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仰躺一人,睡眼紧闭,香梦沉酣。
“少爷,少爷!”那婢女轻唤。开门的仆妇走来,轻道:“没醒呢,扶起来喂食吧!”仆妇扶起床上男子,在其后背顶上两三个枕头以为支撑,她做起这些动作来娴熟至极。
仆妇双手扶着男子宽厚的肩膀,示意婢女舀粥喂食,婢女拭泪,“少爷怎这般命苦,好不容易守得云开,如今却……”
“小点声,老夫人在隔壁呢,本来就生病卧床,你这一哭被她听见,又平添几分伤心。”
“哎!”
隔壁。寡母赵徐氏在管家搀扶下,艰难坐起,未吃一口饭便问:“少爷的饭送去了吗?”
“送去了,奶娘和平安伺候着呢,您老就放心吧!”
赵徐氏浅浅叹了口气,喝了口粥,又问:“早间听说,那集云镇纵火元凶,投案自首了?”
管家赵福愣了愣,弓腰顺从道:“老夫人消息灵通。听说是这样。”
“你也不告诉我!你们这些老人尽瞒着我!”赵徐氏不由埋怨,苍老的手直拍床板。
赵福拧眉,不知哪个仆下嚼的舌根……他宽慰赵氏:“老夫人放宽心,如今坐镇审案的,乃云州缪知府,府尊向来体恤少爷,且断案数年,定能还明真相。”
赵徐氏点头,“缪知府在,我肯定是放心的,怕只怕,凶犯狡猾,传言……”她想起一事,又紧张起来,“传言,她乃修士,凡间的法怎能治得住她?”
“夫人,您忘了……”赵福呵呵一笑,“少爷认得几名朋友,听闻少爷的事,来过几回探望,他们无一不师从名修。加之,缪知府那儿豢养了十数名门客,身怀绝技,纵使嫌犯懂些术法,合力擒拿,必不会叫她讨到便宜。”
赵老夫人点头,“等会开堂审案,我要去看看!”
“使不得啊,老夫人,身体要紧!”
“我这把老骨头,多少风雨都挺过来了,不至于这一会就没用了!赵福,叫他们准备车马吧!”
……
缪道友与赵长庚一样,同是寒门出身,通过科举考试,得中进士,一路摸爬滚打,方有今日光景,因体恤赵长庚初入官场,平日里多加帮衬,奈何赵长庚名利心不重,安于现状。集云镇大火后,赵长庚舆论加身,缪道友有心助其谋份文职,不料赵突遭变故,不得已,扶李净上位当了临海县令。
他紧盯堂下匍匐的嫌犯,刑书忽而凑近耳语:“赵老夫人来了!”
她来做什么?是了,定听闻嫌犯自首来的,十里八村,哪里有什么秘密?此次前来,无非探听案件审理进展,叫他勿枉纵凶手罢了!缪道友思定,一敲惊堂木,“已近晌午,待整理案件始末,传唤受害方与证人,午时过后,再审此案!退堂!”
后堂待客处,赵徐氏抿了口仆下呈敬的茶水,缪道友匆匆赶至,两人互相见礼,赵徐氏开口却不急着说明来意,问候缪道友是否用过早午饭,带了些自做的点心,给缪知府尝尝。缪道友烦思顿解,因素日算是相熟,遂笑用了块点心,寒暄道:“听闻老夫人最近身体欠佳,怎么不在家中歇着,阴雨天跑来这儿呢!”
赵徐氏假作犹疑,不好意思道:“还不是为了我儿遇袭之事……”她望向缪道友,恳切道:“府尊,刚才在堂下看见的那叫芸初的,到底是不是袭击我儿的凶手?”
刑书在旁劝解,“老夫人,您刚也看到了,一切皆需重审,尚未定案呢!”
赵徐氏不理他,只盯着缪道友说道:“她逃狱在先,紧接着,我儿就遇袭,至今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我儿那些修士朋友无一不说,是中了术法。不是芸初,就定然是与她一起的同伙!不然,她好好地活着,也必然知晓一些内幕。”
缪道友欲言又止。
赵徐氏含泪说道:“老身只此一个儿子,可怜他幼年没了父亲,从小受老身鞭策,寒窗苦读,不求有朝一日,闻达朝堂,但求读书做官,为民请命。府尊,长庚是耿直了些,官场上不够圆滑,但一直努力,未辜负过集云百姓。”她下跪叩求,“求府尊,定要还我儿一个公道、一个公道……”
集云镇系临海县辖下城镇,临海县又属云州府管辖。集云镇大火,两条人命,原临海县令赵长庚遇袭,县衙被烧,身为云州知府,缪道友难辞其咎,赵徐氏前来哭诉,缪道友本应心烦意乱,可……设身处地,终究动了恻隐之心,未曾怪罪,只慨叹一声,扶赵徐氏起来。
“老夫人,法不阿贵,如嫌犯真的犯下滔天罪行,即使受仙门庇护,亦然需接受法办。”
赵徐氏辞别缪道友。缪道友揉揉额头,预备去厨房随意用些饭食,拐角遇见一名男子。
“赑屃公子!”缪道友抱拳见礼。
赑屃亦随之作揖见礼,“府尊。”
“宋觉先生什么时候能到?”
“家中杂务忙碌,一时无法前来。”
“这可如何是好?”缪道友瞧向旁边刑书,“另请一名仵作勘验,来得及吗?”
“府尊,”刑书笑道:“赑屃公子一直跟随宋觉先生,昔日尸检记录便由他从旁记录,技艺不输宋觉先生的。”
刑书此语却是抬高了赑屃。赑屃虽通医术,但仵作行当涉及刑狱,论技艺,他远不如狴犴。只是先前狴犴、岐伯定论,后面的事,他自然知道如何做了。数百年寿数,游历八方,虽不如狴犴,较凡间普通仵作,尚显游刃有余。
原先赵长庚验尸未果,但因半途发觉,谢永和与唐福尸体被家人收敛,再提验尸,死者家属俱不同意,是以暗地行事,验尸结果无法记载在案。缪道友位高权重,排除万难,挖坟验尸,轰动了整个临海县。死者家属初时不肯,特别是谢永和发妻抱棺痛哭,直言若为袒护修士,要掘先夫的墓,除非从她尸体上踏过去!老衙役打听到谢永和长子擅长甜言蜜语哄骗老母、重财不孝,便偷偷塞给他一枚金锭,长子当即变脸,几番道理讲下来,见母亲执拗,便与家人一起,架开了老母。老母大骂,亦是无可奈何。而唐福妻子独自抚养幼儿,素来重情,衙役大都为集云镇人,互相熟识,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以为唐福伸冤为由,做了番思想工作,遂同意发墓。
赑屃与芸初不算熟识,在集云镇众人看来,甚至算得上客套疏离。不知情的人看来,无非县衙多了名仵作先生,而太多的闲客,他们并不知晓,府衙中多了谁、少了谁。
除却尸检,诊疗卷宗起了莫大的作用。卷宗记载:某日,唐福、谢永和服药后,恶寒微热,口干舌燥;某日唐福、谢永和服药后,睡前躁动不安;某日,唐福、谢永和服药后,四肢发冷,舌硬口吃,脉快呼吸慢。紧接着,他们先后心脏呼吸骤停,情况大为可疑。以此劝说死者家属,答应解剖尸体。
躯体放置竹席上,尸表重度腐化,皮肉腐烂掉落,死蛆遍布,露出髑髅白骸。众人难忍恶臭,办案经验丰富的衙役忍不住呕酸水,年轻的衙役拨开人群,扶树干吐得昏天暗地。
“这还怎么检查啊!”年轻衙役低叫道。
老衙役沉默不语,示意噤声。
赑屃面不改色,麻油抹鼻,口含生姜,系面巾,旁边燃烧苍术、皂角,检验完毕,醋泼炭火,赑屃从上走过。验尸结果记载在案,面陈缪知府,主要疑点有三:其一,死蛆遍布;其二,检查死者喉头,两者皆喉头肿胀,气管紧缩;其三,身体呈角弓反张状。结合案脉所述,疑药物作用,呼吸衰竭而亡。
赑屃敬呈一个浅色琉璃瓶。
“瓶中何物?”缪道友问道。
“致谢永和、唐福死亡的虫类。”赑屃低首回道,“此虫芥子大小,不容易引人注意,小的检验之时,它便停在唐谢两人尸体上,惊飞后落在唐衙役的马上,不多久,骏马便四肢抽搐,倒地而亡。经小的勘验,其毒性堪比数十枝曼陀罗。推及普通人,若伏于皮肤浅表,能叫人口咽发干,昏昏欲睡。只数越多,时间越长,症状越明显,患者可能会发生幻觉、躁动不安、肢体抽搐等症状,重症者心跳呼吸骤停;若此虫进入心肺、喉部,顷刻致死。”
缪道友召医者当堂问询,医者禀道:“许是老夫孤陋寡闻,从未听说过此虫。”
赑屃笑道:“小的听闻府尊府上,有几名修士作客,俱出自修仙名派,何不请他们辨认一番呢?”
修士受邀前来,琉璃瓶浑浊,要求放出虫类细观,各修士听闻告诫,不以为然,蕈蠓伏于年长修士指尖,倒也乖巧。
年长者下意识撤手,重新将其驱入瓶中,额头已慌得沁出汗珠。其他修士惊异,“还没看清楚呢,怎么给放回去了?”xiumb.com
年长者惊叹:“此乃蕈蠓,出自六界死地之物啊!这……这怎么会出现在凡间呢?”
府堂外围观听审的,忙散出一圈。
年长修士擦拭汗珠,“无碍,无碍的。蕈蠓久不在死地栖息,药性已弱。”他拱手禀告缪道友:“禀告府尊,此乃蕈蠓,往常栖息在死地,多为……多为冥界之物……”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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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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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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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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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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