赑屃划出结界,隔绝耳目,埃布图拉斯怔怔然地望向赑屃脸庞,恍若透过他看向极其遥远的过往。她哂笑,坐下为自己斟了杯茶,“赑屃,你可知,永古时代,民生维艰,前有各类天灾野兽肆虐,后有大小部落倾轧掠夺。黎民灵智混沌未开,少吃少穿少药,寿命短暂。当时,黄帝蚩尤对战,雨师风伯、应龙旱魃的故事想必你也听说过。口耳相传至今,雨师风伯与神龙仍受人叩拜,往昔的天女旱魃却早已剥去神女外衣,沦落成了人们口中能带来旱灾的妖魔、甚至妖兽,谁还能记得她的功绩?
天女旱魃,原本不是旱魃,她也有自己的小名,被自己的父亲疼爱地捧在掌心。一切笑语欢颜、父慈子孝,从她被选中当做天神祭品开始,变得面目全非。”
旱魃,意为遭大火焚烧而成的鬼魅般的干尸。后来,成为了娅姹的代名词。娅姹,意为美好,是黄帝幺女的名字。
娅姹幼时喜欢在旷野中疯跑,长风扬起她及踝的青丝,回头时的一笑胜过人间万千风景。就是这样喜好自由的少女,自小立志成为“巫”,一点不知看似风光无限、受万民崇敬的巫女背后所担负的东西。也难怪,自娅姹呱呱坠地起,黄帝部落风调雨顺,巫主持春祭、测算天时、卜人吉凶,天文地理无所不知。娅姹认为自己身为部落主人的女儿,便有责任为父母亲、为部落分担,她要成为至高的“巫”,受命于天,才能管理部落的大小仪式。她喜欢跳舞,少女舞姿风韵万千、跳脱灵动,远远好看过年老的巫女僵硬的舞蹈。
年老的巫女咽气前,颤巍巍将龟甲丢入火堆中,熊熊篝火烤炙半天,觋从燃尽的火堆中取出龟甲,尊敬呈给垂死的巫。巫,躺在木柴搭就的不高不低的灵台,伸手接过尚且炽热的龟甲,颤抖的手高举裂开的龟甲,缓慢吐字,“神明,选择了娅——姹——”
人群爆发猛烈的呼声,娅姹被聚集的民众高高地抛起、接住,欢呼再三,含笑的上任巫女缓缓闭上眼眸。娅姹沉着地高举火把,穿着不合身的曳地巫袍,走到上任巫女身旁。
巫女平躺的高台均由干燥的柴木搭成,高台上铺着层素布,娅姹点上柴火,退后几步,凝重的稚幼脸庞蒙上跳跃的火光,黝黑的眸子倒映着上任巫女逐渐被大火吞噬。滚滚浓烟升腾而起,方才欢呼的人群寂静下来,身上画着迷彩的黎民先后跪地,身体匍匐,额头紧紧抵着土地,久久不曾抬起。
焦臭味道弥漫,雄心勃勃、沉浸欢喜中的娅姹不曾看见黄帝嫘祖担忧沉重的神情。
后来黄帝蚩尤大战,蚩尤唤来风伯雨师,征战路途泥泞难行,黄帝部落靠近大河,大河决堤,冲毁房屋、淹死了众多黎民。娅姹祈求上天,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民众离心离德,许多人趁着夜色偷偷投奔蚩尤。留下来的,怨声载道。
黄帝派人杀死只剩一只脚的夔牛,把牛肚子上的皮蒙在木架上,制成了“鼓”。鼓,群音之首,鼓声雄壮,可以通天,重大的狩猎征伐先以鼓声开端,祭祀上天。鼓已制好,据古老传承,需巫挑选几名人牲送给神明。
应龙闷不吭声。他之前追随黄帝,就是因为看中黄帝仁德御民,播百谷,事生产,废除蛮横旧制。人牲旧制已经废除经年,如今复提起,且由他喜欢的娅姹主持,他哪能开心?琇書蛧
久战不胜,蚩尤持有大量兵器,以蛮力屠杀青壮男子,再掳掠年轻女子以为战利品。眼见部落即将分崩离析,凄风苦雨不散,娅姹面如火烧,人牲提议被否决的转日她就病倒了。小小风寒,在永古时代,是随时可以撒手人寰的重症。
弥留之际,娅姹轻道:“父亲,帐中箱箧留有一套青衣,劳烦母亲取来,与我穿上。”
青衣加身,篝火升起,娅姹效法上一任巫女,将龟甲炙入火中,觋取来烧裂的龟甲,尊敬呈给娅姹,娅姹美眸含泪,颤道:“翌日,我亲自登祭台,祈求扶桑神树,托来金乌。”
没人逼她。娅姹认为这是自己的责任,烈火焚身的前一刻她仍然端庄持重、面带笑容,烈火裹身的刹那,痛意席卷,娅姹开始怀疑这一场人生是否为先辈预设的骗局。
娅姹的亲生母亲嫫母相貌丑陋,躲在人群最后,躬起的脊背越发显其矮小,攒动的人群湮没了她的悲戚。
娅姹身故后,说来奇怪,云销雨霁,金光大盛,久别的阳光重新洒满大地。蚩尤远途来战,战士困乏,兼一时胜利放松了戒备,黄帝乘机举兵大败蚩尤!
嫫母于娅姹身故后,常常至娅姹坟前念叨,自己传授纺轮与织机的功德换不来自己亲生女儿一命。一边感叹,老天给了自己一副丑陋容颜,却心慈地赋予她女儿美丽的模样。所幸自己偷偷留下娅姹一抹精魂,养在赤水北岸,经年地吸收地脉灵气、火山炎魄,必会重生。自此,只要地脉仍在,娅姹精魂不灭。
“人族竟然有此秘术,就像母后将二哥灵魄神魂寄养于剑中一样。只是奇怪,那柄纪炎剑乃二哥本命剑,方有此效用。嫫母又是如何救助娅姹?”赑屃凝眉,转向埃布图拉斯,疑惑道:“后来,心甘情愿的娅姹又是如何被黄帝封印于赤水北岸,逐渐沦落成人民口中的妖魔呢?”
埃布图拉斯苦笑,“当然是非常之法。娅姹人身焚烧成灰,嫫母只得将一名少女内脏掏空,制成干尸,再将娅姹精魂封存其中,夜夜用人膏点燃一盏琉璃宝灯,并将宝灯置于尸体灵台上方,灯不灭,娅姹的精魂就不会消散。
赑屃轻道:“娅姹代他人牺牲,换来部落安康,间而助黄帝一统华夏,本来是桩大功德,她的母亲反而屠杀无辜,冥冥之中为女儿积攒了无边孽障……”
埃布图拉斯摇头,“若换成蚩尤部落,或者其他部落,嫫母此举留有先民祭祀人牲的遗风,虽会被责难,但不至生成后面的劫数。
东窗事发后,嫫母遭受放逐,行至赤水边,远眺赤水北岸的山川,忽然一头扎入急湍,一霎间,赤水干涸,竭泽千里。是时,恰逢大暑。
作物颗粒无收,民生苦不堪言。黄帝派长子玄嚣前去劝说,实则暗令玄嚣趁娅姹不备将其封印。娅姹精魂虚弱,偷偷跑出赤水之滨,一路南行,借三伏节气、人间炎热之故,而苟且生存,终叫她找到一具刚死不久的女身,附着其上,哪想普通人身躯难以承载她的炎热灵力,当场焚毁,这一幕被赶到的民众看在眼中,被黄帝、嫘祖看在眼中。
众人勃然大怒,黄帝更是疾言厉色,怒道娅姹已非以前的娅姹,誓要把她永生镇于赤水。
无奈,娅姹不死,旱魃不死,青阳过后,即为炎夏,为了黎民免于旱灾,玄嚣之子帝喾,帝喾之子台玺,台玺之子叔均,代代司农,驱逐旱魃。叔均之后,旱魃销声匿迹百年,世人皆称道叔均功德。”
赑屃俊眉轻展,他想通了一些事。埃布图拉斯注意到赑屃神色,狐疑道:“你在想什么?”
“你呢?”赑屃扬起一抹笑意,转眸看向埃布图拉斯,“你应该并非人形琉璃盏,又是如何苟且生存于世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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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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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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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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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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