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师的驻地临在一处码头,这地方是薛庭儴之前亲自挑的。
临海,靠着港口,可以停放船只,十分方便。
驻地刚开始修,即使薛庭儴已经又招了一批劳役,每天紧赶慢赶,也不过刚将地基打好,要想全部建好等人住进去,至少还得两个月。
也就说薛庭儴带苟大同几个水师将领来看的,不过是一片空地和一些烂砖头。
驻地里的劳役们已经开始忙碌了,抹着汗干活的同时,见薛大人领着一些穿着甲胄的人走进来,便都好奇地望了过去。
薛庭儴带着苟大同他们转遍了整个驻地,从水师衙门,到兵卒们住的地方,再到操练场和修理战船之地,一直到驻地后面的那处隐蔽的港口。
这一处港口地形奇特,薛庭儴走上一处礁石,指着港口对苟大同道“苟总兵,你看这处如何?”
苟大同顺着看过去。
他正值壮年,身材魁梧壮实,大手大脚,看得出水性不差。
这个看得出水性不差,自然不是虚话,薛庭儴曾私下里观察过,一般从小生长在水边的人,都是大手大脚,因为只有在水里泡着长大的,才会是这种体格。
薛庭儴并没有猜错,确实如此。
苟家世世代代都生活在巢湖,又是世袭的千户,苟家的男丁都精通水性擅海战,也算得上是家学渊源。
“此地地形奇特,若从外面大抵是看不出这里有处港湾,用来泊船最好不过,提督大人用心了。”苟大同道。
薛庭儴确实用心了,早在之前他带着苟大同巡视整个驻地,哪怕是兵卒子们的茅厕设在哪处,他皆熟知在心,且这处驻地还专门设有家眷所住之地,就能看出。
大昌朝历来是文官比武官精贵,哪怕同品级,武官在文官面前都得持下官礼,薛庭儴能做到这一切,说明十分重视巢湖水师这些人。
这是笼络人的手段。
可有时候人偏偏就是这么奇怪,哪怕明明知晓,却还是心生激动。这是鲜为人知的低落,是遭遇伯乐的蠢蠢欲动,苟大同想告知全天下的人,巢湖水师是水师,不是只知道运粮的漕丁。
这期间边走边说,薛庭儴也和苟大同说了不少话,多是当下定海的处境以及一些其他细碎之事。
听了这话,他往前走了数步,背着手看着礁石下翻滚的海浪,感叹道“希望苟总兵能明白本官的用心,我们的处境并不太好,大抵再过几日,从福建和广东的水兵就要到了。”
他回过头来,微微一笑,道“希望到那时候,巢湖水师的人不要被他们比下去,毕竟你们算是我特意从陛下那里要来的,也算是本官的嫡系,可万万别丢了我的脸。”
苟大同抱拳道“还请大人放心,末将必然不会损了大人的名头。”
薛庭儴拍了拍苟大同的肩膀,笑着道“其实我也只是说说而已,苟总兵不用太放在心上。”
逛完了这一处,整个水师驻地也算是看完了。
薛庭儴本是想给水师诸人另找地方落脚,哪知苟大同却说不用。他将从巢湖水师带来的这三千兵士,直接拉到驻地来,就地扎营搭帐篷。
见此,薛庭儴倒也没有勉强,只是吩咐下面人水师的伙食当要上心。
看得出这些人都是能吃苦的,落脚的第二天便帮着那些劳役们干起活来,问过之后才知道,他们说以后这就是水师的驻地了,也算是自己的地方,出把子力气不算什么。有这三千多兵丁帮忙,水师驻地修建的很快,眼见着两个月才能修完,不过一个月便竣工。
而就在这时候,广东水师和福建水师的人都到了。
两支队伍都有一名把总带领,水师属于真正的常备军,与地方卫所不同,其武将官衔也有所不同。水师设提督一名,总兵一名,总兵其下是副将、参将、游击、守备、千总、把总。
因为浙江水师初建,总兵之下的武将皆是空置,不过便于薛庭儴行事,上面给了一些空白的任命书。这些任命书薛庭儴都给了苟大同,由他自己安排,所以福建和广东的两队人来后,水师的主体框架早已搭起。
本以为来了之后,大小能混个千总乃至参将,谁曾想还是把总,这两位把总多少有些不太甘愿。可形势不由人,也只能按捺下来,之后这两队人没少给苟大同找麻烦,可巢湖一系人早有防备,自然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拥嚷而热闹的定海港口,一派井然有序之态。
在码头的入口处,市舶司专门有设有办事之地,货物的清点与抽查,以及商税的收缴,乃至运货的船只、劳力,俱都能在此解决。
自打定海开阜以来,前往这里的各地商人就越来越多了,大至各地豪商,小到本钱有限的商贾。尤其是那些小商贾们,知晓此地能赚到钱,都带着货来了。
或是十多车货,数量再少一些五六车也不是不可,只要能缴纳商税,定海这里是来之不拒的。
沈平以为把官府这里的程序走完,至少得耗费一日时间,谁曾想不过是两个时辰不到,便办完了。
也是他带来的货太少,不过只有五车。
即使是这五车,也是泼上了沈平的全副身家,打算借着机会搏一把大的。
他的货已经全部上船了,可还得等船上的货装满,才能起航。所以说小商贾就是如此不便,那些大豪商们都是包下一艘乃至数艘市舶司的货船,说走就走,哪里还用去等别人。
沈平伫立在甲班上,隔着船舷向海面上看去,海面一片平静,他的内心也一片平静。
自打他离开沈家后,就一直居无定所,四处飘荡。
会去想做生意,不过是他只会这么手艺,不过是为了能挣口饭吃。那个人他不敢去想,也不敢去看,每次想到那个人,他只有让自己陷入无边的忙碌之中,才能稍许缓解。
有时候夜深人静了,沈平也会想,若有一日他功成名就,出现在她面前,她是不是就会同意嫁给他了?
可功成名就的意义太宽泛了,他至今没能得出什么样才算功成名就,才有资格出现在她面前。也许说不定到那时候,她已经嫁人了。
“东家,小的去问过了,货差不多已经装完了,马上就要起航。半个时辰,咱们就能到达双屿岛。”
双屿岛,那个在众多小商贾口耳相传中,是个聚宝盆之地。
据说,但凡能来到这里,身家翻上一倍都是少的,谁不是赚得盆丰钵满。别人都还在打听犹豫,沈平已经来了,他比一般的小商贾懂得更多,既然是朝廷开阜,也许以后不知,但机会必然不少。
就算是亏了也不怕,反正他就只有一个人。
双屿岛比想象中更为气势磅礴,那高耸的瞭望台,那像个巨大怪兽一样的堡垒,那堡垒上一洞又一洞的炮眼,以及开阔平坦的码头,与其上守卫着的兵卒,都让初次来到双屿岛的商人,有一种望而生畏之感。
船只停到近岸数百米处便停下了,有许多小型沙船从岸边驶了过来。货船就地落铆,舷梯已然放下,从沙船上下来许多劳力,在货船随行市舶司吏员的安排下,开始往沙船上卸货。www.xiumb.com
卸到哪一家的货,随货商贾便跟着上船,沈平的运气不错,不过等了半个时辰便轮到他,算是比较靠前了。
坐着船来到岸边,又是一轮卸货上岸,和清点抽查。
之后,跟着车队一路往定海城走去,本来激动的心情已然平静,只剩下蓄势待发,希望这一次能做成,哪怕少赚一些,能摸到门路,就算是个好的开端。
入了城后,又是一片奇景。
只见两侧商铺鳞次栉比,青石路平整宽阔,路上行人摩肩擦踵,时不时就会看见货车和挑着货挑子的挑夫,来回在路上疾行着,丝毫不亚于某地府城的繁荣景色。
而更让人诧异的是,路上竟能看到各色发色的夷人。他们眼珠或是蓝的,或是绿的,模样奇怪,穿着更是奇怪。
若是第一次来到定海城,恐怕会被吓得不轻,沈平一行商贾就是如此。还是帮忙运货的苦力告诉他们,这些就是夷人,都是来此进行贸易的,千万不要太大惊小怪,一来大昌的商人就是跟他们做生意,二来这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入了城,这些小商贾就分散了,早就来过此地的都有门路,自然轻车熟路。而这一行也就沈平是个初来乍到,见到这些人俱都分散开,他有一瞬间的茫然,不过很快就恢复了镇定。
“这位老爷是第一次来定海城?若是第一次来,可四处走走看看,熟悉下当地的情况。这些货可以放在市舶司的仓房里,您是交了税子的,可以免费放三日。若是超过三日还没卖出,就需要给市舶司缴纳一定的费用了。”
沈平努力地吸收话里的内容,还不忘好奇问道“你怎知晓这么多?”
闻言,那苦力搔着头笑了起来“这是咱们市舶司薛大人的吩咐,别看咱们就是出把力气,可能在这定海城做苦力,都是经过市舶司的挑选。得是年轻力壮,得是口齿伶俐,一般人可不到不了这儿。
“咱们定海以前日子过得可艰难了,是薛大人来了以后,日子才红火起来。薛大人说了,只要定海城在一日,只要定海城能红火,咱们祖祖辈辈就不会没饭吃。所以这定海城也是我们定海人的城,你们这些远道而来的老爷都是来做生意的,我们自然巴不得你们都能做成。”
沈平咀嚼了一番,这种说辞他还是第一次听见。可转念一想,可不是如此,这苦力口中的薛大人真是一个妙人!
有这种想法的不止沈平,还有他身边不远处站着的一个人。
此人身形修长,黑发黑瞳,可若是在太阳光低下就能看见,他眼中泛着一股不正常的蓝色。只是这抹蓝色极为不显,不是认真盯着,怕是不易觉察出。
他身侧拥簇着十多个伙计模样打扮的人,比沈平所带的人更多。只是一路上这一伙儿人沉默寡言,不与人交谈,所以并未惹来他人的注意。
行走在外,当是谨慎为之,像这伙人这样的并不在少数,也因此并不值得惊奇。
“……老爷若是没有门路,可去博买场看看。”那年轻的苦力知无不言着。
“博买场?”
“博买场是市舶司开设的一处地方,专司博买之事。里面有牙侩所,没有门路的人,可以试试找牙侩所,经过他们将货物卖出。您放心,这牙侩所是市舶司下安排的,不用担心他们会从中作假坑人什么的。不过经过牙侩所,会被他们抽水头,您若是货物不多的话,不如自己在那些商铺里找些销路。”
沈平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块银子,交给那苦力。
那苦力也不含糊,笑呵呵地说了一句谢谢老爷。旁边不远处,那黑发黑瞳之人微微点了点头,他身边便走出一人,上前也塞了苦力一块银子。
之后在苦力的指点下,两家将货物寄放在市舶司的仓房里,并从那里得到一块木牌。凭这块木牌,他们可随时来取出货物,只能免费存放三日,三日后的就要收取费用了。
且费用不低。
这个不低是对沈平而言。打从入了这定海,他生意还没做成,已经提前花了许多银子,他本钱本就不多,看来是得赶紧找出销路,在三日之内。
出了仓房处,两方人马便分道扬镳,其间并未交谈,不过只是路人而已。
沈平在定海城里整整逛了大半日,博买场去了,各处的商铺也看了看。
经过这半日,他总算明白为何那苦力会说,可以去那些商铺找找销路了。不得不说,沈平很羡慕那些拥有商铺之人,坐拥一处地方,做的是买进卖出的生意,很多商铺并不止单营一样东西,而是什么都卖。
他们也会收诸如像他们这种小商贾带来的货物,低价收入,高价卖出。这个低价自然是对方而言,对于沈平这种商贾来说,却也是能赚上一倍有多。
沈平也问过几家,可并没有人收他的东西。
他这次带来的货物,并不是丝绸、茶叶、瓷器之类的热销货,不过是些山西的土布。这种土布别看在山西畅销,可对于定海这地就有些拿不出手了。
别看定海城不大,可这里海纳百川,市面上的紧俏货这里都有。松江的棉布甲天下,还有苏杭的丝绸、绢布、缎子等等。
沈平觉得自己有些太仓促了,他该是打听好再来。可问题他没有门路,又哪里能打听出这些来。
对于摸到点门路的人来说,这些都是商业机密,谁会愿意往外说。而对于再高层一些,沈平也达不到那种地步。
抱着一份忧心忡忡,沈平带着手下的几个伙计找了地方投宿。不得不说,定海这里什么都贵,吃的贵住的也贵,可想想这里的繁荣,似乎也属正常。
次日一大早,天还没亮,沈平便出门了。
他打算尽量把自己的货卖出去,哪怕是不赚钱,甚至是亏钱。大不了下次再来就是,经过这一次,也算是亏钱买了经验。
可让他失望的是,他问了许多家,对方都是对他摇摇头。不自觉中,他又走到了中心大街。
这条大街是定海城最繁华的地方,市舶司就建在这里。之前沈平来过一趟,却是匆匆而过,能在这条大街上开铺面的人,皆是巨贾,谁又会要他这些土布呢?所以他唯独没在这里逗留过。
可这一次沈平想试试,算是绝望之中的人一种病急乱投医。
他连问了数家,迎来的都是鄙夷、耻笑,甚至冷言冷语。果然店大欺客,这并不出沈平的意料。
他来到市舶司正对面的那家店铺,比起其他店铺,这里的位置最好,门脸最大。他抬头看了下,其上挂着两个匾额。
他头顶的这个写着‘泰隆商行’,旁边的一处则是泰隆票号。票号那边人进人出,倒是这个商行似乎没什么生意,只有一个衣着打扮奇怪的夷人手里抱着什么,正背对着和柜台里的人说话。
沈平踏上台阶,就听得里面传来一个耳熟的女声“罗伯茨先生,你这花儿实在不太好看,你还是拿走吧。”
“噢,我亲爱的娣,你这么说实在是让我太伤心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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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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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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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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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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