会有之后微臣蒙陛下圣恩,点为状元。这些年生意直未停,臣做官做到哪儿,她的生意便做到哪儿,是兴趣所致,也是她心知做官俸禄之微薄,不足以撑起整个家。
“她是个乡下妇人,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百姓苦,当官的不能从百姓身上捞银子。所以这些年说来惭愧,臣虽居于高官之位,吃喝花用却全是我妻所挣。微臣心中惭愧,每每有闲也帮她看二账本,免不了就生意之事与她商议……
“她曾困顿于生意天南地北,不能面面俱到,若是其他也就罢,若管事的从中亏空银两,她却不能察觉,不是舍本逐末?经过番摸索,也找出两全之法,那就是用两班不同制度下的人互相监督。”
薛庭儴停顿了下,待嘉成帝吸收完这些讯息,才又继续道:“微臣这次之所以会安排泰隆票号代之,就是基于这种考虑。当然,可能会有人说,既然米粮不行,可发银。但需知银两还有成色之分,若是有人从中做了手脚,以次充好,官员们有所顾忌,还是陛下居于皇城,却根本不知皇城根下发生的事。
“至于可寻其他票号,为何偏偏寻了泰隆?臣以为举贤不避亲,微臣信任微臣之妻,所以便找了泰隆。就如同陛下信任诸位堂官诸位大人,将天下之重负托于众人之手样。还请,陛下明鉴。”
说完,他叩首在地,再是不言。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文中如有涉及历史、科举、人文等专业科普性内容,包括不限于古文、文言文解译、描写、科普、谚语等,均来自古文、史书、工具书参考文献、百度及作者自己的粗浅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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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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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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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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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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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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