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薛庭儴和薛俊才走了,薛老爷子就像掉了魂儿似的。
以前也是这样,每次薛青山去赴考,他就要失常好多天,直到一切尘埃落定。
“你这老头子就是学不乖,也经历了不少次,咋就是还这样。老大也就算了,秀才难考,可老大不是说了,俊才下场至少是一个童生,你就别担心了。”
是的,薛青山早就改口了,从俊才下场至少是一个秀才,到至少是一个童生。童生和秀才虽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可薛老爷子这会儿可真不在意这个,只要能考中就行。
因为经历了这么多年,他也意识到秀才非一般难考。当然若是真能中秀才,那他是做梦都要笑出来。
在薛老爷子的心里,他没觉得薛庭儴会中,毕竟薛庭儴才真正学了不到一年。而在薛庭儴有意隐瞒下,薛家人是不知道清远馆主就是他老师,再加上薛青山有意贬低,薛老爷子以为狗子还是那个狗子,就算在好学馆,也得学上几年才成。
薛老爷子一连失魂落魄多天,连村里人都知道他在想什么,每逢到了县里府里有大考,这薛连兴就是如此。
眼瞅着快到发案的日子,薛老爷子总觉得自己算错了日子,明明感觉应该就是今天,可一问之后才知,日子不对。
到了发案这一日,他也是如此,却没脸再去问老婆子今儿几了。所以当敲锣打鼓的喜报声传来,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见郑里正满脸带着难言的笑,陪着送喜报的人站在他家院子门口。
经过这么一会儿时间,村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薛家有人中了,俱都闻风而来。
“恭喜贺喜啊老爷子。”报喜人一身红衫,满脸带笑。
薛老爷子什么时候烟锅掉了都不知道,抖着手走上前来。
郑里正难掩酸味道“连兴啊,你可总算出头了。”
“我、这……”薛老爷子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脑袋都是懵的。
这时,薛族长也收到信赶过来,来到面前对郑里正道“是啊,连兴这下可总算出头了,咱村里谁不知道,若论对自己子孙上心,还属连兴啊,那是几十年如一日,老天终于开眼了,也是我薛氏之福。”
薛族长脸上带着难掩的喜气,但还不忘讥讽郑里正一把。郑里正家的子孙也都读书了,可惜没有一个成器的。
“中了?我孙儿俊才终于中了!”赵氏从屋里跑出来,不顾这种场合硬是挤到报喜人面前问。
报喜人只当案首小名叫俊才,心里还在想这家真会取名字。俊才,可不是青年才俊!便忙点了点头,又恭喜了一声“恭喜老太太了,您家孙子这次中了,是咱们县里的案首,几百人里头一份!”
见这案首的祖母不懂什么是案首,报喜人还专门解释了一番,还又说了一些贺喜话,为的不外乎是这家人一个高兴,多给点儿赏钱啥的。
“哎呀,我俊才真的中了!”赵氏又喊了一声。而人群里,杨氏也是直抹眼泪,她儿子真的中了。
“好了好了,真是没见识。”薛老爷子虽嘴里这么斥道,可脸上笑容却是足足的。
接下来按规矩,报喜人要再报一次,也是走个形式。
其实这报喜人可不是县里公派的,不过是湖阳乡里专门吃这一行饭的人,提前就守在榜前,然后将消息递回来,这边就有人张罗着上门报喜了。
一般县试这种级别,也就只报头十名,当然也有想趁机混口饭吃的,五十名都算在内,有一个算一个,反正上一趟门就是费些腿脚,至少一两银子起底,。
既然是白得人家银子,自然要将形式走足了,把人给喜得不知道怎么办,赏钱才给的足。
就见这报喜人展开手里的大红色书柬,报道“捷报贵府老爷薛庭儴,蒙夏县知县徐,取中为嘉成三年夏县县试第一名。”
薛老爷子本是笑着的,笑着笑着,脸上的笑凝住了。
“不是俊才?”他轻声问。
“老爷子,咱们可是报大名的,是贵府的老爷,薛庭儴。”
赵氏的‘竟然不是俊才’声,被村民的议论声掩住了。
“我就说肯定是狗儿!”
“人家两位秀才老爷可不是说假的。”Χiυmъ.cοΜ
见这接喜的人也不知道打赏,报喜人脸上的笑也凝住了,还是薛族长反应过来,忙从袖子里掏出银子,上前一步塞进人家手里。
“还望莫嫌少,请诸位喝个茶什么的。”
报喜人掂掂手里的银子,差不多有二两,也不算少了,当即拱手道“谢谢老爷子了,咱这就要走了,还要去别家报喜。”
等薛族长送走报喜人,村里人也差不多都贺喜完走了,郑里正更是不知什么时候就离开了。他面上带着笑,回头却看到薛老爷子怔忪的老脸“咋,狗子中了你不高兴?”
“没有不高兴,咋不高兴。”
“我不管你偏谁,但你可别犯蠢。”
说完,薛族长就离开了,留下薛老爷子一个人站在那里也不知在想什么。
这件事在余庆村里喧嚷了几天,才渐渐淡去。
所以等薛庭儴从县里回来时,村里人都不如之前激动了,见到他归来,也顶多就是说句‘好你个小子’之类的话。
薛庭儴在县里逗留了几日,一般按规矩每场县试罢,是需要留在县中等待县尊大人召唤的。
既然是县官作为主考取中,也算是座师了,哪能不行大礼。不过这种座师倒不如进士及第的座师重要,可官场历来讲究人情世故,这个过场是必然要走的。
尤其薛庭儴还是徐县令一力保送的。
一般每次县试的案首,不出意外必然是个秀才,下官要给上峰面子,上峰自然也要顾及下属的颜面,这个大恩不全可不行。
从县里归来,还要去趟林家,这都是必须要走到的。
薛庭儴到家时,薛家人一家子都在门口候着。实在是打从薛庭儴进村,就有好事的村民来传话了。
“你给咱们薛家挣大脸了。”薛老爷子道。
听见这话,薛庭儴内心有些复杂。在那梦里,这个时候的他最想听的就是这句话,后来因为一些意外,哪怕他最后进士及第,也未能听见。留了两辈子的遗憾,在此时终于圆满,而他心中竟没有想象中的高兴。
其实高兴也是有的,只是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多。
“这是孙儿该做的。”
薛老爷子笑着,拍了拍薛庭儴的肩膀“当初你大伯中了童生,咱家摆了三天的流水席。我当初说过,等咱们薛家孙子辈儿的有人考中了,定然也要如此。族长已经说了,等你回来就开始办,东西已经备齐了,明儿就办。”
薛庭儴愣了一下,道“还是不了吧,虽然孙儿过了县试,可能不能考中童生和秀才还是未知,还是不张扬的好。”
“要办,要办,你族长堂爷都说了,咱县里的案首!头一名!咱薛家在整个湖阳乡的头一名!东西都已经备好了,你就别管这事了,只管安心等着。”
都说成这样,自然拒不得了。
这边薛老爷子拉着薛庭儴说话,那边薛青山的脸都黑了。倒是杨氏,自打几人进了门,就一直关注着薛俊才,见这会儿也没什么事了,忙拉着儿子回了屋。
“没考中就算了,你爹当年也是考了几次才中,你这孩子别心思重了。”
“娘,我不会的。”薛俊才轻笑着道。
杨氏端详了又端详,才终于信了儿子的说词,她叹了一口气“你不多想就好,娘就怕你想不开。”
流水席整整摆了三天。
在薛氏一族祠堂前的场子上,搭了棚子,垒了灶台。
所谓流水席就是一直不撤席,也不用随礼,谁来了都能吃,也就取个同乐。这是薛氏一族难得一见的大喜事,族长发了话,整整一族的人都来帮忙。
附近许多村里的乡老都来了,还有各村的读书人,都想来沾一沾案首的喜气,以期来年也能考个案首啥的。
乔秀才、何秀才也来了,作为当年最先肯定薛庭儴的人,他们有资格坐在贵客的位置。
不光如此,还有林邈、陈老板,以及清远学馆的其他学生。
薛族长从来不放弃给薛氏一族造声势,这种时候自然也不会忘。郑里正气得脸都黑了,扭头还要陪着笑表现大度,顺道借着机会宣扬一下自己里正的存在。
这几天大抵是薛庭儴这辈子最为风光的时刻,无数的夸赞、吹捧朝他而来,其实有时候人就是这么现实,也许之前他们还对你鄙夷嫌弃,可扭个头见你势起,巴结逢迎就蜂拥而至。
有着相同待遇的还有陈坚,他从没有像此刻这么感叹过。庭儴说得对,你不用灰心丧气,甚至自惭形秽,当你有一天突然凌驾于人之上,他们会主动忘了你曾经的窘迫,甚至巴不得你也能忘记,免得你记起他们曾对你做过的不堪之事。
就好像现在,庄子里的人似乎浑然忘了曾经欺负过他和妹妹,他家的房子和地都还回来了,甚至比以前更敞亮更多。大家不再是嫌弃厌恶,而是满脸都带笑。
因为他是县试的第二名,有这个位置在,他最少也是个童生。
他们得罪不起童生老爷,他们更得罪不起秀才,更不用说是举人、进士了。
所以他又何必与这些人计较呢?
曾经他也曾好奇问过,庭儴,难道你不怨?
为何要怨?
因为他们迟早被你踩在脚下啊。
“哥,咱们去哪儿?”陈秀兰问道。
“哥带你去见一个人。”
“也像哥这么有本事吗?”
“当然,他比哥更有本事。”
……
当然也少不了李大田。
李大田的爷爷李里正用厚实的巴掌,连拍了他肩膀好几下“给爷挣脸了,听说余庆村的薛家摆流水席了,爷也给你摆,咱家第一个读书人!老子就是说咱田子一看就跟别的娃不一样,你小子还不信。”
后面这几句话是和李大田的爹李海说的,李海笑得嘴都合不拢,连连点头。
看见这样的爷和爹,李大田突然感觉以后自己的目标可以不仅仅是放在一个村的里正之上,也许可以更高?
……
自然也还有毛八斗。
他回来后,就把自己考上了的事说了。
其实毛家人早就知道了,还知道他只挂了末尾。
“让你好好念书,一天到晚就会四处耍,瞧瞧丢人不丢人,往前考一点也行啊,竟就挂着末尾。”这是毛八斗的娘洪氏。毛八斗长相就随了她,白净圆胖,不过看得出是个爱笑的人,眼角有着细纹。
相反,毛八斗的爹却是黑瘦形,用洪氏的话说,像碳堆里滚了一遍似的。
毛老爹在家里不管事,所以看婆娘训儿,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对儿子投以同情的眼神。
毛家还有个人,那就是毛八斗的大姐,待字闺中的毛如玉。
毛如玉是毛家长得最好的人,高挑明艳,性子也随了洪氏。见到娘训阿弟,也不劝着,反倒在旁边幸灾乐祸。
毛八斗蔫头耷脑的,也不敢还嘴,就上自己屋里去了。
闷了一下午,悄悄出来透个气,就听见前面铺子里,他娘正在跟人说话。
毛家的杂货铺就开在巷子里,寻常来买东西的都是街坊邻居,免不了跟人唠两句。人家本是与她说闲话,谁知她说着说着就扯到毛八斗身上了。
“别看我家那小子浑,其实还是懂事的,这不悄无声息地就过了县试,这马上四月就要去府城赶考了。我呀,也不指望他能中,只要不给我找事就行。”
最末一名可没人来报喜,所以这事毛家的邻居们还不知道。一听这话,忙是连连道喜,洪氏这会儿反倒谦虚了起来。你来我往一番,洪氏最后给人少了几文钱,说是就当同喜了。
不一会儿,毛家的邻居都知道毛家那胖小子过了县试,所以毛家杂货铺今儿东西格外便宜,老板娘说是同喜,于是大家都来同喜了。
听着前面的热闹,毛八斗笑着拍了下自己的脑门子“又上她的当了,明明很高兴嘛。”
……
就在整个余庆村都沉浸在喜庆喧嚣之时,突然出了件事。
这件事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却是让薛族长高兴喜悦的心情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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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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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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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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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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