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毛八斗能修成正果也是艰难。
招儿的一句无心之语,让林嫣然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明明林邈已是默许了,还是让毛八斗费尽了心思才终于让她点头。
丁未年的会试,陈坚和林邈都中了,唯独毛八斗落了第。
陈坚如薛庭儴梦中那样,还是中了新科状元,倒是林邈爆了冷门,竟是中了探花。师生两人传胪大典唱名,跨马游金街,赴簪花宴,风光至极,后入翰林院。
待一切落幕之下,也该是接家眷来京了。
因两人都不能离京,只能毛八斗代劳,毛八斗先去了北麓书院,又让人接了陈坚的妹子陈秀兰,方带着师母陶氏、林嫣然及陈秀兰一同去往京城。
这一路上毛八斗鞍前马后,事必亲躬,可把陶氏哄得差点没把他当亲儿子看待。他自然也没放弃在林嫣然跟前献殷勤,本来林嫣然因他故意设计李祎,让父亲和自己人前丢丑,心里多少还有些对他不待见的,这么一来,也是改观了不少。
后来还发生了陶氏想收毛八斗当义子的事情,不过却被他拒了,最后才知晓人家是因为看中女婿那个位置了,才会不想当儿子。
不过女婿和儿子也差不多,林邈夫妻二人多年来也就林嫣然一个独女,二人早就没抱还能再添子嗣的想法,多个女婿浑就当多个儿子吧。
这不,经过一番商议之后,婚期就定在五月,才会急急给薛庭儴及李大田来信,让他们二人务必要亲临现场。
都务必要亲临了,薛庭儴能说什么,只能去了。
可招儿和儿子怎么办?
幸好薛庭儴也不是个古板的,就打算将老婆孩子一同带上。至于李大田,本是还纠结这件事,见此就决定把薛桃儿也带上,浑当是结伴出游了。
当然这一趟还不止他们,还有毛家夫妻二人和毛八斗的姐姐姐夫。儿子成亲,没道理家人不去,毛八斗的姐夫周郴是个镖师,家里是开镖局的,正好这次要走一趟镖前去京城,大家可以一起上路。
事情商定下来,招儿就开始安排各处事宜。
幸好她这一年多都在家中,王记菜行这些人也都习惯了她不出面,成衣的生意交给薛青槐,菜行的生意则是姜武和高升他们,又有薛青柏和薛强他们帮手,倒也不怕生出什么乱子。
招儿又把招娣托付给高婶和周氏她们,之后便是收拾行装,一行人启程了。
从山西到京城没有运河可走,只能水陆并行,幸亏是跟着镖队走,这路他们都是走熟了的,该走水路走水路,该换车换车,一路上到也顺畅。
等到了京城的时候,已经是三月了。
阳春三月,正是草长莺飞之时,三月的京城也是春寒料峭。
京城不愧是京城,一派繁华景象。
坐着车一路行来,只见城门巍峨耸立,城内布局严谨,气派宏大。宽阔笔直可供数十辆马车通行的街道,两旁商铺酒肆林立,路上行人衣着光鲜,摩肩擦踵,十分热闹。
这还是招儿第一次来到京城,简直就像来到另一个世界。
弘儿如今也已经一岁了,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时候。招儿撩着车帘子往外看,他也伸着小脑袋往外瞅。
大大的眼睛乌溜溜的,可以看出其中惊奇之色,一大一小,表情眼神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也似。
倒是薛庭儴,坐在一旁,脸上颇有几分无奈。
“还没看够?”他嘴里虽这么说,却掂着儿子的小屁股,这样小豆丁才能和他娘一样,探头去看外面的景儿。
招儿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这里真和咱们那儿不一样。”
弘儿也转过头看爹,然后伸出小胖手指外面,嘴里说了两句旁人听不懂的音调。
“等安顿以后,再带你们出来逛逛。”
“你认识路?”招儿问。
他自然是认识的,对这里恐怕比对余庆村还熟悉。不过薛庭儴肯定不会明言,而是道“就算我不识路,八斗来了这么久,总是识路的。”
“到时候让八斗那小子带咱们出去逛逛。”这话是李大田对薛桃儿说的。
薛桃儿点了点头。
前面那辆车和这边是差不多的情形,车里坐着毛家几口人。进了京城后,周家的镖行要先去交付,这边周郴则是分了两辆车送他们去地方。
如今林邈带着一家人住在东城的上条子胡同,包括毛八斗和陈坚都寄居在此。
虽是师生两人名列头三甲,看似风光无限,可对于仕途来说,才不过刚开始。
按规制,头三甲不用经过馆选,就可入翰林。状元任修撰,探花授编修,一个从六品,一个则是七品,对于京城这个掉下个匾额就能砸到几个京官的地方来说,还真算不得什么。
世人都道翰林清贵,是因为自前朝起便有这么一个说法,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阁。文官无不以入阁作为人生最大的目标,要想入阁,必然先得来这翰林院走一遭。
可翰林院说白了,就是个让进士们继续读书的地方,想升官发财,先熬过三年再说。
再加上两家都不是什么富裕人家,所以林邈他们如今就住在眼前这个才不过一进半的小宅子里。
这宅子不光门脸小,因为胡同口就是菜市,有些小菜贩没地方摆摊,就摆进了胡同里。门前左右都是菜摊,差点没把门给堵了,且地上到处扔得都是烂菜叶子,这些人也不知道收拾收拾。xiumb.com
胡同里人太多,进不了车,只能车停在胡同口,人下来徒步走。李大田搀着薛桃儿,薛庭儴抱着小弘儿,招儿跟在他一旁。毛家人跟在后面,一路穿过叫卖声鼎沸的菜摊来到门前,就见毛八斗正站在门外赶菜贩。
这些菜贩可不怵毛八斗这个举人,京城什么不多,就是官多,更不用说一个举人了。眼见自己被赶,那几个菜贩一面收着摊子,一面还冲毛八度直翻白眼。
招儿这群乡下人都看呆了,这还是举人老爷?举人老爷不都是高高在上,受众人敬仰,怎么一个小菜贩就敢冲举人老爷尥蹶子!
他们甚至听见那菜贩小声反驳“得瑟什么,老子明儿还来,累不死你!”
毛八斗似乎听见这话,当即撸起袖子就想骂人,这时从门里跑出来一名女子,从旁边拉住了他。
“跟他们吵什么,快进去吧。”
“瞧这群狗王八蛋,竟然跟老子较劲儿,搁在咱们那儿,老子一根指头就能摁死他们!”
“哎呀,你怎么又骂人,我跟你说……”
“你不喜欢听,我就不骂了,我不也是气师娘被他们害得摔了一跤……”
瞧这两个人站在门口就腻歪上了,有人忍不住了,清了清嗓子“我们这么大一群活人站在这儿,你都能当做没看见。八斗,你说你眼睛是不是瘸了?”
毛八斗听见这声音,当即转头看了过来,喜道“你们都来了?!庭儴、大田,爹娘大姐姐夫。”
瞧这厮惊喜的,连李大田骂他眼瘸都没听见。
林嫣然红着脸,低头说了一声我去进去告诉娘,人便匆匆的走了。大抵没想到丑媳妇要见公婆,居然是这么个见法。
一群人并没有当即就进去,而是妇人和孩子先进去,几个男人则回转去胡同口的车上拿行李。来回倒腾了好些次,才终于把行李都搬进宅子。周郴去打发车夫,另一头毛八斗的娘洪氏早就和陶氏在屋里说上话了。
陶氏性格温和,洪氏虽是泼辣了些,到底面对的是未来亲家。且这亲家关系不一般,还是儿子的师母,儿子之所以能考中举人,可是全指着先生,自然一说一脸笑,两人相谈甚欢。
林邈和陈坚都不在,还在翰林院中,得中午吃饭的时候才回来。
陶氏没料到薛庭儴他们今日会到,家里也没准备什么菜,和亲家说了一会儿话,就忙让女儿去买菜。
她没好意思指使毛八斗,毕竟人家娘在,哪能当着当娘的面指使人家儿子的,实则寻常这些杂事都是毛八斗在办。
而林嫣然是个姑娘家,寻常也不出门,即使偶尔出去买点什么,也是让毛八斗陪着。一听娘这么吩咐,也有些慌神了,只是有客人在,却不好意思说明苦衷。
见此,招儿忙自告奋勇说陪她一起。
林嫣然大喜,拉着招儿一面说着自打上次见后的叙旧话,一面两人就出去了。
之后等菜卖回来,招儿帮着林嫣然做饭,薛桃儿打下手,就不必细说。
午饭快做好的时候,林邈和陈坚回来了。
林邈去和亲家说话,陈坚则是跟薛庭儴李大田叙旧。至于招儿几个则是在厨房里忙着做饭。
虽是林嫣然和薛桃儿并不熟悉,可一听说是李大田新娶没多久的媳妇,又是招儿的堂妹,两个姑娘性子都好,也就一会儿的功夫就聊到了一处。
午饭席开两桌,男人们一桌,女人们一桌。
男人那桌喝酒,女人们则是吃饭。吃饭途中,洪氏越看林嫣然越喜欢,虽是大了儿子两岁,可这女子贤惠勤快,又知书达理。还没下饭桌,毛家祖传的镯子就套在了林嫣然的手腕上。
饭后,毛家人提出去找客栈落脚,他们也是看林家的房子不大,估计住不了这些人,才会这么说,怕给亲家填麻烦。
见此,薛庭儴自然也说了与他们一同。
可惜这事却被林邈拒绝了,说哪有到了家里不住下的。
不过实在是房子小了些,最后把房间规整了下。正房还是住着林邈夫妻二人,本来住在东厢的林嫣然搬去正房的西间,东厢挪来给毛氏夫妻及毛如玉两口子住。而本来住在西厢的陈坚和毛八斗,从一人一间房,挪成了两人住一间,挪出一间给李大田夫妻二人。
薛庭儴一家子被安排在倒座房,他们有孩子,地方大一些才能施展得开。
招儿将儿子哄睡,本来笨手笨脚正在归置东西的薛庭儴被她换下,换做他去陪弘儿睡觉,招儿收捡东西。
弘儿这孩子有些粘人,平时是个听话的小可爱,可睡觉的时候就必须有人陪着。不是爹陪,就是娘陪,总得有个人陪。
好不容易收捡完,招儿简单洗漱了下,就累得往床上一躺,感叹道“原来这大官老爷们的日子,过得还不如咱们。”
“你以为呢?”
按招儿的以为,当了大官肯定是锦衣玉食,仆从拥簇。可如今看林邈和陈坚两个,住着小房子,家里连个下人都没,日常家务还得陶氏和林嫣然亲自动手,才知道你以为只是你以为啊。
薛庭儴将其中的关节讲给她听,虽是人人都说穷翰林,但翰林穷不穷还得看自己会不会钻研。比起举人,进士优免的田税更多,只是有些进士家中人丁单薄,无人打理,即使有人投献,也极为有限。
而京城居,大不易,物价比一些偏远地方高昂许多,即使在当地算是小富之家,来到京城也是捉襟见肘。尤其京城地方有限,人却十分多,会像林邈他们这样住小房子,并不难理解。
其实像林邈和陈坚两人,还不能称之为翰林,不过是准翰林。还得三年期满,经过散馆考,过了留馆,才能称之为翰林。
翰林院就是这么一个既让人们想望,却又十分尴尬的地方。若是能熬下来,自然一条通天大道就在眼前,可还有很多是本来家境不富裕的,要这么一年一年熬资历,能熬得住这种清苦的人的极少。
到了这个时候,与清贵的翰林老爷相比,那些进士出身甚至同进士出身,没办法留翰林,而是外放出去做官的,日子可就比他们过得滋润多了。也许一级一级的做着,若干年后也是一方大员,不过若想入阁,还是非翰林不可。
这就是一个怪圈,当然也有走捷径者,不过这种人毕竟是少数。
两人就这么躺在榻上小声说话,床里面的弘儿正呼呼大睡,十分酣甜。
招儿打了个哈欠“快点儿睡吧,时候也不早了。”
薛庭儴没有答她,被子里的手却伸到了不该伸的地方。
“你做甚?”她小声说,生怕吵醒了儿子。
薛庭儴还是不答他,只是径自忙着。
“别,让人听见怎么办?弘儿还在边上呢。”
“咱们悄悄的。”
可这能是悄悄的吗?
“我不管,这一路上也就只有一次,还是半途而废。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
于是只能干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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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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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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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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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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