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了屋,在炕上坐下来。
为了显示确实有单子要列,招儿还特意拿来了笔墨,她说让薛庭儴写。
她报一样,薛庭儴在纸上写一样。
怕漏下了,还来回跟他确定。最后两人费了这么大的功夫,也不过只写了七八样东西,其中有六样便是拜师要用的拜师六礼。
就这点东西哪用兴师动众的拿纸笔来记,招儿当即有些尴尬了起来。
不过她可从来不会自曝其短,自然理直气壮地说让薛庭儴再想想,肯定还有什么漏下的。
薛庭儴无奈,经过一番冥思苦想,又往上加了两样,招儿才算满意地点点头。
孙氏做好晚饭,叫大家吃饭。
现如今薛家人还在一处吃,跟以前一样。不过每天做饭的时候,口粮都是由各房自己出,在家吃的就拿去灶房,不在家吃的就不做。菜的话,菜园子和腌菜缸里随便吃,反正也不值几个钱。
现在饭桌上的气氛可比之前好多了,大抵是心无忧虑,也是分家后薛老爷子一直不太高兴,大家都有些刻意讨好他。其他三房人总会刻意找些话说,唯独就是大房的人有些阴阳怪气的,不过大家也没将他们放在眼里。
吃罢饭,招儿帮着洗了碗,就烧水打算去洗个澡。
是薛庭儴先洗的,招儿帮着拎了两桶水去后面菜地的浴间,又将他换洗的衣裳找来,才拿着他的脏衣来前院洗。
正值黄昏,这个农家小院里一片宁静的安然。
招儿将水桶扔进井里,往上打水。
水桶从幽深的井里冒出头,招儿抓起提手拽起来,刚打算往旁边的木盆里倒,被身后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
她转过头就见薛俊才站在她的身后,模样有些奇怪。
“你站在这里作甚!”
薛俊才目光闪了闪“我找些水洗手。”
招儿瞄了他一眼,才提了水桶往墙角处的一个木盆里倒了些水。
这是给他洗手的,薛俊才走过去。
招儿也没再看他,拿了皂角洗起衣裳来。
她低着头,感觉面前又多了个人影,没好气地抬起头“你站在我面前作甚?”
薛俊才的脸有些红“跟你说声谢谢。”
招儿哦了一声,又垂头继续和盆里的衣裳奋斗。
薛俊才看着她半垂着的脸蛋,踌躇了一下“招儿,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不过我会考中秀才给你看的。”
“你考不考得中秀才跟我啥关系,你对得起阿爷阿奶就成!”
这话堵得薛俊才说不出话了,半晌才道“反正我一定会考中秀才给你看的,我会让你知道狗子一定不如我!”
又来显摆!招儿最讨厌的就是薛俊才这点,打小就喜欢借着踩小男人,来彰显自己能行!
她正想说些什么,哪知薛俊才竟然走了。
简直莫名其妙!
清河学馆和清远学馆是同一天开馆,早在头一日薛青山就出去借了骡车,打算第二天一早送薛俊才去镇上。
虽然家里为了送薛俊才去清河学馆花了不少钱,甚至还卖了地,可真到了这时候薛老爷子也是挺高兴的。甚至还对薛庭儴说,让他明早和薛俊才一起走,坐牛车太慢,等到了镇上该迟了。
杨氏在一旁虽没说话,但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招儿和薛庭儴又不是不会看脸色,自然拒了。
回到屋里,招儿对薛庭儴说“以后手里有钱了,咱们就赶紧盖了房子搬走。”
原来她之前要地不要房子,就是为了这个原因,不过薛庭儴也不意外。
“这种事你无需计较,只会气了自己。”
招儿上下打量着他,就在薛庭儴心里突突直跳,猜测她是不是看出什么。招儿才收回目光“倒也不是计较,就是有些烦。”
之后,薛庭儴拿出从东篱居拿回的书抄着,招儿却出了门。
他并未多想,只当招儿出去是有什么活儿要干,且招儿出去后很快就回来了。
晚饭的时候,桌上的菜很丰盛,薛老爷子特意让赵氏拿了钱去买了条肉,端了一盆豆腐,又杀了一只鸡,周氏等三个儿媳妇搭手做了顿饭。
一家子人围坐了两桌。像毛蛋、栓子和有才这几个小的,都是蠢蠢欲动,大人却要等着薛老爷子说话。
薛老爷子似是有很多话想说,却是无从说起。
良久,才叹了一声道“以前的事都略过不提,从今往后我希望你们兄弟三个能和和睦睦,齐心协力将自己的日子过好,让薛家越来越红火,就算是我现在死了,也能合眼。”
“老头子,说什么死不死的,埋汰不埋汰!”
“就是啊爹,你说这作甚!”
“爹,你放心。咱们虽是分了家,但还是兄弟,是一家人。兄弟是什么,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我们以后一定好好的。”
薛老爷子有些欣慰地点点头“你们能有这种想法,我也就知足了。”至于其他的,他没办法管,也管不了,只能这样了。
“明儿是俊才和庭儴上学的日子,咱薛家当了一辈子土里抛食的泥腿子,爷希望你们能有出息,能给薛家挣大脸,挣大光!”
虽是这话是对两个人说的,但薛老爷子说话时却是面朝薛俊才的方向,明显就能看出他更重视谁。
晕黄的灯光下,薛俊才的脸有激动的红潮,他站了起来“阿爷你放心,孙儿一定不让您失望!”
“好,好!”薛老爷子连连点头,拿起筷子“都吃吧,好好吃一顿,就当给两个小的打气鼓劲儿。”
这一顿饭吃得格外和谐,桌上笑语声声,所有人都回避的让人不开心的话题,只捡了好听的说。
薛老爷子又喝多了,老脸红彤彤的。但看得出他十分高兴,这是满怀希望与欣慰的高兴,谁也不忍打破。
饭罢人散,各房人都散了,薛老爷子笑眯眯的,还和赵氏说了几句闲话。这种情况,赵氏也摆不来臭脸,拍了他好几下,说他也不知道在乐啥。
乐啥?其实他也不知道,反正就是乐。
一大早,薛家的人就起来了。
三房和四房倒也不想起这么早,但架不住大房的人折腾。天还没亮,东厢的动静就不断,不停地有人进进出出。
杨氏的嗓门响彻整个院子,一会儿问薛青山车啥时候到,一会儿说自己忘了收拾什么东西,要赶紧去收拾。
于是,都起来了。
招儿和薛庭儴也起来了。
不同于杨氏那边,这边倒是安静,招儿昨晚就将所有东西打包装好了。偌大一个包,里面装着铺盖席子,装了几身换洗的衣裳,还有薛庭儴一些平时用的琐碎物件。
“衣裳穿脏了你别洗,我有空就去书馆找你拿,等你洗了再给你送去。反正十日就能回来一趟,带去的这些衣裳也够你穿了。钱贴身收好,学馆里人多手杂,出门在外当多留些心,防君子不防小人,凡事还要自己做在前头,才不会自己增添烦扰。也别苛待自己,需要什么要买什么就去买,钱不够了跟我说。”
招儿像个老妈子似的絮絮叨叨。
薛庭儴站在她身旁,看她检查要带去学馆的东西,耳朵里都是她的唠叨声,心里有些惆怅若失感。
其实宿读和走读这件事,他私下里考虑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宿读。
梦终究是梦,即使这个梦很神奇,但那毕竟不是他的经历,接下来他该将所有心思都放在学业上,所以只能和招儿暂时分开。
“你别担心,我会自己照顾好自己。还有你那生意,能做就做,不能做也就算了。家里还有这些地,扣去给三叔四叔的粮食,也足够咱们吃喝了。不够的,我平日里多抄抄书,赚来的钱也够咱俩用。”
“嗯嗯嗯,都听你的。”
一见招儿这样说,薛庭儴就知道她根本没听进心里。
这件事自打分家后他和她说过几次,不希望她再那么辛苦地去做买卖。可招儿总是左耳进右耳出,一看就是没放在心上,她平常说话做事都是有一句算一句,唯独这件事上她学会了敷衍。
对此,薛庭儴十分无奈。
可这怨谁呢?只能怨他那会儿不懂事,觉得招儿一个妇道人家出去赚钱,就为了养自己。自己明明是个男人,心里格外接受不了,跟她闹了几次别扭。
因为这,招儿一直就很回避与他谈论这个问题,却也态度很明确,在做买卖这件事上面,她是不会听他的。
薛庭儴还想说点什么,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说话声。
其中有个声音是姜武的。
“武子,咋这时候来了?”
姜武穿一身深蓝色的短褐,身材挺拔而壮实,英气非常。他头发和眉梢上还带着雾气,余庆村的三月,还是有些冷的,尤其这会儿晨雾都还没散。
“我来送庭儴去镇上学馆,今儿不是他第一次上学么,昨天招儿便去家里说了这事,我爹让我早点来,别耽误了。”
和姜武说话的人是周氏,一听这话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不得不说招儿真是心气儿高,昨儿被大房当面挤兑了一下,今天人家自己就找回来了。余庆村阖村上下就里正家和姜家有骡车,里正是因为经常县里镇上来回跑,至于姜家,那就是真有钱了。
还是不露富的有钱。
姜家两口子为人低调,膝下两个儿子在村里人缘好名声也好。余庆村年轻一辈儿里有两个后生风头最盛,一个是薛俊才,人长得斯文俊秀,还会读书。另一个就是姜武了。
姜武不管是从外貌,还是从身家上来看,都是村里未成亲的后生中数一数二的。且本人也有一手打猎的好本事,村里想嫁给他的姑娘不知几凡。
姜家和二房有旧,姜武的爹姜海和薛家老二薛青松交情深厚,不过自打薛青松死的时候,姜海和薛青山闹了一场后,姜家人就极少上薛家的门了,不过这一层关系薛家所有人都知道。
所以周氏听了这话也未多想,只当招儿请了姜武帮忙。
招儿从屋里走出来“姜武哥,咋来这么早,吃过早饭没?”
“还没,我怕来晚了,就提前出了门。”
“你也真是,那就留家里吃饭吧,我去做。”
招儿扭身进了屋,薛庭儴还站在门口,看着姜武。
姜武笑眯眯地走过来“庭儴,不让你姜武哥进去坐?”
薛庭儴只能让开了。
招儿回屋拿白面,去了灶房。
当初分家的时候,二房也分了一袋子白面的细粮,招儿本就打算这顿给薛庭儴做些合口的,姜武来了正好,刚好一起吃。
招儿的灶上活计好,就是她极少做,以前是轮不上她做,后来她所有心思都放在从哪儿找钱了,自然没功夫弄这些。
将面和好,招儿去了后面的菜园子。
正是万物复苏之际,余庆村这边因为天冷,地里不完全化冻,是犁不开的,所以春耕来得迟。但菜地的菜却是早就种上了,别的都还没怎么长,但那绿油油的蒜苗却是嫩生生的惹人喜欢。
招儿拔了一把,去了井边洗干净。
周氏在另一个灶头做饭,她拿了一把干柴凑过去点燃,将灶头烧上,大锅洗干净烧热。趁着这空档,她打了几个鸡蛋,这鸡蛋也是当初分家分的。薛老爷子说到做到,分口粮的时候,家里所有能吃的,包括腌菜、酱菜、鸡蛋腊肉什么的,都分了一遍。m.χIùmЬ.CǒM
将鸡蛋打散起沫,这样炒出的鸡蛋才蓬松嫩软。油锅里放油,起沫的鸡蛋液淋进去,不过眨眼之间,就鼓了起来。
招儿用铁铲子翻炒了几下,把鸡蛋拨到一边了。
因为之前放的油多,锅底还有些油,她拿出昨晚在村里一户做豆腐的人家买的豆腐,切成小块儿丢进锅里。
豆腐很快就被煎的微黄,招儿又往锅里放了些油,将切好姜和小红椒倒了进去炸香。随着一阵白烟上涌,诱人的香气迎面扑来,她手脚快速的将鸡蛋、豆腐炒了几下,放了佐料,又往里面放了些水,才盖上锅盖。
锅里骨碌骨碌的煮着,那香气也越来越浓郁。临出锅前,招儿将切好的蒜苗丢进去,一大碗味美香浓的面浇头就算做好了。
盛出,又往锅里放了水,趁这当头招儿开始擀面。
她手速很快,周氏只见她一双手上下翻飞,不一会儿案板上就出现了一排排切得宽度一致的面条。
“你这丫头手脚可真快,跟你比起来,三婶就老了。”
招儿笑着掀开锅盖,上涌的烟气缭绕了她的脸,但那声音却是清脆的、愉悦的。
“三婶快别夸我,我就手快这一点能拿出来说说,手艺可比不上你。”
“你这丫头就会自谦!”
与此同时,二房屋里,薛庭儴正和姜武面对面坐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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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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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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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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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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