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负责清场号军一同的,还有受卷官。
薛庭儴恰恰等的是此人。
之前因为交卷人太多,都是由号军代收,转交给受卷官。可临近清场,受卷官却是亲自出面收卷的,薛庭儴可不想自己的卷子被人动了手脚。
“之前打下的底稿沾水打湿了,所以学生才会如此晚交考卷。”他毕恭毕敬道。
受卷官看了他一眼“总算赶上了,也算不得晚。”
薛庭儴又行了一礼,方随同火字十三号一同往贡院外走去,有两个号军一直跟在他们身后,要确定他们必须离开贡院。
一直到出了龙门,这两名号军才离开。
贡院大门在两人背后关上,火字十三号这才对薛庭儴道“我见你似乎刻意拖延时间,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
薛庭儴一笑“竟然没瞒过兄台,为弟的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其实小心些并不为过,这些个号军实在卑鄙无耻,竟然用那种阴损的手段,实在是可恶至极。”说到这里,火字十三号颇有些咬牙切齿之色。
薛庭儴心中有愧,却并未打算道出实情。一来解释不清楚,二来也是不想牵连对方。
“只是你今日刻意等我,我就怕那些号军因此生怨,在接下来的两场刁难于你。”
“难道你不是因为我,反而受了牵连?”火字十三号哈哈一笑,拍了拍薛庭儴的肩膀“见你年幼,大抵也是第一次来乡试,来的次数多了你就知道,这些人就是纸老虎。只要你不作弊,不犯忌讳,脸皮又够厚,他们不敢拿你如何的。那些人吃亏受辱,无外乎脸皮不够厚。”
薛庭儴转念一想,可不是如此,因为号军都是目不识丁的粗人,自然不太注重体面什么的。可读书人恰恰相反,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才会落于下风。
他笑了笑道“虽是这么说,到底还是防范一二的好,你这种手段防得了君子,却不防小人。”
可不是!火字十三号思及薛庭儴的遭遇,沉吟道“你说的这倒是真的,看来后面两场还是要多多注意了。不过不是我瞧不起他们,就这些人跟咱们读过书的玩心眼,一百个也不是对手。”
正说着,早在门前等候多时的林邈等人已经看见薛庭儴了,脚步匆匆朝这里而来。
薛庭儴对着那边笑了笑,又对火字十三号道“我的老师和朋友们来了。”
火字十三号点点头“那明日再见?对了,我姓岳,字步巅,人称不癫居士。”
“我姓薛,名讳庭儴,字与名相同。”
两人相互一点头,岳步巅便大步走了。
毛八斗走过来,眼神好奇地看着那个已经远去,瞧着模样颇为狂放不羁的中年男人,问道“庭儴,这是谁?”
“一个在贡院里认识的朋友。”薛庭儴看着岳步巅的背影道。
他是知道此人的,也是听了对方的名讳,他才知晓火字十三号就是人称不癫大师的岳步巅。
外界评价他生性豪放,高义薄云,却恃才傲物。不过此人确实有狂傲的资本,三岁识字,五岁便能吟诗作对,十四便考中了秀才,有山西第一才子之名。一手妙笔丹青精妙绝伦,引得无数喜画之人竞相追捧,在词赋上更是颇有造诣。
大抵是天妒英才,抑或是人生不可能四角齐全,与其偌大的名头相比,此人自打考中秀才后,却是屡试不中,更是英年早逝。
薛庭儴之所以会知道他,还是因为岳步巅死后,他的画突然风靡大江南北,连带其人也是声名大噪。可惜人已经死了,自是见不到这番风光。
而此时,岳步巅还不过是个落魄秀才,被人嘲笑伤仲永的典范。
“对了庭儴,你今日怎么出场如此之晚,可是在贡院里发生了什么事?”陈坚问。
薛庭儴看着眼前目露关切的几人,心中突然一暖“也是我不走运,好不容易打好了草稿,却突然遭意外毁了,只能重新写过,自然出场拖延了,让你们久等了。”
林邈等人当即松了一口气,宽慰薛庭儴不要在意。陈坚却是蹙起眉,旁人不知,他却知道,庭儴有过目不忘之能,哪怕是草稿被毁,也万万不会晚到如此地步,难道是庭儴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下意识去问因何原因毁了,薛庭儴心里暗叹一口,也并未瞒他,将事情说出来。却是隐瞒了自己发现被人监视,甚至故意毁了他草稿,以及他心中的种种猜测。
“幸好只是泼湿了草稿,若是把卷纸也泼湿了,庭儴你就惨了。”毛八斗心有余悸道。
薛庭儴笑了笑,哪里好说自己是故意为之,所以才会忘了将稿纸放进题袋中,就是为了勾引对方下手。
题袋因为是防水的,所以卷纸没湿,草稿却毁了。
他会这么做,不过是刻意麻痹对方,对方见害着了他,下面自然不会再动手了。他虽不怕这些人,可他并未忘记如今当务之急是乡试。
与陈坚同样深思的还有侯四,他负责北麓书院外围之事,久经世故,自然不像林邈他们这么好瞒过。不过他并未多想以为是薛庭儴故意欺瞒他们,只当他尚且年幼,还不懂这其中的机锋。
之后,一行人回到客栈,大吃一顿便歇下了,不必细说。
次日还是天未亮,一行人再度像头一场那样奔赴贡院。
因为是轻车熟路,而想作弊夹带的早在头一场就被清了出去,所以这一次入场比之前快了许多。薛庭儴来到自己那间号舍的时候,才不过巳时。
他照例是先归置东西,趁着空档将整间号舍扫视了一番,发现顶上破了几个小洞。
乍一看去不显,可今日因为天阴,号舍逼仄,从里面往顶上看特别明显。他抿了抿嘴角,心中暂不确定到底是那号军因为私怨故意为之,还是受了上面的吩咐。
可不管怎样,很明显这就是软钉子,让你吃了亏,却有口难言。贡院的号舍本就参差不齐,越靠前的号舍越是好,不光宽敞,且一定不会漏雨,毕竟是在大人们眼皮子底下。
至于越往后面,号舍建得越是偷工减料。屎号也就不提,那种人只能弯着腰进去,甚至漏雨的雨号,枚不胜举。你不可能因为只是号舍破了两片瓦,便去找谁说理去。
要说理可以啊,你可以选择不考。
薛庭儴如今只能希望千万不要下雨,若是下雨,这剩下的两日就难熬了。
第二场的卷子发得比较早,到了下午便发下了。
这一场试论一道,判五道,诏、诰、表、内科各一道。
这些题并不难做,考得便是时务。且不说薛庭儴之前看过许多关于二三场的宝典,只凭他那梦中薛庭儴从仕多年的经验,就足够他用了。
就是有些费时间,得先打底稿,确认无误后,才能誊抄到卷子上。
写题的期间,薛庭儴一直有意无意观察着外面的那个号军。虽是换了张面孔,可这些号军似乎看中了火字八号的那个位置,每个人都如此坚守,实在是让人不得不感叹其精神可嘉。
临近傍晚的时候,下雨了。
已是入秋了,一旦下起雨来,丝丝凉意直往号舍里钻。许多考生都受不住,起来加了件衣裳,方又坐下继续答题。
唯独薛庭儴没这么好了,外面下中雨,里面下小雨。他一阵手忙脚乱,拿出之前就准备好的油布,也幸亏他准备充裕,钉锤俱有,站在砖托上,咚咚咚地连锤几下,有油布做顶,到底不怕雨从头上来。
至于外面,将雨伞打开放在蓝色帘子外面,如此一来,也不怕外面的雨飘进来。
就是温度下来了,号舍中有些冷。不过这也不怕,他带了炭,只要坚持过这一晚,明早第一个出场,就可以了。只要不是扎堆出场,越是靠前越是醒目,是时收卷的就是受卷官,而不是号军。
这一次薛庭儴并未像头一场那般慢悠悠的,而是抓紧了时间写题。
号舍中因为有了炭火,十分暖和,薛庭儴也不觉得手脚冰凉了,此时他颇有一种岳步巅的豪迈,尔等蛇鼠之辈,奈我如何?!
就在考生们专心致志的写考题的同时,之前第一场的考卷,已经完成了最初的整理。
一些有破损或是污渍的试卷俱都被剔出来,送至大公堂,自是做落卷不再他想。剩下的则是送至弥封所和誊录所,进行糊名和誊录。
誊录所的工作量最是繁重,需用朱笔将考卷一字不落的誊抄一遍。这也是所谓的朱墨卷,考生亲笔书写的是墨卷,誊录则是朱卷,这样也是防止考官认识字迹,由笔迹来选择是否取中。
誊录完,还需送至对读所,由对读生将朱墨两卷对一遍,确认是否一致。自此外帘处理完试卷,将试卷送给内帘收掌官。
外帘官和内帘官是不允许交谈和接触的,内帘官接到送卷的通知,便会主副考官连同其他的房考官一同前往。双方遥遥相对,由两队号军互相交接,然后捧给内帘官,这也是为了防止内外帘官串通舞弊。xiumb.com
之后这些内帘官就会根据有多少房考官,将试卷分为若干不等份,由这些房考官共同抽签。抽到几,谁就对号入座负责批阅那一批考卷。
批卷是不能私下背着人的,而是在衡鉴堂,主副两位考官及众房考官都在,另有监临大人带着一众监视官陪之。一日批不完,次日再批阅,离开的时候需要所有人都在场看着大门落下锁。
等第三场考罢,贡院这里也开始批卷了。
考生们可以回去好生歇息,静待结果,而考官们才刚刚开始。
认真来说,作为考官是极为辛苦的事,不过这种辛苦的话,却多的是人抢着干。无他,光是桃李满天下这一项,就足够为其的仕途增砖添瓦了。
诸考官已经连着批阅了十多日的试卷,所有人都是筋疲力尽。到了此时,大抵也是看多了考卷,所有人都有些麻木了。也许在前面的日子里还能让人为之一振的文章,此时让他们来看,不过也就是将能入眼。
可越是到了最后,大家越是谨慎。
作为考官,风光的同时,背负的责任也越大。朝廷历来重视乡会两试,每次放榜之后,是允许考生们查阅考卷的。若是有考生产生质疑,因此而闹出什么事来,谁负责批阅那批考卷,谁就要被追究问责。
所以,明明感觉也不过如此的试卷,考官们还是会暂且放置一旁,稍后再看一遍,若实在是不出挑,就只能被落卷了。
当然若是碰见让他们觉得好的试卷,会直接在上面画个圈,并在其上贴上一张评语,盖上自己的官印,交给副考官。若是副考官也觉得可以,就会也在上面画个圈,并贴上评语交给主考官。
这就是所谓的荐卷。
到了主考官这里,若是他也满意,就会在其上写个取字,这就是代表中举了。若是不满意,就会打下来。
一般被打下来的试卷,都是做落卷处理。当然也有例外,那就是房考官或者副考官实在觉得文章不错,再次往上荐卷,这又称之为‘抬轿’。
不过这种情况很少,到底房考官不过是来陪太子读书,捞名头的是主副两位考官,又何必与人较劲,平添不睦呢。
苏由涧将一份试卷掷于脚下,在他脚下像这样被落卷的还有很多。他已经连着批了一整天的卷子了,到了此时已是极为疲累。他喝了半盏热茶,才拿起下一份卷子看着,本以为不会有什么意外,谁曾想却是不由的身躯一震。
这是第一场的考卷,写的是四书题。
历来科举重首场重首题,这都是墨守成规的。虽是乡试也重后两场,可能不能中看首场所在的比例极大。
这么说吧,若是将三场分为十分,首场占了六分,后两场各占三分。首场文章写得好,即使后面两场不中,顶多也就是名次差一些,到底还是会中。可若是首场不行,后面两场再行,恐怕能中的几率是微乎其微。
这道‘天子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的文章,苏由涧已经看过了无数篇。不光是看这一科考生的,也是很多年前他作为一名考生时,也曾研究过前朝的程文墨卷。
这道题算是一道极为出名的题,前朝考过很多次,先帝在时,也曾做过会试的题出过,也就是俗称被考烂了的大题。
而苏由涧虎躯一震的原因,不是此人的文章写得多么让人惊讶,恰恰是其文章光明中正,让人有一种看到程文之感。
苏由涧几乎是下意识觉得,光靠此篇文章,此人就足以中举了。
无他,如此替当今歌功颂德的文章,谁敢随意罢黜,这不是明摆着说人家说的都不对,也是在说‘自天子出’不对。
没人愿意因为一篇文章,给自己自寻烦恼,反正谁都是中,谁中不能中呢?
苏由涧又继续往后看了第二篇第三篇,越看越满意。
此人文章称不上奇峻,但胜在四平八稳,光明中正。凡是考官,大抵没有人不喜欢这样的文章,奇峻的文章性格太强烈,做不了程文,虽是别具一格,夺人眼球,但喜则喜,不喜就是十分厌恶了。
可这种凡事挑不出错的文章,就十分讨喜了。
想起自己今天倒霉,看了一天的废卷,已经一天没往上头荐卷了,苏由涧便执笔在卷子眉头画了个圈,并在一张小纸条上写下一行小字——
格调弘整,器局高淳。
想了想,他又在上面加了两字高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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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拿去给了叶莒。
叶莒看到上面高荐两个字,看了苏由涧一眼,将试卷接过来。
一一翻阅过后,他边沉吟边执笔在纸条上写下浑穆雍容,文章中可窥开基之气,后来作者皆不能出其范围矣,藏巧法于至朴之中,布远势于短幅之内,此古人所不及也。
苏由涧震惊,竟是如此高的评价。
叶莒又道“此人可列经魁。”
经魁也就是乡试的前五名,又称五经魁。乡试历来是看四书定取中,五经题定名次的。
就在这时,坐在首位的黄明忠咳了两声,叶莒和苏由涧互相对视一眼,两人一同来到黄明忠的面前。
“主考大人,您看看。”
黄明忠接过卷子,目光首先便落在考卷正上方的座位号上。
火字七号。
黄明忠目光一凝,不动声色,继续往下看着。
草草翻阅一遍,他递了回去“太过中庸。”
这就是被打下了?
苏由涧不禁去看叶莒,叶莒没有说话。
他四十多岁的年纪,身形消瘦,目光沉静,浑身带着一股书卷气,俨然一副文士的模样。实则也确实如此,国子监司业,既不位高权重,又是个闲差,清贵之中,也就沾个清字罢。
他将卷子接来,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苏由涧虽心中有些不服气,到底他不是主副考其中之一,也用不着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去得罪堂堂的礼部侍郎。
实际上苏由涧并不怕黄明忠,不过是觉得不值当罢了。在朝为官,不是利害关系,还是以不得罪人为妙。
他回去继续批卷。
外面天色渐渐暗了,堂中添了烛火,照得满室通明。有人困倦,不禁打了一个哈欠,可看看还剩不多的试卷,又是精神为之一振,觉得马上就可以结束了。
这时突然有人动了,却是那叶莒。
他拿着一份试卷再度来到黄明忠面前,苏由涧目光一凝,心想可是方才的那份试卷?
很快他就知道了,他听见叶莒道“大人,还是再看看罢。”
这边的动静,让其他房考官俱都抬起了头,监临朱志也看了过去,一屋子目光俱都盯在那处。
因为方位关系,只能看见叶莒消瘦而挺直的脊梁,至于黄明忠的脸色却是看不清。
实则黄明忠颇为不悦,眼含不耐地看着叶莒。
叶莒似未察觉,又道“大人,还是再看看。”
黄明忠突然轻笑了一声,端起桌上的茶盏来,啜了一口“叶大人似乎很执着。”
叶莒坦言道“十年寒窗苦读,不忍一朝白费。”
这话说得有些刺人了,意思就是指黄明忠的随意之举,让人十年寒窗苦读都白费了?
作为考官,只有两怕,一怕科场舞弊,二怕被人说不认真审卷,因为这是玷污,唯恐毁了清誉。
黄明忠心里暗骂一句书呆子,口中却道“既然叶大人如此执着,本官就再看看。”
他又将考卷翻阅了一遍,这次翻阅的速度要比之前慢多了。看完,他道“其实这文章写得还算不错,就是太过中庸,没什么味道。”
本来一句还算端正的话,因为加了后面一句没什么味道,而显得有几分随意。黄明忠没有再和叶莒说什么,而是问一旁的监临官朱志“朱大人,还不知已经取了多少名了?”
“黄大人稍后,本官这便命人查调。”
不多时,有人报来“已取了七十名。”
不用朱志再言,场中所有的人都已听见,大家当即松了一口气,面露轻松之色。
之所以会如此,俱是因为乡试取士是有定数的,像山西这样的省,每次乡试取士也就是在五十人到七十人之间。
也就是说,五十人之上随意,但绝不能超过七十,不然会被礼部问责。
黄明忠面露遗憾之色地看了叶莒一眼,站起身道“唉,只能说此人运气太差了。”
叶莒还没说话,一旁的朱志便道“咱们累了这么多日,终于能歇一歇了。本官以为不若明日再决定名次开封填榜如何,各位大人?”
其他房考官俱是连连点头“自是极好。”
没有人去在意这份被遗憾了的考卷,多日以来的紧绷,如今终于可以放松了,大家都有一种即刻离开贡院,回家沐浴好好歇一晚的冲动。
众人甚至都离了座椅,打算相携离开,剩下的还有数十份考卷竟是打算不看了。
叶莒却是一动不动拦在那里。
“叶大人?”
“尔等万万勿要忘了当初十年寒窗苦地之辛劳,也万万勿要忘了朝廷开科取士的目的。假如当年诸位大人应试,恰巧试卷就在那些之列,想必今日也看不到诸位大人了吧。”叶莒指着那十多份被人遗忘的考卷说。
堂中一片寂静,众人面上都不禁露出几分羞愧之色。
也是朱志的话诱导性太盛,他们竟是忘了若恰巧剩下的那些试卷中,有什么让人惊艳绝才之辈,对方再是个较真的,恐怕所有人都将被追责。
一时间都是冷汗直流,已经有人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了。
“副考大人所言极是,也不过还有十多份,咱们一人一份,很快就阅完了。”
“差点给疏忽了。”
众人一番圆场,便坐下打算将剩下的考卷都看完。
“还有这份试卷,本官兹以为可列经魁,可主考大人却认为只是中庸,又因名额已够七十,只能落卷。请诸位大人等会儿都阅上一遍,并写上自己的评语,是时本官会向礼部上书原因,也免得若此考生真追究起来,本官无辜担了责任。”
“这……”
一众人俱都是面面相觑,而黄明忠已经保持不了镇定,面色变得十分难堪。
“叶大人,你这是在指责本官?”
叶莒回身行礼“不敢。下官不过是国子监小小的一个司业,位不高权不重,下官不过是怕担了干系,连司业都做不成罢了。”
黄明忠被气了个仰倒跌,他铁青着脸道“继续批卷吧,批完了把这七十一份卷子重新审一遍,我倒要看看这火字七号能不能入闱。”
……
一直到快子时时,这共计七十二份卷子才又重审了一遍。
之所以会多出一份,是因为后面那十几份中,又审出一份出类拔萃者。
最后这第七十二份已经上升了两位,归类到了七十份之内,唯独有两份卷子让所有人都为难上了。一份自然是七十份中排行最末的那个,至于另外一个还是那火字七号。
现如今所有考官都对这火字七号记忆尤深,恨不得把那弥封给拆了,看看到底是谁如此神通广大,竟让主副两位考官相持不下。
主考官明显是看不中那火字七号,可偏偏副考官十分看重,如今就是一个问题,到底要不要得罪主考官。
见诸人犹豫,叶莒道“既然还是没有结果,诸位还是写上评语,由本官交由礼部磨勘。”
考卷审出来,是要交到礼部进行最后的复核的,不过一般都只是走个过场,也就检查一下考生字写得工整与否,大多不会出意外。
可若是主副考官因为一份考卷生了不同意见,就需要礼部组织人把所有入闱的考卷重审一遍,是时这些同考官都跑不掉。就不提主副考官,你们这些同考官是干什么吃的,就非要闹到这一步?
苏由涧率先站了出来,道“本官乃是荐卷之人,就不用再写了吧。”
这算是表明态度了。
之后,方晋、周作新等人纷纷站了出来,每个人写下一条评语,共计十一张评语将这份卷子的第一页是贴得满满当当。
叶莒看了那些评语一眼,拿到黄明忠面前“黄大人……”
黄明忠粗鲁夺卷的动作,打断了他的话。黄明忠拿过卷子一看,十一条评语,几乎都是极尽夸赞之言。
好你个沈家,竟然如此和本官顶牛。这样一份试卷真交去礼部,他就贻笑大方了。
他笑得十分僵硬道“既然诸位大人都对此卷有如此高的评价,看来本官得反思反思是不是因连日来看卷太多,审美疲劳了。大家也都辛苦了多日,咱们不用再为此事纠结,众人说好,即是好,那就取吧。”
他快速地在卷头上写了个取字,似乎十分怕自己写慢一点,这卷子就被递到礼部了。
“那这名次?”
“当得魁首!”
这种贴了这么多评语的卷子再不能得魁首,今年的乡试就成笑话了,作为主考官,还是要贻笑大方。
黄明忠再度执笔写下“庄重典雅,当为第一篇文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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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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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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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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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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