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活着,嘴被死死堵住,瞪着眼睛喘息,却发不出声音,此情此景,让白诺不寒而栗。
她扶着门框爬起来,夺路而逃。
太可怕了,安楠不是已经承认杀死他了么,为什么他还活着,为什么他的手脚都被断掉了……安楠到底想要做什么?
*
“当然是因为活人比死人好当储蓄粮啊,断掉了手脚能保险些。”敛光解释道。
“嗯,她也是这么和我说的。”白诺叹息一声,提起来眼前还是那挥之不去的恐怖场面,令她心情复杂,“你们为什么,说这些都这样……习以为常似的?”
她不知道用什么词汇去形容更为准确。
“我修仙之前曾是凡人,遇上过饥荒,实在穷又想活的人,会卖掉妻子换粮食,‘男孩五升米,女孩三升米’这种。”敛光语气很平淡,像是在叙述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当卖人也买不来粮食的时候,那么人也是粮食。”
白诺抱住了自己的胳膊,使劲摩擦着皮肤,以在夜风中取暖,消去层层叠叠冒出来的鸡皮疙瘩。
“有的人家舍不得吃自家老子孩子,就和别家相易,有的人家有两个女孩儿可以吃的,就先吃小的,大的用点水喂着,怕她跑去,就砍掉手脚,勉强还是能活上几天的,避免在赤夏的天头里腐坏掉。”
“我听说过。”白诺许久才缓过了气,“这个世界的人类历史上也有过这样的事,卖儿鬻女,易子相食,那是道德水准还低的年代,天灾之下、礼乐崩坏之时……”
她忽然想起来,道德这个东西还真不好说,而论天灾——还发生过比所有人类都变异了更加严重的天灾么?
她沉默了,抿了抿唇。
“你的朋友只是预判到了未来,在为活到那样的未来做准备。更何况那也不是一个好人,你不必愧疚。”
“可是强|奸未遂罪不至死,说他活着会做对我们不利的事那只是猜测而已,只是有那个万一……”白诺再次顿住,摇头,“我还是不能理解,但这个世界上的事很难两全,我明白的。”
平心而论,就算那个学长死得很惨,她也不会有什么怜悯的情绪,只是安楠是她朝夕相对三年多的朋友,那三天里,她却觉得自己完全不认识她了似的。
世界颠覆,安楠在她面前的面貌也颠覆了,只有她还在仿徨不前,是那个迟钝又咸鱼的老样子,心里存着可笑的道德底线。
*
在爆破的火光亮彻苍穹之前,白诺一直以为秩序是在变好的,有人在校园广播中给同学们讲笑话唱歌,来安抚大家的情绪;有人在供电系统里和肆意破坏的那些家伙拉锯战,维持着电量的偶尔供应,让这座城市还可以接着运转,供水与信号同样如此。
还有人在维持秩序统筹资源,绝大多数人都在努力活着。虽然他们会自私,但自私是很正常的情绪,谁又没有恐惧,谁又甘愿牺牲呢?在和平年代,那样的人也是少数。
直到那场连绵不绝的爆炸指向了人类的内战,打破了白诺关于一切恢复原状的妄想。
而在看到那个手脚都被砍断的人之前,白诺也是以为,跟在安楠身边活着,牺牲掉一部分底线和原则,也是可行的。
可是安楠毫不留情地打破了她的美梦,把她拖回现实,近距离面对那样残酷的场景。
白诺冲出那个办公室所在的走廊之后,在绿幽幽的“安全通道”指示牌前看到了安楠。
她立刻停下了脚步,甚至往后退了退,扭过头看墙,和她同龄的女孩子呀,看上去真是冷静得可怕,她不敢面对这样的安楠。
“为什么他还活着?”她问道。
“不是你不想让我杀死他的?他还活着,你应该觉得放松才对啊。”安楠一边靠近她一边说道。
“你说了你杀死了他。”
“那是你说的,我可没有承认,我只是对我怎样做你才会觉得正确,做了一下设想而已。”
白诺靠着墙,脱力滑在了地上,她抱膝坐着,把头埋进了臂弯里,那一瞬间眼泪把衣袖浸透。
“原来我不杀他你也会难过呀。”安楠蹲在了她面前,语气温柔轻松就像在哄不懂事的小孩,她说,“别哭了,我没杀人,骗你是我不对。留他或者还能当储备粮,我为什么要杀他呢?”
“啊!”白诺捂住耳朵,猛得仰起头砸到了脑袋也不在意,死死地贴着背后的墙,在发抖。
那一瞬间她对安楠又恨又恐惧,恨她为什么要告诉她那样残忍的事,怕自己在她眼中,也是储备粮的存在。
不会的,不会的,她是你三年的室友,她对你那么好!
会,她没有原则。
白诺像个乌龟把自己缩进壳子里似的,蒙住头,闭上眼,想封闭自己的一切感官。
但她还是清晰地听到了安楠的叹息。
“小白啊,你这样,让我很难做的。我确实有把他当成储备粮的心思,这次,我不骗你。世界变了,你不能还怀有以前的天真。”安楠抬起手,想摸摸她的头,但她抖得真的太厉害了,于是无奈地把手放下了。
“世界变了就可以吃人了么?”白诺问道。
“如果变异了的动植物不能吃,那就是早晚的事,现存的粮食很快就会耗空的,杀人,吃人,你都早晚有一天要面对。”
白诺渐渐冷静下来,终于可以睁开眼与安楠四目相对,安楠的样貌其实没有变,还是那个沉静的漂亮女孩,她眼睛里映着的她也没有变,秀气的皮囊里,装了条咸鱼的灵魂。
但是现在的情形不允许她再像以前那样咸鱼下去。
“你杀了他吧,他很痛苦,他付出的代价已经高于他犯过的错了。”她用很平静的口吻,给一个人宣判了死刑,“或者我去。”
现在的食物还算充裕,她不想安楠碰到“吃人”这条线,为此,她愿意做安楠的共犯。
但是安楠摇头。
“我要做好最差的打算。”
她是真的有了对“吃人”的心理准备。
“我求求你。”白诺哀伤地说道,安楠犹豫了一下,点头,白诺自己却摇头了。
“算了,我想睡了。”
她站起来,扶着墙走出去,蜷缩在了书架之间,睡自然是睡不着的。书架上放的是学生档案,微弱的光下,她浏览着书脊上一个又一个名字,脑海中纷乱的想法就像被惊扰的池鱼,窜来窜去。
她知道安楠在观察她。
“我……”她张开嘴想说什么,但没有说出来,心中已然做下决定。
醒来已经是第四天的早上,白诺还是没有异能,她决定先吃个饭,因为昨晚的事,她没有胃口,但还是努力地填着肚子,坐在窗户边上借着窗帘掩护往外看。
校园广播照常响起,却不再是安抚人心的消息或者闲话,而是郑重的表态。
“即日起,我不再播报校园广播,建议所有人离开学校,各自逃命,不要在原地等待救援了,没有人会来救我们,我们也不值得救,这是人类的末日。现在,在离开广播室前,我放送最后一次消息。
“今天凌晨两点,明华公寓发生暴动,死亡人数约一百二十,超过了任何一个强变异生物造成的杀伤。暴动的起因是,二号楼一个男生持刀闯进隔壁宿舍,抢夺食物并杀人。这件事发生之后他没有被谴责,而是被当做领袖,数十人闯入一号楼实施抢劫、强|奸与谋杀,他们造成了很严重的杀伤,当然也被反抗。
“我很遗憾得知这样的消息,并对现状感到了绝望,最后,我再次提醒,及时逃亡,不要再留在这个充斥着血腥的地方,当然校园可能更不安全,那也没有办法。最后,我在此衷心地祝愿大家能在这人类的末日之中,生存下去。
“再也不见。”
白诺听呆了,同时她也看到了有人在校园中游走,很多人,这是前几天在校园广播的不断安抚之下,没有发生的事情。
他们闯入食堂、小卖部,一窝蜂进去,一窝蜂出来,散落在学校的各个角落。
也有人跑进了图书馆。
“你会把他们也当成贮备粮么?”白诺问。xǐυmь.℃òm
“要不然我为什么打开图书馆的门,关上了让他们进不来,躲去别的地方,岂不是更好。”安楠说道,“我有信心战胜所有人保护自己,我也要做好一切准备。”
“我要离开。”白诺跳下了窗台。
安楠站在书架间伸开手臂拦着她,阐述着一个事实:“你没有异能,你会死的,在这里,我可以保护你,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不会让你死去。”
“为什么?”白诺问,“你现在绝对理智,那么你应该清楚,这样无能、懦弱还充满无用的善良的我对你而言,只是累赘。”
“没有人可以孤独地过完一生,我需要一个同伴,能陪我说话,并且可以信任。”安楠真诚地说道。
白诺终于笑了,很灿烂:“可是我不需要你呀,安楠,比起违背原则而活着,我更愿意一个人去死。我救不了任何人,我也不会伤害任何对我没有恶意的人。”
安楠犹豫了一下:“那我也可以给那个金针菇男一个解脱,我也不会吃人,我会去想别的办法。”
白诺摇头:“那是你的选择,能让你在这个末日里活得更好……我没有能力为你做什么,我也无意改变你。”
“你好蠢。”安楠斥责道,但是白诺一直看着她,她还是放下了手。
“你走吧。留下你,你会对我有怨怼,我也会不开心,这对我并没有任何益处,你走吧。”
“那你好好过,找找别的同伴吧,好过一个人。”
白诺在书架间与她擦肩而过,离开了这片安全的栖身之地,下楼,出门,在能看到安楠所在那扇窗的位置,短暂地回了下头,然后径直离开。
*
“那么,你坚持的原则是什么呢?”敛光问道。
白诺呆了一下,忍不住咬了下指头,只咬了一下,就条件反射放开了,然后抬头望着天空。
“我也不知道,但随心而已,哪管大是大非,我只要我不后悔。”
片刻之后,她问:“我这样是不是很傻很无用。”
“也不是啊,”敛光说道,“你且回头。”
白诺知道自己不该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但还是听话地回过了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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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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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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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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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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